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醜時,醉君台內的大部分客人已經離去,隻有一樓散座上,還剩下零星幾個酒蒙子在吆五喝六的劃拳行令。


    三樓東閣,為了照顧幾個孩子,赫連齊夫婦領著赫連良卿,林彥文領著弟弟妹妹,已經各自先回了家。


    閣內就還剩下項謹與赫連良平,何文俊夫妻倆和林彥章,以及賀青竹那三個小子。


    在看到燕朔的時候,除了項謹與赫連良平,其餘人皆是麵露疑惑。


    何文俊隨口問了一聲:“小滿呢?”


    燕朔沒有回答,快步走到項謹身邊,俯下身子輕聲說道:“出事了。”


    項謹的臉色還算平靜:“有危險嗎?”


    “暫時沒有,挨了兩棍,受了二十笞刑,收監了。”


    項謹身子一顫,周身驟然散發出一股強烈的殺意,與此同時,酒杯砰的一聲,被他生生捏碎。


    碎片劃破手心,頓時鮮血淋漓。


    “項公!”幾道聲音同時響起。


    赫連良平更是心頭一驚,慌忙掏出手帕,拽過項謹的手,邊擦血邊極為謹慎的把嵌進肉裏的碎渣挑出。


    項謹也沒有什麽反應,任他去處理傷口。轉頭看向何文俊三人:“善才,你先帶如英丫頭回去吧。”


    何文俊哪會看不出來,項謹突然發怒,一定是項小滿出了什麽事,又怎麽願意這個時候離開。


    林如英同樣沒有答應,而是催促林彥章先回家。


    林彥章雖然有點小蠢,卻也懂得察言觀色,遲疑了片刻,還是不情不願的站了起來。


    等他一步三回頭的下了樓,項謹也不再管何文俊夫妻倆,看向燕朔,問道:“誰定的案?”


    “賈淼。”


    項謹一聽賈淼,眉頭不由皺了起來:“渾小子幹了什麽?”


    “我趕到之時,少主已經被府兵抓走。”


    此話一出,何文俊夫妻倆同時臉色一變:“小滿被抓了?為什麽?”


    項謹抽回那隻受傷的手,站了起來:“回去再說。”


    半個時辰後,文昌書院。


    賀青竹那三個小子也想打聽項小滿的消息,被項謹趕回了書舍。


    小院正廳內,一直暗中保護項小滿的秦光被項謹叫了回來,正在與眾人講述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


    聽到一半,赫連良平忍不住插了一嘴:“這個陸續倒是有些心機,比李元義強了不少。”


    等秦光講完,廳內便又安靜下來。


    好一陣沉默,何文俊說道:“那位賈縣令雖然年輕,辦起事來卻……唉,說好聽點是有原則,說不好聽了……”


    “什麽好聽難聽!”林如英冷冷地打斷,“眼裏隻有自己的官聲,如此對待救命恩人,就是一個忘恩負義之徒。”


    項謹不置褒貶,靠在椅背上,手指一下下的輕敲著桌麵,思忖良久,看向燕朔:“看來當時的情況很是不容樂觀,不然你也不會通知賈淼去解圍。”


    燕朔微微點頭:“人太多,我沒有十足的把握把他帶走。”


    “嗯,你做的對。”項謹說道,“鄴邱不比南境那些縣城,與官家的人扯上關係,還是謹慎些好。”


    燕朔嗯了一聲,又問:“眼下該怎麽辦?”


    項謹微微搖頭,他暫時也沒有想出什麽主意。


    燕朔沉吟片刻,又問:“您要不要去看看少主。”


    項謹聽出了燕朔語氣中的猶豫,雙眉瞬間擰在一起:“他怎麽了?”


    “他的狀態,似乎有些不對。”


    項謹心中一緊,猛地站起,沉聲說道:“良平小子,你去安排人把我送進刺史府大牢。”


    燕朔平日裏寡言少語,就連在項謹麵前也很少主動說話,這是他以往經曆造就的性格。


    也正因如此,能讓他主動開口說出的事情,那麽這件事情的程度,往往會比他描述的語氣嚴重個幾分。


    項謹就是因為了解他,才會顯得那麽緊張。


    他說著話便往外走,剛剛走出廳外,又突然站停,轉過頭看向一臉愧意的何文俊夫妻二人。


    輕歎一聲,耐心開解:“不要隨意把錯誤往自己身上攬,這件事與你們無關,也不是什麽大事,不用太過擔心。”


    “項公說的是,你們無須太過介懷。”赫連良平輕輕拍了下何文俊的肩膀,“嫂夫人有孕在身,你們且先回去休息,有消息了我會通知你們。”


    說罷,回臥房取了一套幹淨衣裳,又拿了藥,快步跟項謹一起出了院子。


    兩人來到刺史府外時,身邊已經又多了一人,是赫連良平讓秦光把賀正叫了過來。


    賀正本就是赫連家安排在刺史府的眼線,想當初項小滿第一次入獄,就是他給了何文俊一巴掌。


    他輕車熟路,引二人直接去了大牢,與獄卒交談了幾句後便拿到了鑰匙,推門走了進去。


    剛剛進入,一股刺鼻的黴味兒便摻雜著血腥氣撲麵而來,三人同時皺了皺眉,赫連良平更是伸出食指擋在鼻下,努力克製著嘔吐的衝動。


    牢內昏暗,幾盞油燈的光,聊勝於無。地麵坑窪不平,賀正走在前麵,不斷提醒二人注意腳下。


    來到最裏麵,是一間極其狹窄的牢房,灰白色的牆壁上盡是斑駁的汙漬與血跡,潮濕的地麵上胡亂鋪著一層薄薄的茅草。


    茅草上趴著一個人,一動不動。


    “小滿?”


    項謹沒想到賈淼居然真的沒給項小滿一點照顧,壓製著憤怒叫了一聲,但沒有得到回應。


    “渾小子,師父來了。”


    他再次喚了一聲,許是光線太暗,依舊看不到有任何回應。


    牢門上的鎖鏈被賀正打開,項謹兩步躍出,直接跨到項小滿身邊,緩緩蹲了下去。


    華麗的錦衣已經變得破爛不堪,項謹的眼角不停的抽搐,伸手輕輕摸了摸那兩道清晰的棍印,然後握住了他的手腕。


    “渾……小滿?”


    項小滿微微抬了下頭,又再次趴了回去。


    赫連良平站在一邊,等項謹診完脈,輕聲問道:“項公,如何?”


    “沒有大礙。”


    他把項小滿扶了起來,抱著他來到牆邊靠坐著,又叫了一聲:“小滿?”


    賀正去刑房取來了一盞油燈,交給赫連良平之後,便走到牢門外守候。


    光線稍微亮了一些,二人此時才看清項小滿的臉色,頹靡,無神,往日的那種靈動早已蕩然無存。


    隻是盯著項謹,看上去有些呆傻。


    項謹心裏一疼,顫巍巍的抬手擦了擦他臉上的汙漬,聲音也有些發抖:“小滿,你怎麽樣?”


    項小滿仍舊緊緊的盯著項謹,空洞的目光中逐漸凝聚了一些閃爍的光點。


    “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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