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後,項小滿把自己關進房裏苦思冥想,赫連良平最後那句話到底是什麽意思。


    想了整整半日,最後得出一個結論,項謹在赫連家的地位太高,以至於赫連良平不允許別人對他有任何的不敬。


    生活似乎也隨著他自己的理解回到了平靜,每天的事情就是跟在赫連良平身邊練武學文。


    他把情感寄托在項謹身上,每日勤練武藝隻為等到師父回來那一天,能對他豎起大拇指來上一句:“渾小子,沒丟我的臉!”


    所以他還沒有察覺,宅院中正悄然發生著變化,他已有兩天沒見過伯伯嬸嬸和赫連良卿了。


    書房裏。


    赫連良平輕搖折扇,正娓娓講述:“敵已明,友未定,引友殺敵,不自出力。是謂,艱於力則借敵之力,難於誅則借敵之刃……”


    咬文嚼字,長篇大論,直聽得項小滿昏昏欲睡:“良平大哥,我覺得你教的都是沒用的東西。”


    “項公說過,你不可妄自菲薄。”赫連良平停住扇扇子的動作,等項小滿反應過來,又馬上開口,“為將者,弓馬騎射,兵法策論,智信仁勇嚴缺一不可。”


    項小滿反擊的話被憋在心裏,雖然難受,麵上仍舊裝作不以為意:“我又不考狀元,也不去參軍打仗當將軍,學這些幹嘛?我練好武藝,等以後師父老了,有能力保護他就行了。”


    “那好吧!”赫連良平一合折扇,“今天不學了,咱出去轉轉。”


    項小滿頓時來了精神,嘿嘿一笑,連聲催促快走快走。


    二人出了院子,赫連良平輕聲詢問:“可有什麽想做的事?”


    項小滿又能有什麽想做的事,無非就是吃啊玩啊,可他也不知道該吃什麽玩什麽,支支吾吾了半天,也不見有個回應。


    赫連良平看在眼裏,微一思索,有了主意:“喝過酒嗎?”


    “沒有。”


    “項公不許?”


    “不是。”


    “那就走吧。”


    赫連良平將他帶進了一家酒樓,來到二樓的樓閣上找了個位置坐下,招來夥計吩咐了幾聲,然後看著項小滿。


    他正伸長了脖子往樓下大街上張望。


    不多時,夥計便端著酒水小菜送了上來,赫連良平倒了一杯遞給項小滿,而後給自己倒上一杯,一飲而盡。


    項小滿咽了下口水。


    赫連良平輕聲說道:“喝呀。”


    項小滿有些拘謹,濕了濕嘴唇,然後砸吧兩下。


    “如何?”赫連良平問。


    項小滿學著赫連良平的樣子,也是一飲而盡,慢慢感受味道,原本緊皺的眉緩緩舒展,最後瞪大了眼睛:“甜的!”


    赫連良平淺淺一笑,又分別將酒滿上,他端起自己的杯子,看著有些許渾濁的酒水輕聲歎道:“酒隨人心,你心情好,喝到嘴裏就是甜的。”


    項小滿拿過酒杯,再次一飲而盡,不錯,確實是甜的。


    項小滿又不懂了,他心情好嗎?他自己感受不到,可若說不好,自己不用再過那種顛沛流離的日子了,這自然是好的呀。


    赫連良平一杯接著一杯,他見項小滿正在自我懷疑,便又接著說道:“今日的功課就在這酒樓上吧。”


    “在這?”項小滿四下掃了幾眼,“該不會是一邊看書一邊喝酒吧。”


    項小滿心裏驚奇,暗道這位富家哥兒可真會過日子。


    “我說的功課是……”赫連良平指著樓下的長街,“今天咱們就在這裏坐著,你仔細看看這鄴邱城裏的百姓,與你在外時遇到的災民有何不同。”


    項小滿放眼望去,長街以這家酒樓為中心向兩方延伸,滿街都是茶樓,酒肆,醫館,藥鋪,古玩,當店,各種油麵作坊星羅棋布,高樓房舍鱗次櫛比,車馬粼粼而來,行人川流不息。


    左耳不斷傳來酒樓裏那些酒客滿是市井的調笑聲,右耳裏盡是樓下小販的吆喝與百姓的討價還價聲,繁華喧囂,項小滿卻沒有感到一絲吵鬧。


    他眼睛彎成了月牙,笑嗬嗬的正要說什麽,卻見赫連良平正指著一個方向。


    項小滿隨之望去,見是三個衙役正站在一個攤販前。


    “良平大哥,他們在幹什麽?”


    “收錢。”赫連良平輕搖折扇,淡淡的解釋道,“這五尺見方的攤位,每日須給官府上繳十枚製錢。”


    “為啥要收錢?”小滿微微皺眉,“還要收十枚,他們每天能賺多少?”


    “巧立名目,謂之攤位費。”赫連良平飲下一杯酒,“除掉成本,大約能賺二十枚。”


    “啥?!”項小滿又驚又怒,赫連良平則又在他的怒火中添了一把柴。


    “如今旱災雖已得到緩解,但糧食依舊短缺。”赫連良平凝視著項小滿,“你可知在這鄴邱城內,一升米已賣到一百多錢,而其他嚴重的地方一升米甚至賣到幾百錢,可這些百姓在此叫賣,每天賺不到半升米,還要被官府刮走一半。”


    項小滿握緊了拳頭,被赫連良平看在眼裏,不禁劍眉一挑:“你難道要去找這些官差的麻煩?”


    項小滿咬牙切齒:“又不是沒找過!”


    “嗬嗬。”赫連良平嗤笑道,“你以為這鄴邱城是什麽地方?”


    說話間,正巧走過兩隊巡城軍士,赫連良平又指著他們說道:“你難道拿這些當兵的是擺設?他們可不是那些差役可比的,每個……”


    “每個都是整日在戰場上廝殺的漢子,哪個不是滿身殺氣。”項小滿冷聲說道。


    赫連良平有些詫異,緊接著便是輕輕點頭:“不錯,看來項公已經跟你說過了。”


    他將項小滿喚回來坐下,一臉鄭重的交待:“小滿,你要記住,在這鄴邱城誰都可以惹,就連那位刺史大人也不必放在心上,唯獨不可招惹這些當兵的!”


    項小滿點頭答應,心說這些人都是刀尖上舔血的莽漢,我沒事惹他們幹啥,還有那什麽刺史大人,我連縣令老爺都沒見過,能有機會見到那麽大個官?


    他心裏憋悶,順手拿起一杯酒,剛抿了一小口便是眉頭緊皺:“大哥,你換酒了?”


    “何出此言?”


    “這酒咋這麽澀?”


    “澀嗎?”赫連良平放聲大笑,“澀就對了,我九歲戀上杯中物,喝了十二年,一直都是這個味道。”


    項小滿不信邪,拿著一隻新杯子又倒了一杯,喝下去後仍是覺得發澀,不僅澀,還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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