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重天,三十三重雲,雲霧彌漫中我每走一步都覺得艱難。


    原來所謂的九重天並非隻有九重。就像我們很容易被表象蒙蔽一樣,我居然犯了無比低/級的錯誤。


    誰說長得一樣的人就一定是那個人?!沒有人明確的告訴過我,閆似錦就是華陽轉世,偏我要安慰自己。


    難怪相處越久感情越濃他就越奇怪,難怪自那一夜後他一直躲著我,難怪……許多許多的解釋不清突然就都豁然明朗了。


    閆似錦的確陪了我三世,在我被貶到人界後,作為當年被我盜取的姻緣線中的綠絲線,他並沒有丟,他一直都在我身邊,我隻是分不清而已。


    “九天神帝會履行承諾麽?!隻要我尋到姻緣線,就答應我與閆似錦的婚事?!”


    “隻要你能尋到姻緣線,本天帝就答應你與華陽轉世的婚事。”


    九天神帝說的沒錯,卻不是我想要的。


    閆似錦不是華陽轉世,那麽一直有紅絲線伴隨的人就應該是華陽轉世了!慕蔚風,他應該對事情知道的不少,至少比我知道的要多得多。


    不由憶起最後一次在北疆見他,他翻身上馬前說了句孽/債。不由憶起他將紅絲線親自送我手上時,說過的話與眼內的情緒。


    我錢招招何德何能,欠了一個又一個!


    那種疲累之感再度湧上我心頭。此刻,弄清這一切還有什麽意義麽?!就算我已歸位成了天官上神,又怎樣?!


    不快樂的千年萬載活著,真的是件幸事麽?!


    踏遍三十三重雲後,就到了南天門。遠眺那巍峨建築,以及門邊立著的天兵天將,我此次歸位沒有絲毫歡喜,這地界對於我來說,陌生的可怕。


    “恭喜天官上神歸位。”


    “上神你回來了。”


    “招招姐,九天神帝在金殿等著你麵聖呢,快去吧。”


    一路所見的各位上仙上神們無不態度和藹,甚至有些還會無比熟稔地拍下我肩頭。他們對我都不錯,但那又怎樣呢?他們的老朋友是天官上神錢招招,不是我。


    我頭痛,簡直頭痛欲裂。


    跪倒在金殿之上,我仰頭瞧那高高在上的人。他並不在意我無理,隻是問我:“如今你知道了,本天帝並沒有騙你。”


    “知道。”


    “那麽,你想要何時與華陽轉世完婚?”


    “我不會與他完婚。”


    “為何?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


    “我想要的是與心愛的人生生世世永不分離。”


    “難道他不是?”


    “慕蔚風隻是慕蔚風,他雖然是華陽轉世,可即便華陽,也隻屬於前世之招招,所以他們都不是我要相伴終生的人。”


    “哦?!你想要與誰相伴一生?”


    “閆似錦。而且不是一生,是生生世世。”


    “因為孩子麽?”


    “不是,孩子隻是我們感情的升華,我與他在一起是因為相愛,我愛他。”


    “相信你也已了解,他就是綠絲線,曾陪伴錢招招三世。那麽你怎麽確定,他愛的是你而不是前兩世的錢招招?”


    天帝頓了頓,就又道:“錢招招,不要太輕易決定一件事,如今你既然已歸位,那麽本天帝就先給你開啟全部記憶,待到記憶回歸後你再回答我的問題也不遲。”


    “前世事前世了,我早已不記得,何必再開啟?今世我是全新之人,我與他相處點滴中我都可以感覺出,他愛的隻是今世之我。而且無論前世還是今生,我本是我,又有何區別。既然沒區別又何必要開啟,忘了的就忘了吧,封印的就一直封印下去吧。”


