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煦覺得祁堯怕是瘋了。


    不然怎麽能說出這種話來?


    哪怕已經過去了近十年,他也清晰地記得那一日的一切,記得雲子猗那日溫柔至極的藕粉色衣衫,記得他毫不猶豫護在自己身前時,後心處綻開的血色的花。


    那是他畢生難忘的記憶,也是他發覺,雲子猗不止是他想要從祁堯身邊搶過來的“東西”,而是他真真切切想得到的人的開始。


    或者說,是他愛意的濫觴。


    可不過片刻,他又覺得似乎自己才是更瘋的那個。


    這麽多年過去,祁煦對雲子猗的了解顯然也不遜於祁堯。


    他知道,祁堯所說的這些,極有可能都是真的。


    彼時隻身應對一眾刺客的雲子猗尚能遊刃有餘,怎麽就突然落了下風。


    何況先生那樣通透的人,怎麽會對背後的盤算一無所知,隻是不願當著他的麵戳破罷了。


    可他卻把這件事當作自己在雲子猗心目中也是很特殊存在的依據,這麽多年,一直如此。


    但祁煦內心再如何翻江倒海,也不願在祁堯麵前失了態,緘默片刻,竟是忽地笑了起來:“你突然來跟我說這些,是在先生那裏吃了癟吧?”


    祁堯被他戳中這點,本來好不容易舒緩些的心情又一次落回穀底,語氣也帶刺:“我與先生之間的事,和你這個外人有什麽關係?”


    “果然如此。”祁煦的猜測被證實,越發想笑,“先生那樣的好脾氣,怎麽會輕易和人起爭執,還是在這種時候……是為了我吧?”


    “自作多情。”祁堯白他一眼,轉身就要走。


    “先生為我求情了吧?”祁煦的笑意中終於有了幾分真心實意,“能讓你這麽生氣,隻怕還提出了很高的條件。”


    “是啊。”祁堯終於忍不住,停下腳步,撥開發絲和衣領,露出頸後一處未愈的咬痕,笑得近乎殘忍,“先生可是為你付出了很多呢。”


    “讓先生這樣幫你……你應該做夢都能笑醒吧?”


    做夢都能笑醒?


    祁煦隻覺得自己做夢都想殺了他。


    ——


    雲子猗醒來時,祁堯恰好還沒回來。


    殿內的宮人倒是個個欣喜若狂,原因無他,雲子猗昏迷的這些日,祁堯的低氣壓實在太過可怕,他們時時刻刻都覺得要掉腦袋。


    他這一遭昏迷足有半月,算算時間也差不多了,才選擇醒過來。


    這次病發昏迷,同樣是他讓係統強製觸發的結果。


    原因無他,這麽折騰人的事,他這一時半刻實在是不敢經曆第二次了。


    雖然這個過程中他也對一些人熱衷於這種事有了一定的理解,可再理解,也禁不住……這麽長時間。


    雲子猗不敢賭再有下一次,祁堯會不會收斂一些,他這身子骨也實在遭不住第二次了,就算死不了,感覺也要丟半條命去。


    年輕人精力太旺盛,他這幾千歲的老人家吃不消。


    除了想歇歇,雲子猗也想著或許暈這麽一回,或許能借著祁堯的愧疚,試試看能不能提一下去見祁煦一麵。


    除此以外,雲子猗醒來後雖然有病發吐血後的難受,肺腑間隱隱作痛,大約是躺得久了,四肢也泛著酸軟無力,不過他來到這個世界後時常病著,久而久之也習慣了。


    心理上也還說得過去,非要說來就是被人睡一次也沒什麽實際損失,且不說他是男子,就算是女子,他也不希望有人被所謂“貞潔”綁架,甚至蓋過了生命。


    仙君喜愛人間煙火,卻不見得也能理解凡塵中這些糟粕的觀念,他垂憫眾生,自然希望人人都能更愛重生命。


    上門找人吵架還吵到兩敗俱傷的祁堯鬱悶地回來,一聽聞雲子猗醒了,壞心情瞬間一掃而空,飛奔至榻前。


    “先生終於醒了。”祁堯的神情是溢於言表的歡喜,“可有哪裏不舒服嗎?太醫有沒有來看過?還是先吃些東西?”


    雲子猗搖搖頭,神色平淡,並沒有祁堯想象中的厭惡或是排斥:“無事,太醫也來過了。”


    祁堯見他這般態度,就知道雲子猗沒打算因為這事兒跟他置氣,心頭壓了半個月的憂慮也因此舒緩許多,趴在床邊,摟著雲子猗的腰撒嬌道:“那日實在是我……一時沒克製住,以後再不會這樣了,先生原諒我一回,好不好?”


    “沒生你的氣。”躺了大半個月,雲子猗一時開口說話都有些有氣無力,“懷暄那邊怎麽樣了?”


    祁堯沒想到他一開口就問祁煦的事,剛見好的心情落了下去,卻又怕惹得雲子猗,還是如實答道:“我去看過了,他活得挺好的,還有心思在府裏抄詩。”


    甚至連和他鬥嘴時,都絲毫不見頹勢。


    “我想去看看他。”雲子猗輕聲道,“可以嗎?”


    他怕祁煦被關了太久,心理出什麽問題,也要確認祁堯遵守了約定。


    祁堯一時都分不清,自己更該生氣的是雲子猗剛醒過來就想去探望祁煦,還是他對自己這樣冷漠疏離的態度。


    雲子猗不至於為這些事生氣內耗自己,卻不見得真對祁堯的所作所為毫無脾氣。


    畢竟祁堯對他的軟性強迫和威脅都是實打實存在的,雲子猗實在沒法給他什麽好臉色看。


    “先生想要的一切,我當然都會滿足。”祁堯捧起雲子猗的手,虔誠地親吻他的指尖,“隻要先生願意陪在我身邊。”


    比起當年天真未褪的少年,或是位置還沒完全穩固的太子,如今已是大權獨攬的帝王這樣的態度和言語顯然更容易打動人心。


    何況雲子猗聽得到他的心聲,知曉他是確是真心實意。


    “我既已經答應了你,就不會反悔。”雲子猗到底對他硬不下心來,何況祁堯雖然這次的事做得過分了些,可多年來對他的好也同樣無比真切,歎了口氣,眉目也柔和幾分。


    “好。”祁堯眼見著笑逐顏開,“那我先去給先生準備點吃的來,今日天色已晚,先生也才剛醒,也該再好好休養一下,明日我陪先生去漢王府,好不好?”


    他神色這般歡喜,好似隻要自己願意留下,他就當真再無所求。


    雲子猗徹底撐不住冷臉,應了一聲,別過臉,悄悄勾了下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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