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罷我便定定地盯住她的眼。忘了誰曾說過,想知道一個人是否說謊一定要看他的眼睛。


    無論那謊言說得多以假亂真,編織得怎樣天衣無縫,偏眼睛會不自覺的出賣內心。


    但蘇姚的眼裏什麽都沒有。


    她眼內無任何情緒,令我無從揣測她此刻在想何。


    等了良久,我也拿起茶杯一點點抿著茶水。隻覺手抖心也緊張,那茶水竟分不出是苦是酸!而蘇姚就在此時輕輕歎了口氣。


    她站起身來,大紅的袍子被陽光耀得越發刺眼。


    “給你看樣東西,你等我一下。”她說。


    我安靜坐著目光隨她,便見她緩步行至內堂,不多時手裏已托著個小匣子。匣子巴掌寬三寸高,裝飾古樸簡潔,透著幾分凝重。


    那內裏裝的是什麽?精/元珠麽?


    我眼珠子便黏在匣子上。直到蘇姚重新落座將匣子放在桌子上,我方收回目光,並長歎口氣。


    “是精/元珠?”


    蘇姚微微搖頭。


    “你不會將赤金珠吐出來了吧?”我雙手拇指大力按壓兩旁額角,突然覺得頭痛。


    蘇姚竟點頭。


    我呼的一下跳起來,大聲質問她:“你是不是不清醒?籬落到底值不值得你這麽愛他?!你難道聽不出他在敷衍你騙你?!”


    深吸口氣,我苦笑,一手指著那隻小匣子,“他要知道這裏是赤金珠一定笑死了!這回得逞了,以後都不用再說那些言不由衷的話!蘇姚,你傻的啊!千年修行啊,即使是我這個外人都替你不值。”


    蘇姚一直不說話,直等我平緩了劇烈起伏的氣息,方將手輕輕放在匣子上,低低道:“你難道不想看?”


    “有什麽好看的!”我背過身去,“你們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本來也與我無關。我算什麽?我壓根什麽都不是!”


    身後靜悄悄的,沒有一點聲息。


    好半響我方回首,卻見蘇姚一隻手又輕又緩的沿著匣子描繪,那樣兒卻似早已癡了。


    “其實蘇姚,你到底知不知道一旦你吐出赤金珠,會有什麽後果?”


    蘇姚不回答,反而“啪”的一聲,打開了匣子。


    這舉動完全出乎我意料!我本情緒複雜得要命,此刻這啪的一聲響,更令我那複雜的情緒到了臨界點。我很怕看到匣子裏的物件,卻控製不住的向內瞧。


    隻是這一瞧之下,卻徹底怔住了。


    匣子裏並非我想象的一顆金燦燦珠子,反而是我絕對想不到的物件!


    那內裏,竟滿滿登登放了好多條紅絲線!


    鮮豔的紅絲線,一如蘇姚袍子的顏色,一如那些曾無辜死去的人的鮮血。可他們真的無辜麽?若不先起了色/心又怎會慘死?!


    我又開始頭痛。


    蘇姚撚起其中一條紅絲線,高高的舉著,迎著陽光細細端詳,“你說,那傳說是真的麽?”


    “什麽傳說?”


    “紅線姻緣的傳說。”


    “你我皆在三界,你倒問我?”


    “那你到底相不相信隻要將紅線拴在情郎腕子上,就會沒入他血肉,他便會生死不離?”


    我很想使勁抓頭發,並真真如此做了。此刻一顆頭早已不止痛,而是變成兩顆頭了!


    “蘇姚,虧你修行千年,你怎麽還會相信這麽沒譜的傳說!”我放棄繼續虐待自己頭發,也撿起其中一條紅絲線,歎道,“再說了,究竟是誰告訴你紅線姻緣是這般樣兒?!”


    不知怎的腦中便閃現那日暈厥後所見。紅線姻緣本該紅綠兩條線麽!怎的便越傳越離譜?也難怪蘇姚要弄了這般多條紅線了!從開頭便是錯的,即便她弄回全天下的紅絲線,也不可能令其中任何一條沒入籬落血肉中。


    蘇姚就怔住,我隨手將紅絲線一拋,歎氣道:“這樣的紅絲線雜貨鋪子裏一文錢一大把,都是糊弄小孩子的。而且就算真真有那傳說,也至少需要一條真紅線啊!”


    “真紅線?”


    “你沒和我大師兄交過手?他在你這裏養傷那麽久,難道你就沒發現他手腕上也有條紅絲線?”


    蘇姚“嘩啦啦”將小匣子裏的紅絲線一股腦倒出來,她細細的數了一遍再數一遍,豁然抬頭瞧我,語音都顫抖:“的確少了一條!我分明將他那條紅絲線也放匣子裏了,怎麽偏偏少了一條?!”


    “別這麽激動。虧你修行千年,難道沒發現他腕子上的絲線其實與這些壓根不同?”我按住蘇姚的肩令她坐下來。裝作萬事通的樣兒,繼續道:“告訴你吧,紅線姻緣必須兩條線,一紅一綠。紅的係在女子腕子上,綠的係在男子腳踝,唯如此才能得一心人。我師父曾說,慕蔚風的紅絲線是生來就有的,所以自然不同於這些凡間物件。”


    若不是被我按著肩,蘇姚必然又要立起身來。她神色緊張得竟不似那殺人如麻的虎妖,就連一向風情萬種的樣兒也已消失不見。那張臉上居然是說不出的純淨,似個方情竇初開的孩子一般。


    她雙手抓住我左手,問我:“這麽說我尋來尋去都是空的,慕蔚風那條紅絲線可能才是傳說中的真正紅線?是不是隻要我找到它們,就可以得到籬落的心?!”


