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之吃飽後,揣著錢麻溜地朝鎮上出發。


    她生怕文才就這麽嗝屁了,從義莊到鎮口的這一路,甚至是用飛著過去的。


    剛到鎮口一落地,她還沒來得及找人問問米鋪在哪兒呢,就瞅見左前方的鋪麵人山人海,亂哄哄的跟菜市場一樣。


    還有個鑲著金牙的老頭兒在那兒一邊維持秩序一邊樂嗬。


    “別著急,別著急,都有,糯米又從隔壁村進了一批,大家排好隊啊,別擠!”


    得,看來全鎮的人都曉得有僵屍鬧騰了。


    那擁擠的人群被老頭兒簡單分了兩隊,靜之挑了一隊人少的排在後麵。


    沒一會兒,她身後就又跟來了好多人,兩隊都快排到街對麵去了。


    “別擠啊,推啥呢!”那米店老板,看到靜之被一個壯漢推得一個踉蹌,他趕緊扶住靜之的胳膊,瞪著那壯漢吼道:


    “擠啥呢,沒瞧見這老太太都快摔了嗎?”


    話剛說完,靜之腰一彎,背一駝,腳晃晃悠悠的,抓著米店老板衣袖的手微微顫動,聲音也不再清脆,變得像老嫗一樣沙啞:


    “老板~能不能賣給我 30 斤糯米呀,我家裏還有個 5 歲的小孫子等我回去呢,沒人看著可不行喲~”


    後麵那壯漢眼睛都快瞪出來了,他指著靜之的背影,氣得直哆嗦:


    “她明明看著這麽年輕,哪裏像個老太太!”


    靜之抖著彎曲的腳回過頭,半耷拉著眼皮和藹一笑:


    “小夥子~婆婆我今年 79 啦,可能是我長得年輕吧,不過頭發可做不了假,你看我這頭發喲~全白咯~”


    她心裏暗暗嘀咕:小夥子,你姑奶奶我少說了得有……七十幾歲了,跟我鬥!


    米店老板咂了咂嘴,朝壯漢擺了擺手:


    “好啦好啦,跟個老太太計較啥,不過就是先後腳買的事兒。”


    說著,他又拍了拍靜之的肩膀說:


    “您在這稍等會兒,我去給您拿!”


    見他這麽上道,靜之一個勁兒地點頭說好,把碎銀遞了過去。


    沒一會兒,靜之就聽到喧鬧的店裏傳來米店老板和一個年輕小夥的對話:


    “爹,要不要摻點黏米呀!”


    “噓,小聲點!”老板聲音立馬低了八度,“摻啥黏米,你想害死那老太太啊,人家能活這麽大歲數多不容易,趕緊的,裝 30 斤糯米!”


    “好!”


    又過了一會兒,米店老板拎著個淺褐色的米袋子走了出來。


    “喏,30 斤糯米,這是找的錢,您拿好嘍!”說著,他還有點不放心地問:“您能提得動不?您家在哪呀,要不我讓夥計給您送過去?”


    靜之一手接過錢,一手揮了揮說:


    “不用啦,你店裏忙呢~對了,你見過秋生不,就是……在你這附近胭脂鋪看店的那個小夥子~”


    米店老板摸著下巴琢磨了好一會兒,突然“哦”了一聲,有點心虛地說:


    “大概兩個多時辰前,他來買過米啦。”


    “哦?知道他去哪兒了不?”


    靜之皺著眉頭,心裏犯起了嘀咕,這都走了這麽久了,更何況他還騎著自行車,咋還不回義莊呢?她剛剛一路上可沒發現他,難道抄近路了,她沒發現?


    “……這個嘛,我可沒瞧見,不說了,我得去忙咯,誒誒,那邊的,別擠別擠!”


    看著老板急匆匆地走了,靜之抱起米來健步如飛朝鎮口走去,這可把她身後的那個壯漢驚得目瞪口呆。


    30 斤大米啊,還能走得這麽快,這世上有哪個老太太能有這本事啊?!


