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易的小棚子,內裏擺幾張木頭桌子、幾把長椅子,便是這附近最有名的館子。麵館裏永遠隻賣一種麵——王麻子陽春麵。


    此刻我們四人兩兩對坐在最裏的一張桌旁。我與閆似錦擠一條長椅子,而我們對麵便是情緒複雜的蘇姚與籬落。


    四個人麵色皆不活泛,竟是各自揣著心思。倒也為難了閆似錦與籬落,我與蘇姚這樣肉身子對換,如今卻是令他們看著也別扭了。


    “麵來了。”


    王麻子並不是真正的麻子,反而是個生得十分秀氣的少年。他端著兩碗麵走過來時步伐如風,又輕盈又好看。


    他的手也十分好看,白白的幹幹淨淨的,竟比我的手還要耐瞧幾分。不過此刻我的手不在我身上,於是我就看蘇姚。蘇姚也是錢招招錢招招也是蘇姚,這種感覺別提多奇妙了。


    籬落端起碗麵就要放我跟前,閆似錦口中“喂”了聲,動作極快的端起另一碗麵砰的撂我眼前,“二師姐,吃麵!”


    那聲二師姐叫的簡直摻了二斤蜜,膩死個人,他的樣子也膩死個人!竟是拿起醋壺,笑眯眯問我:“師姐,你倒不倒點醋調調味?”


    我勉強呲牙,自齒縫間擠出話來:“不用了,已經夠酸了!我胃疼……”


    虧他還能對著蘇姚的臉叫出一聲二師姐。


    而此時另外兩碗麵也端了來,籬落又要抬手,閆似錦再次喂了聲,前者怔了怔,後者便道:“我自己長手了。”


    邊說邊揚起一隻手來給籬落瞧,並將其中一碗麵拉過來,拿起醋壺呼嗵嗵好一通加醋。


    籬落伸手討醋,閆似錦忙把剩下的小半壺醋一股腦倒碗裏,將壺口倒轉,口中叨咕著:“咦,沒了!我這可不是小氣不給你啊,真的沒了。”


    我隻好翻白眼。


    我們四個既然湊在一處,自然有許多問題需要捋清,顯而易見靈山絕不是個談話的好地方。於是便想起王麻子陽春麵館,隻是想不到我與閆似錦頭一天還在此吃麵,這僅僅隔了一日,那大王麻子便病了,隻留下他兒子小王麻子替他出攤兒。


    不過吃麵本也不是我們最重要的事。所以到底哪個麻子在看攤子都無所謂。而一個個本都懷揣著心事,此時麵齊了,卻又都不先開口,隻是埋下頭吃起來。


    閆似錦將一大筷頭麵塞進口,便哇的一聲吐出來,籬落皺眉瞧,蘇姚就忍不住笑,壓低聲音道:“一壺醋,那麵還怎麽吃。”


    說完了又噗嗤地笑,而我也忍不住笑意。被我們取笑的人就惱了,將麵碗一推,賭氣道:“我吃飽了。”


    我強忍著笑也不理他,隻是埋頭吃我的麵。


    “師姐,把你的麵分給我一點。”閆似錦來搶我麵碗。


    “去去去,你不是吃飽了。”


    “咱們一起吃啊。”


    “沒工夫陪你玩。再說了,我心髒著呢,和人分享不了。”


    我被閆似錦攪的頭痛,推開了他爪子,繼續吃麵。


    正是盛夏天氣,如今這熱騰騰的麵急慌慌的往下吞,立馬覺得渾身起了一層汗,而胸口那一直隱隱約約的痛便明顯了幾分。雖蘇姚借用我的肉身子為籬落降一場雪,但靈山向來有結界保護,隻要蘇姚沒法力失控,那雪便一丁半點都不會飄出結界打擾人間,所以這人間界還是悶熱如常。


    我吞了口麵熱得直拿手扇,閆似錦歪頭瞧我,笑得眼眯眯,“拿出來啊。”


    “呃?!”


    “擦汗啊!師姐,我送你的帕子呢?你不是隨身帶著!擦汗啊。”


    我這才想起上回那帕子被我隨手揣懷裏,便伸手掏,手方探進懷又憶起此刻是蘇姚肉身子,就抬眼瞧閆似錦,滿臉無奈:“沒在我這兒。”


    “什麽?你不是說了隻要我送你的東西,就算丟了命都不會離身麽?!”閆似錦眯起眼來瞧我,那謊話說得字正腔圓,竟完全不臉紅。


    嘖嘖,我真想替他紅了臉然後尋個地縫鑽進去!


    而蘇姚便探手,果然自懷中掏出塊黑帕子來,就舉起來,“是這塊?!”


    “對對,就是這塊。”閆似錦一把搶過來,也不經我允許,竟直接蹬鼻子上臉,幫我仔仔細細將額上汗珠子擦拭幹淨。最離譜的是他擦著我臉麵,眼睛卻看著對麵的蘇姚,“瞧你怎麽總像個長不大的小孩子。都多大人了,還將自己弄這麽髒?”


    我鬱悶。


    一動不動的任由他擺布,待到他終於停了囉嗦,我方壓製火氣,問他:“閆似錦,你不覺得挺別扭?”


