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小滿的聲音不大,卻猶如往平靜的湖麵上投下了一顆石子,讓在場之人無不心驚。


    這種大逆不道的言論,別說親口說出來了,就連聽,都是有罪的。


    十幾道目光齊刷刷的看向項謹,都在猜測眼前這位輩分最高的老者,在聽到徒弟說出這種話後會是什麽反應。


    然而,項謹卻是很不以為然的淡淡一笑,擺手示意眾人不用緊張保持安靜,他想再聽聽,渾小子還會說些什麽。


    隻不過等了半天,項小滿也沒再說一句話,就那麽抱著一個繈褓,不停地輕聲發出“嘖嘖”“咯咯”“啾啾”一類的怪聲逗孩子。


    “好了!”好一陣兒沉默過後,項謹緩緩站了起來,走到項小滿身邊,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時候不早了,該回去了。”


    “好。”項小滿這次倒是很乖巧,沒有再說什麽反對的話。


    他把孩子還給林如英,與林覺行了一禮,又和其他人打了個招呼,便同項謹一起告辭,徑往文昌書院而去。


    他也想跟師父獨處一會兒,他有很多話要跟師父說。


    被眾人送出街門,走出不遠,項小滿又回頭望了一眼頤園,問道:“師父,何大哥請您來這幹嘛?”


    “如英丫頭不是提過了,三日後便是倆孩子的百日宴。”項謹走得很慢,總會有意無意的瞥項小滿一眼,“他們請我幫著給倆娃娃取個名字。”


    “哦……”項小滿輕輕點了點頭。


    想了想,又覺得不對勁,收回目光問項謹:“師父,孩子外公還在呢,您憑啥給人取名字?”


    “因為倆孩子算是我救下來的。”


    項謹笑了兩聲,將當初林如英產子的經過大致說了一遍。


    項小滿聽完也是一陣後怕,暗自慶幸赫連良卿那丫頭心細,不然有什麽突發狀況,根本來不及反應,沒準還真會發生什麽意外。


    “那要這樣說,確實該由您取這個名字。”項小滿認同的點點頭,又問,“那您想好叫啥了沒?”


    “嗬嗬,想好啦。”項謹背著手,微仰著頭歎道,“有道是: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寧,取清寧二字,配上善才的姓,男娃娃叫何以清,女娃娃叫何以寧,琅琅上口,不失韻味。”


    項小滿默默念了幾遍,原本還覺得不錯,下一刻又突然想到了什麽,問:“師父,好像不對吧,何大哥家可是清流門第,那都是有排字輩的,您咋能瞎給人取名字呢?”


    “文以恒正慎寬謙。”項謹悠悠道。


    “啥意思?”


    “從善才這代往後的排字啊。”項謹笑著挖苦,“連你個臭小子都能想得到,為師豈會不知?”


    項小滿啞然,心說也是,自己在火頭營這麽些日子,身邊都是一些粗漢子,跟他們說話總會時不時提點幾句,這一來一回倒成了習慣了,如今在師父麵前,那點小聰明可是不夠看的。


    師徒倆說到這,突然都沉默了下來,就那麽慢慢的走著,像是有什麽心事。


    “對了/師父……”


    許久之後,師徒倆異口同聲。


    “你說/您先說。”


    項小滿愣了一下,傻嗬嗬笑了兩聲。


    “出去這一趟,怎麽還變得靦腆起來了?”項謹意味深長的看了他一眼,捋了捋胡須,“有話就說吧。”


    項小滿撓了撓頭:“也沒啥,就是想問問您伍關的傷好沒好。”


    自打從閻洛那裏聽說伍關身受重傷之後,項小滿整日都在擔心,畢竟是他要求影衛調查自己被跟蹤一事,如果因此害了伍關的性命,那他可會內疚一輩子。


    “他已經無礙了。”項謹道,“軟劍雖不適合砍刺,割擊效果卻是極佳,他身上有七八處劍傷,好在沒有傷到要害,想來應是用劍之人的功力不到家。”


    伍關被送回鄴邱後,便與項謹詳述了那日雨夜發生的事,項謹也查看了他的傷勢,一眼就認出了是被軟劍所傷。


    軟劍劍身柔軟如絹,算是一種比較特殊的武器,因為可以貼身攜帶,具有很強的隱蔽性,所以極其適合暗殺時佩戴。


    然而想把軟劍用好,對使用者的力道技巧要求很高,隻有具備極為精湛的控製力,才能發揮出軟劍的威力。


    而伍關身上的劍傷,沒有一處傷到筋脈韌帶,傷口雖深,看上去可怖,卻不會危及性命,因此項謹才會說用劍之人的劍法不到家。


    隻是他不知道,當日謝無赦是抱著戲耍的心態在追擊伍關,又是雷雨交加的深夜,再加上伍關自身的實力也不差,謝無赦大意之下才會是最後那種結果。


    而謝無赦手中軟劍的造詣,不說天下無敵,也是世所罕見。


    項小滿聽到師父這樣說,算是徹底放下了心,輕聲歎道:“沒事就好,沒事就好,要是真……”


    “小滿啊……”項謹突然出聲打斷,“以後就讓他們跟著你吧。”


    “誰?”


    “秦光他們。”項謹感慨道,“差不多二十年了吧,他們十個跟了我二十年了,辦事能力很不錯,你將來會用得到的。”


    項小滿微微皺眉:“師父,您……”


    “別問了。”項謹擺了擺手,再次打斷道,“該你知道的時候,自然會知道的。”


    項小滿心頭一顫,他是想問那個老生常談的問題:師父到底是什麽身份。


    項謹自然也聽出來了,可回答卻不似之前那樣敷衍,這是這麽多年以來,第一次換了一種回答。


    項小滿如此聰慧,又怎麽會不明白話裏的意思?


    師父雖然還在隱瞞,卻也已經表明,他的身份的確很不簡單。


    但這不簡單又代表了什麽?為何現在不能說?該知道的時候又是什麽時候?


    項小滿雙眉緊蹙,他很想再繼續追問兩句,卻也知道問不出什麽結果,歎了口氣,又道:“我一個書院學生,要一群活閻王在身邊幹啥?”


    “渾小子哪來這麽多問題。”項謹瞪了他一眼,“你整日惹是生非……”


    說到這正巧看見兩個衙役路過,便指了指他們說道:“三天兩頭被抓牢裏去,以後要是再有什麽非做不可卻又上不得台麵的事,就讓秦光他們去做,免得又給我找麻煩。”


    項小滿的目光跟著那兩個衙役飄出很遠,他有些怔愣,似乎並沒有聽見項謹說什麽。


    “師父,您說,賈淼是不是活不成了?”觸景生情,項小滿還是問出了憋在心裏的問題。


    項謹眉梢微抬,神情耐人尋味:“你不是很討厭他嗎?怎麽又擔心起他來了?”


    “他是個好官。”項小滿微微搖頭,“我討厭他,是覺得他死心眼,但他的確是個好官。”


    “嗬嗬嗬……”


    項謹突然發笑,讓項小滿有些摸不著頭腦。


    他正要再問,又聽項謹沉聲說道:“賈淼做出那種事,被抓是一定的,或是坐牢,或是流放,少則兩三年,多則五六年,卻不會有性命之憂。”


    他又習慣性捋了捋胡須,微微眯起了眼:“再回朝堂,那就是中流砥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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