    ……


    “發現秋生了嗎?” 林九問。


    靜之喘著粗氣,將手中那沉甸甸的一袋米用力地嘭的一聲扔在了地上,揚起一片塵土。


    她緊皺著眉頭,一臉焦急地看向正在門口專心致誌貼著符紙的林九說:


    “沒有,我從出門開始就一直留意著沿途的情況,沒找到他。”


    “這就奇怪了……按道理來說不應該找不到人的呀。”林九喃喃自語道,思索片刻之後,他轉頭看向靜之說道:


    “算了,你先把米提到前廳去,我貼完這幾張就回去。”


    說話間,他的目光卻忍不住再次朝著天空瞟了一眼。


    還好,今夜並非月圓之夜,否則後果真是不堪設想。


    但即便如此,他依然不敢有絲毫鬆懈和大意,又迅速轉回去繼續往門上貼符紙,此刻他手上的動作愈發加快,仿佛在跟時間賽跑一般。


    得到林九的答複後,靜之便不再多言,彎腰提起地上的那袋米,轉身邁過門檻,穿過長長的門廊,腳步匆匆地朝前廳走去。


    當她路過前廳的側邊臥榻時,突然瞥見文才正背對著她,靠在牆邊躺著的時候,靜之氣不打一處來,快走兩步上前,抬起手就是一巴掌狠狠地扇在了文才的腿上:


    “要死啦,你師父叫你動起來,你還敢睡覺!”


    文才有氣無力地“嗯”了一聲,稍稍動了動腿,靜之的目光立刻就跟著他的腿移動。


    等看到他挪開的地方的糯米變得黑乎乎的時候,她的眼皮猛地一跳,趕緊把文才往牆邊推了推。


    再看他剛剛躺過的地方。


    好家夥!


    就跟死亡現場的人體輪廓似的,黑黢黢的一個人形。


    靜之深吸一口氣,扯著嗓子朝門外喊:


    “叔,不好啦,快進來看看文才!他好像不太對勁啊!”


    話剛說完,她就掰著文才的肩膀轉過來,這一看,靜之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


    隻見文才的臉色蒼白得像鬼一樣,嘴唇泛著青紫,兩個眼圈黑得像熊貓似的,兩顆尖尖的牙齒都衝破下唇露到外麵來了。


    林九聽到叫聲,心裏也是“咯噔”一下,一個箭步就從外麵衝了進來。


    她急切問道:“你快瞅瞅,他是不是要變僵屍啦?!”


    文才時不時地抖一下身子,眼皮半睜半閉的,有氣無力地叫了聲“師父”。


    林九掰了掰他的眼皮瞅了瞅,又抓起他那已經長出一截利甲的手瞧了下,重重地歎了口氣後,趕忙對趕來的婷婷說:


    “廚房裏還有熱水,你快去提點來。”


    接著他又問靜之:“蛇還有不?”


    靜之呆呆地點點頭,“有呢,剩下的在簍子裏,還要蛇膽不?我去拿刀。”


    林九連忙叫住她,“不用,整簍拿過來,再把浴桶拿過來,動作快點!”


    靜之應了一聲好,麻溜地朝外頭跑去。


    林九看了一眼文才,咬咬牙迅速拆開他手臂上的繃帶,看到傷口時,他又愣了一下。


    隻見那幾個指甲洞周圍泛起了一層烏黑,他伸出兩根手指撥開綠色的草藥,輕輕按了按,發現肌肉已經變得硬邦邦的,就跟壞死的肉一樣。


    “師父……又要敷藥嗎?可是我感覺好像快好了呀,一點都不疼呢。”


    “不疼?”林九皺著眉頭,從傷口上撕下一小塊皮肉,沉聲道:“真不疼?”


    文才眨巴著眼睛感受了一下,然後點點頭:“不僅不疼,還有點癢癢的,是不是傷口要好了呀?”


    林九哼了一聲,把他扶起來說:“好什麽好,讓你多動動,你倒好,給我偷懶,這下好了,血都堵在一起了。”


    文才的腦子似乎有點轉不過來了,他直勾勾地盯著林九問:


    “堵了會怎麽樣啊?”


