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


    一天,新任區委竇書記和當地鄉團支部索書記來到庶盶的生產現場,希望看看所產銀耳,庶盶突然之間深感犯難。因為,最近一批剛接種沒幾天,憑肉眼僅僅能夠看到生長良好的菌絲體,其他什麽也看不見。此前有的幹銀耳,由於隻是保留了合格產品,所占比例遠遠未達技術要求,不合格的幾乎被全部悄悄扔掉。能夠拿出來的幹銀耳,根本就不能代表自己的技術水平。如果真正的技術問題是接種劑量不足,則剛接種這一批就能過關。如果還有其他技術問題,則尚需怎樣的過程和周期根本就說不清。同時,合格的幹銀耳在市場上到處都有了,自己拿出來同樣起不到多少作用。有鑒於此,庶盶就對兩位領導據實說出剛接種不久,現在什麽都難以看到。稍後,他們提出到製種室、培養室看看,庶盶也據實對他們說進去容易導致培養基感染(其實可以采取消毒等進行預防),沒有打開相應場所的門。


    滿以為他們都很忙,不過是路過來順便看看,因此開初毫不在意。過了好一陣子,庶盶感覺和來客之間出現冷場,開初加點開水什麽的,還不至於感到過分尷尬。時間一長,這種尷尬就分外明顯。庶盶本想打開所有現場的房門,可似乎還是有些不妥。眼下全國各地都在大力扶持、塑造當地致富典型,兩位領導前來多半與此有關。可自己的技術還沒有過關,如果被塑為典型,是否會害人又害己實屬難料。刹那間,庶盶突然發現自己對為人處世簡直就是個白癡。這不,想向領導說明自己的處境和想法,可幾次話還沒出口又自我否定,因為沒把握說清自己的真實想法。就這樣過去一兩個小時,最後兩位領導勉勵庶盶一番,隨即告辭離去。後來,庶盶一想起此事,腦海中就浮現出“刷大袖子”一詞,不論主客觀的原因是什麽,此嫌肯定不可避免。看來,必須盡快補上社會經驗這一課。


    加大接種劑量,銀耳產量和質量問題迎刃而解。銀耳收購價不斷下跌,當地醫藥公司完全停止收購。庶盶突然感悟到:根據生產成本和國內規模,銀耳收購價還會迅速下跌(後來,最低曾跌至4元\/公斤的收購價)。在一年多的時間內,銀耳由稀缺天價變成幾近爛市的白菜價,當前已經趨向微利。鑒此,庶盶強烈意識到,決不能繼續依賴單一銀耳生產。必須將廣泛的食用菌、藥用菌進行通盤探索研發,然後擇優生產。考慮到從外地寄回菌種時間太長,容易導致菌種老化而降低活力。庶盶一方麵希望當地供段木栽培的菌種能夠通用於代料栽培,另一方麵在當地采集木耳、香菇等分離母種,自我感覺這純粹就是還沒學會爬就想跑。


    一次,在當地購買的木耳菌種不小心砸粹包裝瓶,扔掉可惜,便隨手放在試驗室進行後續管理,卻意外發現長出了木耳。打開自己分離、製作的木耳、香菇菌種,進行出菇、耳試驗,同樣長出菇、耳。由此可以斷定:段木栽培的菌種和代料栽培的菌種,都同樣能夠直接產出黑木耳、香菇。由此推論,段木與代料栽培的菌種,二者能夠相互通用,就此展開二者菌種通用實驗(後來證實二者可以通用)。此外,對天麻、猴頭菇、金針菇、靈芝等均積極進行試驗。其中,平菇試驗一帆風順,不僅產量高、周期短,而且能夠生料露地栽培。平菇盡管暫時還沒有市場,但庶盶堅信將來一定會有龐大市場。隨著銀耳技術的成熟,木耳、香菇等代料栽培技術也趨於成熟。但木耳、香菇雖然市場穩定,但所收購的都是幹品,且生產周期較長,利潤還不及當時銀耳的一半,加上缺乏規模生產經驗,所需流動資金又相對龐大,這是庶盶連想都不敢想的事。此外,天麻室內生產變異較大,室外生產還需進一步摸索。靈芝種類繁多,也不見有任何銷路。至於冬蟲夏草、竹蓀、雞樅、羊肚菌等係列珍稀食、藥用菌的人工栽培,在國內外都還存在眾多難題尚未攻克,自己當然無暇顧及。這真是,粗看道路多又廣,細究處處是難關。


