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中明顯沒了光彩。


    那本該是雙深潭般的眼,長久凝睇你時,便會令你不自覺迷失在那雙眸子中包含的深情裏。


    可如今這雙眼若還能稱之為深潭,便也隻是潭死水罷了。


    我便雙腿定住,雙腳似已生在門外土裏。隻是僵僵地瞧著麵前人,卻是無法相信此人便是我識得的那個靈山大弟子。


    也不知過了多久,就覺有人拿手肘杵我,略側目卻見是閆似錦。


    那小子正歪頭眯眼瞧我,見我目光轉向他便朝我努嘴,示意我說話。


    “呃……”


    我張了張口卻不知該說何。


    彼時恰是四更天,夜色正濃,屋子裏有燈光透出,自後將籬落勾勒得虛虛幻幻。他卻也不動,也不請我們進屋,隻是傻杵著一手拎著那塊抹布,與我們麵對麵僵立著。


    “怎麽,打算咱仨就這麽站一宿?不想請我們進屋麽?”閆似錦那小子終於開腔,卻是笑嘻嘻問籬落。


    籬落仍僵立著,並無措的舉了舉那隻拿著抹布的手,目光快速在我臉麵上滑過,繼而投入我身後的濃重夜色中。


    我心口堵的慌。


    籬落原是頗具仙風道骨之人。雖興許隻是偽君子,但我不得不承認,他自內向外散發出的那股子謫仙般氣質,就是無比勾人。


    可眼下這位謫仙似乎被人打回原形,毫無生機,也無仙風,竟隻似個市井小民一般,穿著最普通的粗布衫子,手上拎著塊抹布手足無措的麵對我與閆似錦。


    便憶起僅是幾日前他還與我共賞落雪,便憶起那夜他似白電光般自天而降的落入離魂陣正中/央,危難時刻施以援手救助閆似錦。


    僅是幾日功夫,到底發生了什麽?竟令這位靈山上下最寵愛的大弟子落魄至此?


    他見到我們也無太多反應,似乎是要笑笑的,卻嘴角僵硬,那笑容無論如何都不能擺上臉麵。


    我目光便黏在籬落臉麵上,瞧那張線條柔和的臉此刻略顯蒼白,神情也蕭索目光也呆滯,看起來整個人似被人抽走了精氣神兒,萬分不妥。


    “你,還好吧?”


    僵立這般久,我便無用的隻吐出如此幾個不鹹不淡的字來。目光自他身上移開,我想要躍過他打量他身後那間屋。


    方才還遲鈍的籬落便立馬挪動下/身子,擋住我視線。


    “我――還好。”籬落回我,並目光不自覺凝視自己腳尖。


    “哦,是麽。我想進屋喝口水。”我深覺籬落不妥,但他偏擋著門不令我們往內多行半步。


    “出了門向左走大約幾十步便是一條小溪,溪水清澈甘甜。”籬落垂眸光,不肯看我與閆似錦。


    “溪水太涼我喝不慣。”他越是這般我越覺必須進屋。一時間連日來心底的所有疑問皆一股腦湧上來。


    靈山掌門師父到底怎麽死的?凶手又是哪個?為何一定要賴到我頭上?蘇姚當日不惜以赤金珠利誘我換魂,是否真真隻為了替心愛之人在死前降一場雪?!


    籬落不妥,很不妥,簡直非常非常不妥!


    我越思越想心中越不安,又想著我如今被冤枉而蘇姚不見,恐怕隻有籬落能替我說一句證明清白的話,即便他不想與我再有瓜葛,可至少能解開我心中疑團吧?又想著既然閆似錦如此辛苦找到此,我們是不該輕易折返一無所獲的。便說完話就舉步硬往裏闖,而籬落豁然抬頭,直視我的眼:“我都說了我很好!至於靈山的事我也無話可說。你不要再來問我!我累了,想歇歇。”


    “我又沒說問你靈山的事。”


    “錢招招,你鬧夠了沒有?!我與你早無瓜葛,當年我就說的清楚,你我同是仙門中人,雖所在門派不同,但畢竟都為了飛升成仙。而且你又是那樣的身份,自然更該勤於苦修,請你不要再纏著我!”


    我腳步滯住。


    “你說什麽呢?誰纏著你了?別侮辱我師姐!你以為你是誰?!”一直裝自己不存在的閆似錦終於壓不住火氣,竟一下竄到籬落身前,揪住他脖領子,臉紅脖子粗的反駁籬落。


    籬落也不掙紮也不回話,隻是閉緊了口。似乎打定主意無論接下來我們再怎麽鬧騰他都不開腔。


    我隻怔怔地瞧著二人,滿口苦澀。


    “向我師姐道歉!快!我說向我師姐道歉!籬落,你別以為自己多了不起,別逼急了我把你的醜事都抖摟出來,我讓你甭說升仙,連做人都不能!”


