新帝登基,搶駙馬愛妾,已是皇室被人詬病的一樁醜聞。


    王玫娘入宮後,一度讓前朝後宮鬧得沸沸揚揚,葉昀自然會淪為別人口中的笑柄。


    卿予不問,是她知道,對男人來說,麵子總是最重要的。


    “無妨,你應該想問,我離開,是不是因為玫娘。”


    葉昀勉強笑了一笑,曾經風華絕代的少年,眼眸裏帶著幾分無奈。


    既然少年時候,大家相處起來都是坦誠的朋友,那卿予也就不再避諱,問出了心裏的疑惑。


    “那附馬爺這次離開,真的是因為玫娘?”


    “不是因為玫娘。我為她如今的歸宿高興。隻是,這皇宮,我已經呆膩了。”


    葉昀眉眼淡然,“皇宮裏的貴人,和這普通百姓,其實從來就沒有不同。想明白了,藥王穀才是我明智的去處。”


    “林小姐,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走。這長安城是吃人的地界,可我藥王穀還能給你一個庇護之所。


    葉昀真誠的邀請卿予。


    “謝過駙馬爺的誠摯相邀,隻是,這一生,恐怕我隻能困宥於此了。”


    卿予輕笑,搖搖頭。


    她如今走不掉的。


    作為廢太子妃,沒被賜死,沒入冷宮,已經算皇帝天恩 。


    困住她的並不是振興林府的夢,而是先皇帝賜下來的免死金牌,那根打王鞭,以及那份冊封她為女諫官的破詔書。


    甚至還有些不可言說的秘辛。


    這其實是她和李皓宇之間的另外一種心照不宣。


    因為哥哥和太傅的威望,林府又洗刷了天下奇冤,輕易殺她,皇室不免落天下悠悠之口,她每日上朝,難道不尷尬嗎?


    也隻能硬著頭皮罷了。


    太後和皇帝積極的讓她入朝,不過是為了放她在眼皮底下監視,當然,放她於朝堂,也可以隨時尋個借口就殺。


    “你曾經是這長安城裏最肆意自由的姑娘,如今這樣,你難道甘心嗎?”葉昀問道。


    “少時那個一心想著闖蕩江湖,做遊俠夢的小女孩,已經被困在了長安。如今,我隻願意守著林府。”卿予回答。


    前段時日還有人稱說太上皇昔日最疼愛她,讓她去守皇陵。皇陵有日祭以寢的規定,隨著一日的鼓漏,她可以日日為先帝理被枕,具盥水,陳嚴具。


    讓她守皇陵,不同樣也是為了困她一生嗎?


    這樣的主意,又真的是朝堂上的大臣想出來的嗎?用腳趾頭想想,都知道背後得了皇帝,太後的授意。


    “願駙馬爺一去平川,諸多珍重!”卿予朝他拜了一拜。


    “以後你就叫我葉昀吧。我也不做那勞什子的駙馬了,統統沒意思。”


    “你的身體,不可再濫酒。一個人,若不珍惜自己,也不會被人珍惜。”


    葉昀叮囑卿予。


    眼前的女子,還不到二十歲。此時鮮妍的臉孔上,一雙深潭般平靜無波的眼睛。


    配著男子灑脫的圓領袍,哪裏還有昔年明媚天真的影子?


    她這般沉寂,或許隻因為她的胸口處,填埋著一顆曆經滄桑,枯寂的心。


    卿予似乎被葉昀的話感動了。


    果然還是老友間的情誼來得真誠。於是,她伸出手掌,絲毫不覺得自己厚顏,——


    “既然葉少穀主這麽關心我,那有沒有銀錢,正好借些來?”


    卿予記得,她初嫁東宮時,時時犯頭疾,葉昀為她瞧病,可沒少敲詐李皓宇的真金白銀。


    每出診一次,就收一千兩銀子。還順走了東宮裏不少的古玩珍寶。


    找葉昀借錢,也算是讓他把昔日訛了的錢財吐出些利息來。


    畢竟如今天冷了,府學裏的十個孩子要添冬衣,還有冬被。


    她還要賠償白貴妃五千兩銀子。


    葉昀無奈的笑笑,“好一個林小姐,不僅要賴我的診費,還要找我借錢?看來離開長安是對的,至少以後不用做這賠本的買賣了。”


    麵對葉昀的揶揄,卿予鎮定自若,毫不羞慚。


    一隻白皙的小手就攤開在他麵前,還動了動兩根手指,示意他“拿來!”


    葉昀把荷包解開,遞過來三張一百兩銀子的銀票。


    卿予沒接,微微翹起唇角,“我隻是逗你的。”


    昔日的葉駙馬何其瀟灑,今日的藥王穀少穀主卻這般沉鬱。


    作為少時曾經相處過的玩伴,她很想在臨別前,看到葉昀能開懷些。


    “收下吧。我也就這點私房錢了。回到藥王穀,更沒花錢的地兒。這長安的美食,美人,美景,還得托你替我多嚐多看。”


    葉昀勾起唇角,倏然一笑,壓低了嗓子,“不過下次看美少年,可別再讓我那小心眼的皇帝表兄給逮在當場了。”


    “不然,他要強搶你進宮,南安王也就得造反了。”葉昀打量著卿予,半真半假的說。


    “你胡言亂語什麽!”


    卿予忙製止他,此時說的這一字一句,可都是掉腦袋的話呀。


    “所以,趁他還沒強搶你進宮前,該吃吃,該玩玩!就用這銀票吧。”


    葉昀說罷,把銀票拍在卿予跟前。


    這個人,嘴上是一如既往的損,可對朋友,就算如今處境艱難,依舊保持著慷慨。


    玫娘進宮,葉昀一定和李皓宇鬧翻了,所以才會匆匆離開長安。


    收下了銀票,送走了葉昀,卿予在書房裏展開一卷書細細品讀起來。


    昔日兄長有言,讀書乃天下第一人品。


    那時候卿予頑劣,還寫過一篇《狐狸讀書說》來做奇文共賞。


    不過如今這小狐狸也經曆了滄桑,知曉了幻化為人的不容易了。


    “先生,宮裏來人了。”


    正埋頭苦讀間,秀韻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


    卿予挑暗了燈芯,扣上外袍的扣子,去往前廳接旨。


    吏部官員宣旨道,“明日聖上要與臣子們議漕運,鹽鐵課稅等諸事,任何官員不許告假。”


    “聖上更是言明,尤其林大人,今夜更不許貪杯。”


    卿予忿忿然,“那若臣頭疾犯了,有大夫為證呢。”


    反正葉昀與暴君已然翻臉,請他給她做個證,想來也不是難事。


    “聖上有言,他若在明日的朝堂上見不到林大人,就派禁軍來捉你上朝。”


    那青年官吏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尖,“聖上還說,所有捉上朝堂的官員,先扒了褲子,打二十廷杖。”


    這?


    她是女子,怎麽也不可能被人扒拉了褲子當著那麽多的朝官受刑,這個暴君簡直又拿捏住了她。


    卿予送走了吏部的小官,在院子裏恨恨的轉了一圈。


    可明明已經相看兩厭,他為什麽就不能放過她呢?


    就算死了的老皇帝留下了個破詔書,那就讓她虛有其名不就行了嗎?


    卿予無奈,抬頭看了看天。


    不能告假,明日四更天就要入宮,


    一想到不能賴床,卿予忍不住哀嚎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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