    1.20


    投料生產一批平菇,是騾子是馬,隻有等到產出以後,在市場上才能見分曉。等待的日子很受煎熬,正在不知所措之際,有報道稱康安地區有兩個青年,成功用代料大規模種植香菇,庶盶決定前去學習香菇規模生產的經驗。可是,翻箱倒櫃找出所有的錢,還不到二十元。舉目四望,除了一批尚處發育中的平菇外,能夠變錢的一無所有。轉念一想,能夠成功大規模生產香菇者,再怎麽說利潤還是不錯,借點返程路費一定沒有問題。為了在平菇投產前趕回,庶盶決定冒險啟程。臨走時瞥見牆上掛的電表,想起電管站人員曾對庶盶說過:“買不買電表都行,如果不買我們按你的用電量收費就行了。”想來真是有些後悔,若當初不買這將近五十元錢的電表,或許就不差這次的費用。沒及多想,認為電表可有可無,現在缺錢,不如帶上它以防萬一。


    一路上局促不安,終於找到這家菇場。庶盶一到,受到熱情接待。走進菇場,實在讓人傻眼:偌大的菇場,整齊有序的平鋪著一排排沒有長出菌絲體的代料壓塊。依據庶盶的經驗,這是產不出香菇來的。難道是自己孤陋寡聞,連這樣的生產捷徑都聞所未聞?搬起壓塊一看,有點菌絲體,但絕大部分被雜菌徹底包圍,已萬無生機。庶盶突然明白,他們的技術不僅遠遠不夠成熟,而且可以說是沒有入門,這純粹就是血本無歸啊。四下一望,這個菇場東南邊是原集體遺留的大曬壩,地麵用石灰等“三合泥”夯成。西北邊由田地平整出來,總共大約不下兩千平方米,全露天菇場。這等規模的投資,是庶盶投資的若幹倍。很快,對方道出實情,果然損失超過萬元。庶盶接著也說明來此的目的和實際狀況,對方兩人一聽完,趕緊東摸西掏,總共拿出十二斤糧票和兩元多的人民幣。庶盶熱淚盈眶:“我們這些熱情大方、不缺事業心的人,咋就都這麽背時來的哦!”告別時,對方毅然決然地將錢和糧票塞到庶盶手中。


    返回到康安,身上的錢隻剩幾元。庶盶心中又急又氣又悔,就想找個地方傾述傾述,不知不覺走進地區科委大院,庶盶拿出有縣科委鑒章的介紹信,徑直走進科委辦公室。


    接待庶盶的是一位端莊嫻熟、內秀外美,具有典型公務員特征的職業女性,經一番自我介紹交談,庶盶知道她姓王。“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就別稱我老師,就叫我姐好了!”“繼續說說你的經曆吧!”王姐很少說話,時不時一句“你繼續”、“我很高興聽”或者“嗯!”、“嗨!”、“好!”等語氣助詞。當聽完庶盶的敘述,王姐義憤填膺地說道:“個別記者不負責任的報道,真是害人不淺。”接著,她親切詢問“那你回去後打算怎麽辦”,庶盶表示自己認為微生物領域天寬地闊,加之又毫無退路,隻有一條道走到黑,必須殺出一條血路來。“年輕人原本就該這樣!不過,我看你就這樣回去也是身無分文,又難以獲得其他援助,要邁開下一步將是異常很難的事。你看這樣行不行,我給你聯係一個工地,我保證他們一定照會顧好你的,不讓你幹重活,吃住全包,你啥時要結賬都可以。若能夠掙點錢,你回去後就好辦多了。”庶盶欣然應下。