    “堵了就會像你的傷口這樣變硬咯。”


    “啊?硬了會怎麽樣啊?”


    林九歎了口氣說:


    “硬就是僵,僵就是硬。”


    “僵了會怎麽樣啊?”


    靜之提著個大浴桶從門外走了進來,手指上還勾著個簍子,看著文才問個不停,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冷笑一聲罵道:


    “你這腦子是真轉不動了?僵了可不就成僵屍咯!”


    她輕輕地把浴桶放下,然後將簍子遞給林九。


    林九朝靜之點了點頭,說道:“快去幫婷婷提熱水來,多打點。”


    說罷,他打開地上的米袋,將生糯米倒了一部分到浴桶裏,接著又瞪了還在那傻坐著的文才一眼,催促道:“還不快進去!”


    文才腦子有點懵,不過怕林九的直覺還在,他點了點頭,手扶著浴桶邊緣小心翼翼地跨了進去。


    ……


    “來了來了,水來了!忍住啊,有些燙!”


    靜之邊說邊將兩桶熱水快速倒進浴桶裏,頓時,股股熱氣從桶底冒了上來。


    婷婷這時候也走了過來,靜之接過她手裏的半桶水,嘩的一聲,又全倒了進去。


    “靜之姐姐,真的不會太燙嗎?”


    靜之還沒來得及回答,林九就搖了搖頭,皺著眉頭說:


    “熱點好,他現在沒感覺了,血液都不流通了,水熱點可以促進血液循環。”


    說著,他打開桌上的簍子,把簍子裏的幾條毒蛇往浴桶裏一倒。


    “九叔……真的要這樣啊?我抓的蛇可都是有毒的誒,被咬一口,他就得嗝屁了!”


    靜之看著掉進熱水裏,被燙得不斷翻湧遊走的毒蛇,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婷婷更是嚇得躲在她的背後,想看又不敢看,心裏對文才的愧疚又多了幾分。


    林九沒有回頭,隻是一臉嚴肅對文才說:


    “不想死的話,就拿它們在身上搓一搓,這時候敷蛇膽已經沒用了,隻能以毒攻毒。”


    邊說著,他朝靜之交代再多提點熱水來,又舀了一碗生糯米遞給婷婷,叫她去煮糯米粥來,這才趕忙接著去搗藥。


    以文才現在的情況,得多管齊下,才能起得了作用了。


    ……


    就這樣,三人忙了一宿,直到天蒙蒙亮,婷婷給文才換洗澡水,他終於呼燙的時候,眾人才如釋重負般大鬆了一口氣。


    靜之坐在桌子旁邊撐著頭看他,懶洋洋的說:


    “知道燙就好啦,說明你這次是真的快好了。”


    婷婷繼續往桶裏倒熱水,文才幹笑了一下,被燙得一哆嗦,兩手撐著桶沿就想站起來,剛站到一半,就被林九按著頭一把摁了回去。


    “把手放進去,把傷口浸到熱水裏,都這個時候了,還不老實!張嘴!”


    文才看了一眼被燙紅的胳膊,苦著一張老臉抬頭看向林九問:


    “師父,張嘴幹什麽,我不想吃糯米粥了,一晚上吃五碗,我都要喝吐了。”


    林九抄過桌上的鏡子湊到他跟前說:


    “你自己看看,那兩顆牙你要是不願意磨掉,就讓阿威把你帶走好了。”


    文才照著鏡子齜了齜牙,瞬間泄氣,這回也不敢說燙了,縮著肩膀又把自己往水裏埋了埋,委屈地說:


    “磨吧,我準備好了!”


    說完,他視死如歸般大張著嘴,把兩顆尖利的牙朝著林九齜出來。


    “……哼。”


    靜之看著嘴硬心軟,開始幫文才磨牙的林九,臉上漸漸浮起一抹笑容。


    “九叔,你對他可真好。”


    林九瞄了她迷離的眼神一眼,以為她困了,於是語氣帶上了點關心說:


    “一宿沒睡了,你要不要去歇會兒?”