    牽扯到前世今生,本就是個難解之謎。那等了你一生又一生的人,到底為的是今世之你,還是前世之你?恐怕誰也說不清。


    就像先有雞還是先有蛋一樣,千百年來世人都在爭執。但那又怎樣呢?我要的隻是眼前,隻要這一時這一刻他是愛我的,至於前塵往事,早已成了雲煙,何必太清楚。


    高坐的九天神帝就歎了口氣,他沉吟良久,方再道:“也許這件事此刻說來毫無意義,但本天帝還是想告訴你。”


    “還請天帝明示。”


    “閆似錦當年在九重天時,隻是月老手中一條綠絲線,那時他每日對著的僅僅一櫃子泥娃娃。他親眼見到你偷溜進來瞧那隻代表華陽的泥娃娃,他也聽到過月老酒後的自言自語。他不懂何謂情/愛,直到被你盜走。那時他靈智初具混沌未曾全開,但已暗暗發誓,待到修成人形必要華陽模樣。後來的事你該猜得到,他到了人界刻苦修行,很快就如願。至於金豆子,相信你也該明白,他那樣不停向你討要,隻望你知難而退,其實你以血化金的金豆子他一顆都沒用。”


    言罷他便袍袖一揮,就見我麵前突地出現一個小袋子,那是閆似錦的乾坤袋,我認得。


    袋子似被一雙無形的手托著般緩緩上升,直到一人多高的上空方停住。袋子倒轉,袋口大開,便有一顆兩顆無數顆金豆子“嘩啦啦”自內裏湧出。無數金豆子發出無比耀目光華,令整座金殿熠熠生輝。


    我眯起眼,瞧著那金豆子源源不斷自乾坤囊掉落,入耳是此起彼伏的嘖嘖聲,期間還不時夾雜著倒抽涼氣之音。


    原來我的血真的挺充足。


    “錢招招,事到如今,本天帝再鄭重問你一次,你要與華陽轉世成親麽?”


    天帝的問話將我目光扯回,我將要回他,天帝卻又道:“慢。天官上神莫要急著回答,既然我將閆似錦的前因後果都說給你了,自然也不能偏幫。這樣吧,你先看樣東西,再決定。”


    便有小仙雙手托著一隻玉石盒子走到我麵前。那盒子我也認得,當初在人間界時,錢二正是用這隻盒子裝著紅絲線,送給我做人情。


    我茫然抬眼去瞧天帝,他就微笑道:“這是慕蔚風送你的禮物,他說盒子裏裝著他這一生最重要的東西,對於他來說,是絕世之寶。若你與閆似錦成親,這盒子裏的物件就當做賀禮送給你們,提早恭賀你們新婚之喜。”


    “呃?!”


    這時候提慕蔚風作甚?不過細想也沒錯,慕蔚風就是華陽轉世啊,想必他也像我一樣,帶了些前世記憶,或者他此時記憶開啟了?


    不能偏幫?嗬嗬,這時候天帝又來了公正公平勁兒了。早幹嘛去了,在人間界的時候我一再問他都不肯透露,就連素素都瞞著我。


    好吧,現在追究這些都沒意義了。


    便收回心神。我放眼瞧,想要在金殿兩旁垂首恭立的上仙中尋到那一身月白的熟悉身影。可天帝卻在此時又開腔:“天官上神不必找了,他不在此處。”


    “哦……”拖長音哦了聲,我將目光收回,帶著無數疑惑,我探手將那盒蓋掀開。


    卻見內裏隻有一麵倒扣的鏡子。


    鏡子是青銅古鏡,放在一塊大紅緞子上,沒什麽特別之處。


    伸手將鏡子拿出來,就見到鏡子內出現一張臉。那張臉上此刻很是愁苦,那個人我認得。


    那是我自己!


    原來,我竟是慕蔚風一生中最重要的絕世之寶。


    我疑惑的去瞧高高在上的天帝,我不記得今生與慕蔚風有多深的交集。即便他就是華陽轉世,可我倆相處中我與他一直緊守禮儀,也不記得他曾對我表現出半點歡喜啊!