    臨走時,王姐拿出十元錢和十斤糧票:“我的工資不高,還有一大家子人要照顧,能夠資助你的就隻有這點了。”見庶盶堅決不收,王姐以嚴肅神態道:“你不是已經把我叫姐了嗎?做姐的表示點心意,你不接受就不要怪姐給你翻臉哈。”望著長姐為母般的王姐,庶盶本有千言萬語要說,可突然被堵在喉頭說不出來,覺得眼眶中暗潮湧動,隻好一步一回頭離開王姐。


    1.21


    來接庶盶的人三十來歲,身高一米七左右,王姐剛介紹完就伸出一雙熱情的手:“歡迎歡迎!虛長你十來歲,就叫我傅哥吧!希望能夠對你有所幫助!”白裏透紅的臉上充滿著自信的微笑,三言兩語就讓庶盶感覺能夠從他那裏學到很多很多的社會經驗。


    傅哥先將庶盶帶到工地中走了一圈,施工人員正陸續離開工地,估摸著時間在午時十二點左右。傅哥走到起降電動機旁邊對庶盶說:“你就是守這個”,繼而指著閘閥邊示範邊介紹:“這是上升,這是下降。你隻要記住不準載人,有人在上麵的時候不能起降就行了。”接下來再由庶盶隨著“升”、“降”、“停”口令操作了幾次,“沒問題,就是這樣操作。”來來往往的人都很隨意的與傅哥打著招呼,有兩個看來像工頭的人,還跟隨著談一些工地上的事宜,庶盶慢慢發覺傅哥就是這偌大工地的老板。


    “庶盶,你跟我來,我給你安排吃住。”庶盶被帶到工地附近一家掛有住宿飯店招牌的門前,“你就吃住在這裏,費用不用你管。這裏離工地近,條件也不錯,希望你能夠吃好住好。”傅哥和店主人做好交接,然後對庶盶說:“庶盶,你吃了午飯可以睡會午覺,下午三點到工地就行。我還有事,就先走了。”


    店主招呼庶盶:“午飯很快就給你做好,我先帶你看房間。”庶盶隨著店主走進二樓,店主邊開房門邊指向過道另一頭說:“廁所在那邊。如果開水不夠用就麻煩你自己在下麵提一下。”店主進屋拉開窗簾,窗邊擺著一張三抽櫃書桌和一把靠背椅,另一邊的床上鋪著雪白的床單,被褥、枕套疊放在床上。店主指著床說:“我剛給你換上的,都是全新的!”庶盶覺得傅哥說的一點都不錯,就對店主說:“傅哥早就說你們這裏條件不錯,果真如此。”庶盶心裏估摸著,這個房間在省城住一天普遍要超過5元,不知康安需要多少,就問店主“這個房間住一天多少錢?”“這個不要你給錢!”仿佛樓下傳來喊叫聲,店主說:“午飯給你做好了,先吃飯吧!”一份炒菜、一個素菜湯,庶盶一看覺得吃不完,便對店主說:“份量多了些,我吃不完。”“要等到七點過才吃晚飯,下午還要幹活,年輕人要多吃點才行。再說,這是你傅哥這樣要求的,我們隻有照做的份。”


    庶盶見店裏沒有其他客人,就一再邀請店主一起進餐。老板娘道:“既然這小哥這門熱情,你就去陪小哥喝一杯嘛!”店主很快端一大盤油炸花生米,轉身又端來兩大杯白酒,把其中一杯放到庶盶麵前:“來,兄弟,這是你的。”庶盶隻好重申道:“謝謝大哥,我真的不喝。”“外麵走的人哪有不喝酒的道理啊?”庶盶解釋說:“都說商場瞬息萬變,我認為喝酒容易誤事,所以兩年前就要求自己白天不喝酒,加上今天下午還要幹活,就更不能喝了。這樣吧,小弟以茶代酒陪大哥喝,當不至於得罪大哥您吧?”“行、行!有幸在一起稱兄道弟,沒啥不行的。”


    閑談中,庶盶了解到:建築工地的普通工人最高工資2元\/天,自己的住宿1.5元\/天,生活費2元\/天。也就是說,自己在建築工地幹一天,傅哥需要支出5元多,接近三個小工的代價。“哦,兄弟剛才問住一天要多少錢,原來是在算這個賬啊?你放心,傅老板說一不二,工錢絕不會少你分文。”“我不是擔心工錢的事。小弟隻是在算我在這一天,傅老板就相當於額外開支兩個人的工錢。”“嗨,連我都聽到一些有關兄弟你的一些事。你還不到二十歲,早就在幹著轟轟烈烈的大事,隻要是稍微有能力的人,誰不願意幫你一把呢?”