    閆似錦手上加幾分力氣,籬落的雙腳便離了地,但他仍手中緊緊攥著那塊抹布,似乎這塊抹布是他全部的寄托。


    我看了看籬落手上的抹布,又看看閆似錦白皙額頭上暴起的青筋,深吸口氣,隻道:“夠了。”


    “聽到沒有,我師姐說你夠了!”閆似錦衝動得像個孩子。而我便又緩緩說道:“閆似錦,我是說你,夠了。”


    閆似錦那張臉便垮下來,好半響他方反應過來,一手還拎著籬落脖領子,就回頭瞧我:“師姐你瘋了吧?他那麽說你你還――”


    我努力在臉麵上擺個笑,倒不是對籬落餘情未了,隻是我突然發現繼續這樣,並不是辦法。


    遲疑了一下子,我盡量小心說話:“籬落,你別多心,我錢招招絕對不是個對往事念念不忘自找苦吃的人。別說你現在有蘇姚,就算沒有,我錢招招也不會纏著你。我與小師弟真的隻是來看下你與蘇姚。聽說那夜是你送我們回棲霞山,我與閆師弟還未曾道謝,如今來了卻不為別個,隻是言聲謝而已。”


    籬落不語,而我又示意閆似錦放手。那小子滿臉鬱悶地瞧我再瞧我,確定我不會更改主意後,隻好萬般不情願的放手。


    “我們真的隻想謝謝你與蘇姚。至於赤金珠的事,當初我幫蘇姚並未想過回報,更不會強迫她交出赤金珠。”我略頓頓,繼續道:“雖然棲霞派很需要赤金珠,雖然我也很想知道靈山掌門師父到底是怎麽死的,又為何賴到我頭上,可你不想說我也不願逼你。”


    籬落終於歎了口氣,就垂首,良久方又抬頭瞧向我與閆似錦,悶聲道:“既然已經來了也謝過了,便走吧。”


    這回子語氣卻是緩和了許多。


    我錢招招長這麽大還未如此碰過釘子。即便當年我與他的事最後落得不歡而散下場,他也始終保持風度,今兒到底怎的了?


    我隻好歪頭瞧向閆似錦,而那小子正一臉委屈,見我瞧他,立刻錯開目光故意不甩我。


    便隻好在心底歎口氣,並暗道聲到底是個孩子了。


    而轉回頭再瞧籬落,這回不但不理我們,並又撿起那塊抹布折身回屋,繼續擦那就快被蹭掉皮的桌子。


    我恨得咬牙,真想直接撕了那抹布,免得礙眼。又想不管不顧衝進去搜一下他到底有何好藏著掖著的。我正絞盡腦汁千般揣測呢,便突地聽得屋內有聲音傳出。


    “咳咳咳……”


    那是一陣子咳聲,女子的咳聲!聲音似來自屋內的小隔間,但自我這角度卻看不見隔間裏具體情形。


    蘇姚?!


    我心咯噔一聲,果然籬落一直緊張不是無來由!蘇姚真的與他在一處!


    便想直接衝進屋子,我脫口而出:“蘇姚,是不是你?!”


    無人應答!重複著擦桌子動作的籬落立刻停下手中活計,本想轉身往內間衝,卻在聽到我那句話時反應過來,先竄到我麵前,伸手便將我往外搡。


    “你們走吧,哪有蘇姚?!我已失去她下落幾天了。”籬落邊說邊推搡我與閆似錦,閆似錦正要惱,籬落已搶先說道:“你們別逼我,若再逼我我便自盡!令錢招招永無昭雪之日!”


    這話無疑是一柄重錘,閆似錦立刻不惱了,而我也不敢與他繼續拉扯。我與閆似錦隻能任由著被人家一路趕出門,並將門“砰”的一聲在我們麵前關合上。


    這一下關得狠,差點沒令我倆撞了鼻子。齊齊往後跳,我倆隻有瞧著那嚴絲合縫的門苦笑的份。


    閆似錦就朝我攤手聳肩,意思他也沒辦法了。而我鬱悶的靠著門坐下來,就坐在那冰冷地麵之上,仰起頭看蒼穹之上星光閃爍,隻覺頹然。


    籬落到底在怕何?又想要隱瞞我與閆似錦什麽?


    閆似錦挪到我身旁緊挨著我坐下,沉默了一會,突然柔聲說:“借給你。”


    我愣住,他就將一邊肩頭聳聳,笑嘻嘻道:“我把肩膀借你,要哭你就哭吧。”


    “呃?!”


    “被冤枉的滋味不好受,可我也不知接下來該怎麽幫你,所以隻能借給你肩膀。”


    “你已經幫了我好多。”


    “哪有?我本來以為今晚帶你出來找籬落就可以真相大白,倒忘了他本來就是個偽君子。”


    閆似錦憤憤不平,我隻是沉默。又是良久,閆似錦方再湊近我一點,試探著問我:“其實當年你倆到底怎麽回事?師姐,我一直認為你眼光不錯啊!怎麽就會看上這種偽君子真小人,衣冠禽獸道貌岸然…..”


    我終是忍不住笑,他見我笑立刻麵色活泛,就道:“對了,這樣多好,笑一笑麽。沒事苦著臉很快就會成老婆婆的。而且苦著臉也不能解決問題啊。”


    “唉……”


    話雖如此,但事到如今謎團一大堆,是層層迷霧了!而我一直雲裏霧裏的糊塗著,又無辜惹上人命官司,怎能讓我輕鬆得起來?!


    我微微側臉瞧閆似錦,天色漸明,閆似錦的臉便在那光亮下越來越清晰。他朝我笑,我也隻好朝他呲牙。


    他朝我聳聳靠近我的那側肩膀,我緩緩將頭靠在他肩上,聲調低低的,“閆似錦,接下來我們該怎麽辦?”


    “等。”


    “等?”


    “對。隻要我們肯等,我就不信他一輩子待在屋子裏!”


    “可行麽?”


    “可不可行都有我呢。這些都不是你現在該想的。”


    “那我該想何?”


    “什麽都不想。”


    “什麽都不想?”


    “對。隻乖乖閉上眼睛好好睡一覺,你太累了。”


    他的語音輕輕的緩緩的,似隻是夢囈。我便真真覺得累了,眼皮子打架,沉得似乎掛了幾百斤重的大石頭。


    而我,居然睡著了。就在這天色將明未明之際,就在籬落躲藏的小屋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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