    “慕蔚風已開啟記憶,並先你一步歸位。換而言之,他已不再隻是慕蔚風。但他深覺前世對你虧欠太多,所以今生立誓不會再見你。這是他臨行之前為你留下的第一件禮物,也是最後一件禮物。他說你雖早已不是前世之招招,但他還是想求你替前世他深愛的人,收下這件禮物。”


    眼內濕濕的,天帝的話令我憶起好多熟悉又陌生的畫麵。唉,原來前世之招招並非單戀,華陽的確愛過她。


    心底就有了暖意升騰,我突然覺得一切也許都不會太糟。


    就重又跪倒,這次卻是五體投地一般,匍匐著,認認真真的將要說的話說出:“九天神帝,還望您成全我與閆似錦。”


    “天官上神,難道你心中隻有閆似錦,連自己的親骨肉都不考慮麽?”


    “我很想她,但我知道她一定很好。”


    “哦?何以見得?”


    “從盒子。玉石盒子就是上次二哥裝著假綠絲線的那隻盒子。其實二哥與大哥並沒有鬧僵,其實一切不過表象。也許我猜得不太準確,也許當年你們的確鬧僵了,但在錢二到了北疆後,你們的關係就已好轉。我也是太笨,錢二既然離開十裏堡,就是與您的關係有緩和。我相信您與他引我去北疆絕對不止為了一場無關緊要的賭局,應該是要借著錢二之手為我歸位做準備吧。”


    我目光環視四周,果然就見到金殿一角的珠簾後隱約有個人影。


    該是錢二吧。


    但我並未點破,隻是輕咳聲繼續道:“雖然我對錢二無視人命隨意將別個真元取出的做法不敢苟同,但我偏偏無力改變這一切。從赤金珠到如意吉祥,從棲霞派五老到玄鐵劍,我錢招招一直想要做點什麽,卻什麽都做不到。當年招招任性妄為,背負了無數血債,招招自認為輪回三世遠遠不夠。天帝您明貶暗幫,說白了不過想給招招一個贖罪並得到幸福的機會,可招招令您失望了。而且,此刻招招也徹底明白了。”


    “你明白什麽了?”


    “放下,放下執著。”


    “你一定要與閆似錦在一起,難道不是執著?”


    “是。所以我雖明白了,卻做不到。很多道理我都懂,偏偏做不到。招招求天帝您成全,令招招重回人間界,重入紅塵重新修行。”


    “你可想好了?你一旦再回人界,自此就與天官上神無關,你隻是個凡人,也會生老病死!”


    “我意已決,絕不更改。”


    “那你有沒有想過,閆似錦若隻是一條綠絲線,永遠無法再度化形呢?相信你歸位之時也曾見到,他恢複了原形。”


    “即便他隻是一條綠絲線,我也要與他相伴終生。”


    “不後悔?!”


    “錢招招決定的事,不後悔!”


    “孩子也不管了?”


    我抬頭,瞧那高高在上的人:“招招相信,招招的兄長一定會將孩子送還。”


    九天神帝大抵見我主意已定,便隻是重重歎口氣,揮袍袖,就有個小婢女雙手捧著個赤金盒子走到我麵前。


    我知那內裏裝著的,是我扯不斷捋不清的人。鄭重其事叩謝了天恩,也伸出雙手去,將盒子接過來,好生捧在懷中。


    大踏步離開九重天的時候,我心中平靜至極,那一刻恩或者怨,愛或者恨都已變得極輕,仿若自亙古開始,直到宇宙洪荒萬萬年以後,所謂的貪嗔癡妄也不過一場雲煙。


    何謂執著?


    ……


    三年後,人間界,萬妖洞。


    將會蹣跚走路的囡囡小手緊/握著一隻糖串,自洞外晃晃悠悠的進來。我生怕她跌倒,忙不迭迎上去,她一眼見了我,立刻依依呀呀的說話,我費了好大力氣才分辨出她說的竟是:“爹,阿爹。”


    “什麽阿爹?!”