    “不別扭啊。你看,蘇姚頂著你肉身,所以我看著她說話才比較自然,但汗是什麽?那是你在蘇姚體內的元神覺得熱了!所以一定要擦幹淨,免得她肉身著涼連帶著你元神受苦。”


    “不是這個啦!”我大怒,啪的一拍桌子立起身來,“閆似錦你鬧夠沒有?!”


    他瞪大一雙眼瞧我,裝無辜。


    “我有很多問題要問籬落和蘇姚,你能不能給我們一個安靜談話的機會?你別攪和行不行?!”


    閆似錦臉上的笑便僵住。良久,他緩緩收了笑意慢吞吞站起身來,認真回我:“行。”


    竟不再說一個字轉身就走。


    我瞧著他背影發呆,一時間心底竟湧上說不清滋味。


    “他好像對你不錯。”待到閆似錦身影消失,蘇姚方開口。


    “開什麽玩笑?小孩子而已,我師弟。”我笑了笑,雙手拇指大力按壓兩旁額角,就問:“那時我似乎與你有某種奇妙的感應,可我最後看到的是你跳崖!當時我很想告訴你我在棲霞山一直混吃混喝,四體不勤——”


    “不會啊,你飛行之術蠻可以的,至少能令我的元神控製你四肢保持協調,不會從半空中掉下來。”蘇姚打斷我話。


    她頓了頓,又道:“而且閆似錦及時趕到,不但替我擋住靈山那幫小道士的追殺,還帶著我找到靈山至高點,他說在那裏施法會事半功倍。”


    “靈山至高點?!”我被蘇姚說的糊塗起來,而她就道:“是啊,是迎客峰。”


    我心猛的一緊,迎客峰?不就在靈山仙池正上方?難怪我能如此切身的感受到漫天飛雪景象了。


    口有些苦。我眼前隻是不停閃現那小子臨別時臉上眼中的情緒,而晃晃頭,又出現換魂前一日他逼著我學飛行之術畫麵,鼻子就酸了。不由瞧他離開方向,可街上人流如梭,哪裏還有閆似錦的影兒?!


    “客官,你們點的小菜到了。”


    我正愣神,便見王麻子兩手各端個盤子走過來。籬落就說:“老板,我們未曾點過小菜。”


    “是東桌客官送的。”王麻子邊走邊努嘴。


    我們忙順著王麻子指的方向瞧,卻見東桌不知何時圍坐了四個背縛長劍的少年。


    這四個人皆是一身斜抿襟道袍,個個神情嚴肅如臨大敵。見我們瞧,當中一人便先沉不住氣,竟是一拍桌子斷喝一聲:“呔,虎妖你往哪裏逃?!”


    得,又有麻煩了!


    我提起精神,手習慣性的探向腰間,心便一涼。得,小錦囊不在!而那四個道士一語罷了竟是飛身朝我們方向來,一路撞倒了桌子椅子,碗碗碟碟便摔下來,發出刺刺的響。


    “蘇姚快逃!”我喊一嗓子便去推蘇姚,伸出去的手卻僵住,這才恍然想起自己此刻頂著蘇姚的肉身子,卻是貨真價實的虎妖了。


    偏這時王麻子也已行至我們桌前,一張臉笑嘻嘻的,猛將手中兩隻盤子投擲過來,正朝我臉麵!


    好麽,我成了眾矢之的了!


    那盤子眼見著就要砸到我臉,雖然此刻這肉身子不是我的,但我畢竟要對人家原主人負責。於是便隻好後仰,並努力下腰。


    而這一下腰便自椅子上跌下去,我咕嚕嚕就勢一滾,堪堪避過兩隻盤子。


    一時間耳內兵刃相擊音不絕,我喘著粗氣偷眼瞧,卻是籬落與蘇姚攔下了那四個少年道士,雙方動起手來。


    就聽嘈雜的打鬥聲中不時有話音傳出:“靈山的棲霞山的,我們乃武夷山的!大家都是同道中人,我們此次也是為了斬妖除魔,你們不要多管閑事。”


    籬落與蘇姚卻似有了默契般皆不回話,隻是乒乒乓乓的與之交手。而我猛覺一股冷風朝我奔來。


    抬眼,便見又是一道白光直奔我麵門。難道還是盤子?這王麻子法器就是盤子?!


    但此刻可沒機會讓我看清此乃大盤子還是小盤子。眼見著那盤子暗器就要到我麵門,我卻突然悲哀的發現,方才就勢一滾雖然躲過了頭兩隻盤子,卻也把自己送到了絕路。


    我的身後便是牆!這簡易棚子一麵出口兩麵篷布,外加這麵堅硬牆壁。


    好麽!金豆子不在閆似錦不在,我錢招招歸位不成身先死,這回徹底完了!


    哀歎聲我命運多舛。正閉眼等死,卻聽“噗”的一聲利器沒入血肉之音。但我渾身不痛!忙不迭睜眼,卻見我身前擋了個人。


    閆似錦?!


    他是去而複返了?還是一直沒走?!


    有聲音滴滴答答落下來,我順著那聲兒一瞧,閆似錦腳下竟是觸目驚心一灘血水子。手腳並用爬起來衝到他身前,就見他胸前端端沒入把匕首!


    匕首整個兒沒入血肉中,唯餘留一截手柄,明晃晃的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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