    “……哼。”


    不解風情的臭林九,哪隻眼睛看到她困了。


    林九無辜抿嘴。


    怎麽突然生氣了?


    他也沒說錯話呀。


    ……


    就在這時,門外突然傳來一陣熟悉的腳步聲。


    兩人不約而同地朝外頭看去,隻見秋生扛著一袋米,打著哈欠從外頭走了進來。


    “秋生,昨晚你回你姑媽家睡了?”


    秋生把米一撂,手賤的戳一下文才的傷口,看他痛得大叫一聲,他這才放心的笑了出來,有些疲憊地朝靜之說:


    “沒有啊,昨晚下了場大雨,我在外頭避了一夜。”


    這時,一道熟悉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不可能,我昨晚巡邏了一夜,根本沒下雨!”


    眾人回頭一看,是阿威。


    秋生沒有回答他,仿佛累極了似的,蜷縮在搖椅上,不過幾息時間就睡著了。


    睡就算了,嘴角偏偏還帶著一抹饜足的笑意。


    靜之看著那抹笑,一顆心漸漸提了起來。


    那笑,她在林風和二娣的臉上都看過,但是秋生明明沒有對象的,怎麽會……


    而且昨晚他們忙了一宿,期間經過無棚頂的庭院不知多少次了,確實是一點雨都沒下,這真是…太詭異了。


    此時,林九迅速將銼刀收回,幸而他動作迅捷,已然將文才的牙齒磨平。


    他任憑阿威審視著文才,徐步走到秋生身後,伸手掀開他略微遮掩的衣領察看。


    靜之目光敏銳,瞧見了兩枚草莓印。


    身為過來人,靜之此刻無比篤定,秋生定然說了謊。


    她不禁輕嘖一聲,昨晚秋生這小子,也不知沉溺於哪個溫柔鄉中,流連忘返,竟然全然忘卻了他還有個命懸一線的師弟,實在是…過分。


    此時,阿威湊上前,端詳了秋生一番,這才直起身子詢問林九:


    “他這是怎麽了?”


    林九鬆開他的衣領,麵不改色地說道:“並無大礙。”


    阿威躊躇了片刻,方才吞吞吐吐地表明來意:


    “那個……任老太爺他,不知道跑哪兒去了……這,該怎麽辦啊?”


    靜之靠著椅背,吐槽道:


    “怎麽辦,你身為保安隊隊長,不是應該以守護村民為己任嘛,快去找呀。”


    阿威咬著牙你了一聲,眼角瞥見林九斜眼看過來,他訕笑了一下朝林九問:


    “我也知道要找,就是要去哪裏找啊?”


    林九掏出一方手帕仔仔細細擦幹淨了手,這才不緊不慢地說:


    “去陰森森的地方找嘍。”


    阿威一臉期待地看著他:


    “那現在就出發吧?!”


    林九瞥他一眼,又看了看癱在躺椅上的秋生,默默搖了搖頭說:


    “不行,我得看著他們。”


    “啊?可是……”


    見阿威還不依不饒,靜之忍不住站起身子,指著一屋子疲憊不堪的眾人說:


    “我們都累一宿了,你自己去吧。”


    她又湊近一步,“阿威隊長,不會是怕了吧?”


    阿威清了清嗓子,夾緊屁股,挺胸抬頭,拿鼻孔衝著靜之說:


    “誰怕了!自己去就自己去!哼!”


    眼見著阿威的背影消失在義莊門口,靜之回過頭來,就看到林九在解秋生的衣服扣子。


    “九叔,你幹嘛?”


    林九聽到聲音回過頭一看,發現靜之正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忍不住老臉一紅。


    他粗著嗓子,有些凶的提高音量說:


    “轉過去!”


    靜之撇了撇嘴,卻聽話的背過身子,又忍不住好奇心的撩撥,問了一句:


    “不看就不看嘛……秋生這是怎麽了?還有,你解他衣服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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