    這孩子說話走路都晚,我每每教她說話,她隻跟我做手勢,卻不發一言,我一度以為這孩子是啞子,不承想今兒竟開了口!可我何時教過她說阿爹?!


    這糖串,又是自何而來。


    要知萬妖洞本是遠離人群聚居之地,方圓百十裏別說人,就連飛禽走獸都罕見。


    心咯噔一聲,我本以為早已心靜如水,但這一刻一想到那種可能性,我還是忍不住慌亂起來。


    一把抱起囡囡,我瘋了般狂衝出洞口,果然就見遠遠的地界,背對著我靜靜立著個人。


    那人一身黑袍子,腰/間隨意係著根金絲帶,渾身上下無任何裝飾之物,倒愈發顯得一頭烏發黑亮至極;聽到我腳步聲後緩緩轉身,一張臉在陽光下格外晃眼,他衝著我笑,一如往常。


    “閆似錦!你化形了!”


    我驚呼出口,本不想哭的,但鼻子太酸,眼窩子太淺,終止不住那些淚珠子。


    囡囡小手便替我擦淚,一張粉嫩小臉露出一絲疑惑,她還太小,又怎會懂阿娘此時此刻的心情!


    閆似錦便朝囡囡拍手,並張開雙臂,那替我擦淚的小娃立馬背/叛了親娘,口中喚著:“阿爹阿爹。”掙/紮著要他抱。


    “是你教的她叫阿爹?是你給她買的糖串?你化形多久了?!赤金盒子我一直都守著啊,怎麽不見你什麽時候跑出來了?!你餓不餓冷不冷?吃沒吃喝?你是將去了一趟北疆麽?你的法力還在?”


    我有數不清的問題要問,可那臭小子隻是笑,隻是接過我懷中的囡囡。


    他當先往萬妖洞走,我忙忙在後跟著。


    “我下界就到了萬妖洞,原來我的法力還在,天帝哥哥畢竟還是心疼我。”


    “我知道。”


    “我用法力召喚出玄鐵劍,替換了棲霞派五老。”


    “我知道。”


    “載浮那廝終於可以如願以償的帶著玉清遊山玩水了。”


    “我也知道。”


    “慕蔚風,不對,是華陽上仙走了,要去仗劍江湖,收盡天下該收之妖。”


    “我知道。”


    “三年來我一直守著赤金盒子,和囡囡留在萬妖洞。”


    閆似錦突然停步,回首瞧我,就低低歎了口氣道:“我都知道,我隻是還沒等到再度化形的機會而已,不是死了。這三年發生了什麽我都知道。我不但知道這些,還知道你之所以一直和囡囡留在萬妖洞,隻因我雖是月老的姻緣線之一,卻因當年掉落凡間無意吸收了過度妖氣,才會化形那麽快。”


    他長呼口氣,接著又說:“所以這裏是我再度化形的最好地界。”


    “好吧,你什麽都知道了,本來還想向你邀功呢。”我聳肩,朝他呲牙。後者便曬然一笑,道“邀功倒不必了,但你身為囡囡的親娘,不但一直教不會她說話,連個正經名字都沒給她取,實在不到位哈。”


    “喂,閆似錦!找/抽是吧?!不取名字不是想等你取麽!”我大怒,就要去捶他,但人家雖抱著孩子,跑得卻飛快。


    我死乞白賴的追著,並想起個至關重要的問題來,便在他身後大呼:“臭小子,那你現在到底是仙是妖啊!”


    他已抱著囡囡一腳洞裏一腳洞外,聞言就止步,回首朝我擠眼睛:“你今夜試試,不就知道了……”


    “臭小子,有/種你別跑!”


    我氣急,狂呼亂叫著又去追,腳步急急的,隻覺就連在耳旁呼嘯而過的風,都變得歡快起來。


    此時正是陽春,萬物複蘇好時節,棲霞派也該是一片重振景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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