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謙的話猶如巨石投江,激起了百丈波瀾。


    在場之人哪個不知,不論是那一百丈刑還是三月苦力,都是在將人往死路上逼,隻怕官府最終的目的還是那二十兩銀子。


    人群裏炸開了鍋,項小滿卻是低著頭,不知在想些什麽。


    男子看了他一會兒,輕聲問道:“你叫什麽?”


    “我沒叫啊。”


    “呃……我是問你名字。”


    “哦,項小滿。你呢?”


    “何文俊,字善才。”說完又問,“你在想什麽?”


    “還能想什麽。”項小滿歎了口氣,雙手壓在腦後,一臉的生無可戀,“想我這個小身板,是能扛住那一百刑杖,還是能在牢城營裏幹三個月的苦力。”


    “看你這穿著,應該也是個富家哥兒,怎麽會連二十兩銀子也拿不出來?”


    何文俊覺得好奇,項小滿卻是白了他一眼,有苦難言。


    我現在算是明白良平大哥那時因為啥生氣了,這些人根本不值得去救,不對,這樣說太武斷了,不應該說不值得,而是應該換一種方式去救……


    在這鄴邱城,或許說在整個召國,百姓們都已經習慣了官府的壓榨,他們太麻木了,即便救了一時也救不了一世……


    大哥怨我將別人的過錯算到自己頭上,我一開始還納悶,現在算是明白了他話中深意。


    官兵肆意抓人,並不單純是因為我們收拾了姓楊的,而是這一切的根源,是因為有楊林州那樣的惡民和楊平州那類的髒官,更有刺史府的不作為和朝廷的縱容……


    唉,惹他生了這麽大的氣,也不知道他還會不會拿錢來贖我,應該……會吧,畢竟他可是願意拿八千兩銀子替那幾位掌櫃贖身的,區區二十兩……


    可人家是誰,人家是商行管事,百裏挑一的經商大才,給赫連家帶來的收益遠不止那些錢吧,我又算什麽?


    言念至此,項小滿不禁苦笑出聲。


    “為何發笑?”何文俊道。


    “我這是笑嗎?”項小滿坐直了身子,沒好氣的說道,“師父說的果然沒錯,書讀的太多,人真的會變得癡呆,連真笑假笑都分辨不出,嗯?師父……”


    話到一半,項小滿突然又變了臉,傻嗬嗬樂了起來。


    何文俊一時啞然,不知這孩子突然抽的哪門子瘋,悻悻然不再說話。


    也就在這時,那個被“雞飛蛋打”的鐵匠悠悠轉醒,瞬間便與項小滿對上了眼。


    “你看啥?”項小滿的心情得到了莫名其妙的緩解,便又一臉壞笑的調戲這位“手下敗將”。


    鐵匠怒從心起,差點就衝過去再與項小滿較量一番,可眼瞅著對方的目光正不停地瞄向自己襠部,隻覺胯下一涼,冷不禁打了好幾個哆嗦。


    “你你,你小娃娃一個,我,我不跟你一般見識。”說完再沒了一點不忿,悄摸擠進了人群裏。


    項小滿嗤笑一聲,本要再挖苦兩句,轉念一想卻又放棄了。


    牢內一片寂靜,每個人都在思慮那縣令給出的三個選擇。


    當日,這牢房裏便少了一批人,都是有些家資的,交了釋金便被放了。


    次日,又少了一部分,許多犯人的親眷或是變賣田產或是四處借款,也勉強湊夠了錢將人接走了。


    第三日,牢房裏便隻剩下兩個人,一個項小滿,一個何文俊。


    相比於一百刑杖,那三個月的苦役,明顯是有著更大的活命幾率,那些無論如何也拿不出釋金的人,自是選擇了更容易承受的。


    “你那位大哥還不來接你?”


    這幾日相處下來,兩人的關係倒是近了不少,項小滿的嘴閑不下來,與何文俊閑聊的時候也說了不少自己的經曆,眼瞅著第三日就要過去,何文俊便問出了這麽一句。


    項小滿也不知道眼下的情況會朝著哪個方向發展,對於何文俊的疑問,也隻是搖了搖頭,感慨道:“被別人掌控生死的感覺,可真不好受啊。”


    與此同時,赫連家。


    赫連良平的書房裏,兩個身影佇立在書案前,靜靜等待赫連良平最後的安排。


    “就剩他們兩個?”


    “是。”


    答話之人身穿公人服飾,若是項小滿看見,定會一眼認出,他就是當日在牢房替自己出頭的捕快。


    赫連良平微微頷首,又問:“秦光,那人的來曆可查清楚了?”


    “已然探明。”另一人自然便是秦光,他應了一聲,接著說道,“此人出身書香門第,家世清白,胸有大才,半年前因為流寇之禍全家遭戮,他與妹妹死裏活命北上逃荒,途徑鄴邱時,小女娃被楊林州擄走慘遭不測,他尋得妹妹屍首後便留在鄴邱查起了妹妹的死因,幾日前見到刺史府門前掛著的楊氏兄弟,認出了其慘狀,當街大罵,被府兵抓獲。”


    “倒是有幾分書生的氣節。”赫連良平讚了一句。


    “隻是……”秦光欲言又止,看了一眼身旁捕快。


    “秦光,下次再見到項公,我或許需要跟他提一下你的去留了。”赫連良平倒了一杯茶,吹了吹杯中浮葉,冷聲道,“自從項小滿來到鄴邱,你越發變得不了不當,我有理由懷疑你今後的辦事能力。”


    “在下惶恐,公子勿怪!”


    “還不快說!”


    “是!”秦光整理了一下思緒,坦言說道,“據我所知,那何文俊似乎頗有心機,少主與他親近,不知是利是弊。”


    “哦?”赫連良平眉頭一挑,“如何有心機,說來聽聽。”


    秦光又看了一眼身旁捕快,赫連良平會意,便又問他:“賀正,你來說。”


    賀正躬了躬身,將項小滿如何救了何文俊,如何與鐵匠起衝突,何文俊又如何告發項小滿,自己又如何替項小滿出頭的事情詳述了一遍。


    赫連良平聽完,不作任何猶豫,淡淡說了一句:“那就殺了吧。”


    秦光道:“公子,此事是否要看看少主的意思。”


    赫連良平不置可否,他慢慢飲了口茶,思慮了許久才輕聲歎道:“茶水冷暖,隻有飲茶之人明白,他既然已經知道了何文俊的心思,想來也是有了主意,那就等他們出來再做決定吧。”


    “那我現在回去將他們放了?”賀正問道。


    “不急!”赫連良平微微一笑,輕撫著折扇說道,“我想看看他最後會以什麽辦法脫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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