    1.22


    下午,沒有看見傅哥到工地來。守著升降電動機,大概平均數十分鍾才開關一次電閘。庶盶感到實在閑的無聊,就去幫著提提灰漿、抱磚塊,開初人們都對庶盶說:“不用你做這些”、“把電動機守好就行了”,大概見庶盶執意要做,漸漸也就沒人吱聲了。兩三個小時,庶盶愈來愈感覺兩隻手疼痛難忍,又提了幾桶灰漿發現一隻手上的血泡磨破了。一個師傅發現庶盶的手在出血,“你連手套都沒戴,遭得住幾下啊?那邊有冷開水,趕緊衝洗一下別感染了。”“把電動機守好就是了。”庶盶用冷開水衝洗了傷口,掏出手巾纏住傷口,便老老實實守在電動機旁。


    第二天,傅哥一見麵就佯裝一副不高興的樣子,對庶盶說:“你怕我不給你工錢還是咋的?叫你守電動機你就守電動機嘛!”庶盶笑嘻嘻道:“傅哥呢,幸好小弟昨天提了那麽幾桶,省得今天不提了,這個賬我多劃算來的啊!”傅哥示意庶盶把手伸過去他看看,他托著庶盶的手“應該不會感染”。“哼”的一聲,突然揚起一隻巴掌,庶盶趕緊收回手來。“傅哥,我有正事和你商量。”“你說吧!”“我在這裏多一天,你就相當於多開幾個人的工錢,時間一久恐怕會危及我們兄弟一場的感情。我這裏加上王姐給的錢,隻差幾元錢就能回去了。所以我想後天就回去,你看咋樣?”“本想多留你幾天,讓我們倆兄弟好好聚一聚。我知道,你那邊也有不少的事在等著你。後天,就後天吧!”


    在工地上最後一天,下午四點剛過不久,傅哥氣喘籲籲的出現在庶盶麵前,他抬起手腕看看表:“買車票還沒問題!”然後拿出兩張嶄新十元的票子遞給庶盶:“拿著,趕快去買明天早班車車票,要不然在路上可能會多耽誤一天。”“傅哥,我哪能拿這麽多工錢呢?”傅哥一下子唬著臉:“叫你拿著你就拿著,是兄弟就用不多說廢話。本來,我今晚該陪你吃個晚飯為你餞行,但我確實還有急事要辦,你就不要見怪了。”“快去啊,還拖拖拉拉幹啥?”庶盶趕緊轉身買了車票,回到工地早已不見傅哥的蹤影。見庶盶繼續守在電動機旁邊,不少人招呼庶盶:“該回去收拾收拾,明天要打早趕車!”“這裏不用你守,我們誰方便誰拉下閘就行了。”“真的,平常都沒有要人守”。庶盶明白,付哥為此共計付出三十多元,純粹就是沒有必要的開支。庶盶守到大家停工,都陸續回去時,戀戀不舍地離開。


    走出工地,突然想起自己的路費足足有餘,該把王姐的錢還回去,也好順便道個別。走到科委大院,才知道王姐每天下班便騎車回家,至於家住哪裏就問不出個所以然來。跨進旅店,店主一家齊聲問道:“咋回來這麽晚啊?”庶盶把去科委找王姐的事說了一遍。“嗨呀,你不想一想,人家既然是給你的,咋可能還要你還呢?”“就算你把錢和糧票還了,你欠人家的情還是還不了的。反正你現在還在困難時期,等二天發展順利了再來,錢和情都可以還,豈不更好?”“大哥大嫂的話令人茅塞頓開,隻是道個別還是必須的啊。”“康安就這麽大點,你在科委旁邊問過那麽多人,你王姐肯定會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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