    果然是籬落!


    傻女子,明知道籬落是利用了,還如此奮不顧身,得到一個人的心本就是天下間最難的事。即便當年我那般鬧,不過得到他越發的冷漠與無視。可憐蘇姚一心為了與籬落天長地久,而人家隻想著她的赤金珠。


    蘇姚依舊仰著頭,認真的等著我回答。這哪裏還是那個我認識的老板娘!怎的無論多高的修為,一旦沾了情愛便都成了癡的?!


    “會。”


    我頭一回違心的回答。


    蘇姚便似得了天下間最大的寶物般露出燦爛笑,她緩緩放開手,一字一句問我:“你想要赤金珠麽?”


    咳咳!


    我差點被自己吐沫噎死!


    點了點頭,蘇姚便又道:“錢招招,我要把赤金珠給你。”


    “你別發癡!蘇姚,沒了赤金珠你很快就會死。”天知道我在說何!明明我甚至整個棲霞山都在等赤金珠,怎的人家巴巴的給我我卻拒絕?!


    蘇姚卻道:“知道我方才為何說這裏就是赤金珠麽?”


    她不讓我說話,很快又說:“實不相瞞,我告訴你匣子裏裝的就是赤金珠並未騙你。之所以先給你看紅絲線,隻為了告訴你我為了籬落什麽都可以做。錢招招,我想求你借給我一樣東西!我當然知道這樣東西你很難同意借給我,所以我已做好了用赤金珠換的準備。”


    她嘴角迅疾的抽動下,又說:“我隻是沒想到原來我用盡心機得到的紅絲線根本就沒有用!難怪籬落一直放心的讓我試!同為仙門中人,他必然也是知道那典故的!可笑我還一直想不通錯在哪。”


    “其實你可以試試紅線姻緣,何必弄死自己呢?再說,你都死了得不得到他的心又怎樣?”


    蘇姚癡癡地看著我,“我已經等不及了,籬落早已對我失去耐心。何況,真的有紅線姻緣麽?就算慕蔚風的絲線是真的,那麽綠線呢?在哪?”


    我抓起桌子上的茶壺,嘴對嘴好一通灌茶。茶水子順著我臉頰一路淌到脖子裏,冰涼冰涼。


    茶早已涼透了,我與蘇姚卻渾然不知。


    “蘇姚,當初你為何沒殺慕蔚風?他明明已經暈了,你卻還幫他養傷。”茶壺早已空了,我一把擲在地上,便發出刺刺的響。


    我背上已起了一層汗珠子,沉吟下,就算明知閆似錦一直在外偷聽,我還是要問:“聽慕蔚風說,當時曾有個人冒充我師父,而那假師父身上有一股似檀香似木葉清香的味兒。那人是不是籬落?”


    “不是。”


    得了這答案我並未安心,其實我早已料到不是籬落。籬落是最討厭香料之流的,平日更不喜歡身上有雜七雜八的味兒。


    “他是誰?是否你同盟?”


    “你先答應我借給我一樣東西。”


    “好。我答應你。”


    “他的出現絕不是你想的那樣,至於是誰,恕我不能奉告。”


    我目光有意無意飄向窗外。大太陽真的已跌落山後,天邊晚霞漫天,竟比蘇姚的袍子還要豔幾分。


    “那好,還是那個問題。慕蔚風已經暈了,你為何放過他並幫他療傷?”


    “因為我欠棲霞山一個人情。”


    “欠棲霞山的人情?”


    “說來話長,你想知道可以去問你師父。”


    蘇姚將目光移開,顯然不打算再在這個問題上糾纏。而我便不止頭痛頭大了。


    “那日我暈厥後又發生了什麽?”


    “交手,最後你師弟的朋友紫衣死了。”


    “玄元控水陣真的是籬落教給你的?”


    蘇姚苦笑,反問我:“你覺得一個每句話都騙我的人,真的會將師門絕學傳授給我?”


    我呆住,蘇姚又道:“我隻是趁他睡著了偷看過那本古書而已。匆匆看的未免漏下許多,否則你以為玄元控水術下你師父他們能那麽輕鬆脫身?”


    她問的我啞口無言。原來棲霞派與靈山的差距真不是一點半點。看來將來萬一與靈山鬧掰了或者真真要對決籬落,特棘手。


    怎的人家修仙咱也修仙,人家修的就是無比強大的法術,咱修的就隻有坑蒙拐騙呢?!修仙的差距怎就如此大呢?!


    我作為棲霞派門人突然亞曆山大。


    “錢招招,你的問題我都已經回答你了,你該兌現你的承諾了。”蘇姚再度開聲,將我又飄遠的思緒扯回。


    我隻好問她:“你說吧,要向我借什麽?”


    卻見蘇姚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一個字一個字認真地說道:“我要向你借這身皮。”


    “哦,原來是要借我這身棲霞派袍子。你不會披著它為非作歹吧?”我鬆了口氣。可這口氣方鬆半截,卻見蘇姚搖頭。


    她比方才更認真:“不是你的袍子,而是你的皮囊。”好像生怕我聽不懂,她又好心的解釋,“換句話說,我要的是你肉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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