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那阿威沒跟過來了,瞧著他正在身後不遠處,被文才和秋生兩個人左一隻蟲子,右一顆石頭作弄著,靜之暗暗一笑,將視線收回轉到林九跟任發身上。


    卻見婷婷他爹此時不知道為啥,突然麵露尷尬,而林九正湊到他耳朵旁說什麽威逼。


    她有些好奇,剛湊過去一聽,便聽到林九說那風水先生跟任發有仇。


    有仇?


    靜之突然手腕一緊,低頭一看,婷婷正死死掐著她的手腕。


    “怎麽回事?”


    “我也不知道,我爹沒跟我說過,他隻說這二十幾年生意越來越不好,所以要遷個墳——哎呦!”


    靜之對突然撞上來的阿威怒目相視:


    “推什麽?”


    阿威看了看身後貼住的秋生,還有追上來的文才,氣得咬牙切齒。


    “是他們——”


    “阿威!”任發剛喚一聲,阿威就跟聽話的狗一樣,對婷婷訕笑了一下,說了句抱歉,便屁顛屁顛一路小跑跟在任發後頭去了。


    靜之狐疑地打量了他一眼。


    兩眼渾濁,笑容淫蕩,腳步虛浮,雖長得高,但是四肢綿軟,一點武力值也無,這樣的人,是怎麽當上保安隊隊長的?


    靜之看了看周圍正四處巡邏,拿著槍的幾個小兵,她轉回頭壓低聲音問:


    “婷婷,他怎麽那麽聽你爹的話啊?”


    這年頭,不都有槍的是老大嗎?


    秋生對她揚了揚下巴,又搓了搓大拇指跟食指,“哎呀,當然是這個嘍!”


    文才更直,他突然啊了一聲,大聲說:“我知道了,是賄——唔!”話剛說到一半,秋生死死捂住他的嘴,又朝婷婷幹笑了幾聲。


    婷婷將被風吹亂了的劉海輕輕掖到耳後,朝他爹跟那個亦步亦趨的狗腿子看了一眼,有些不好意思地說:


    “不用顧忌我,義莊不在鎮裏,既然連你們都知道了,我想鎮上應該都傳遍了吧,他是我表哥,我爹確實……“資助”過他。”


    靜之和秋生文才一時僵住,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她。


    就在這時,身後突然傳來一聲驚呼。


    “九叔,看到了!”


    四人紛紛回頭望去,隻見那被踢倒的墓碑後,出現了一個帶著泥土的棺材。


    那側麵呈梅花瓣型,果然是豎著葬的。


    靜之走了過去,撥開人群,剛想湊近些看看,一道廣袖突然擋在她身前。


    一低沉的聲音傳入她的耳蝸:“邊上泥土被撅過,小心滑進去。”


    靜之恍若未聞,隨著陣陣微風,他的袖口一下一下打開她的身上。


    鼻尖輕動,隔了一世,她又聞到了那股熟悉的檀香味,呼吸開始變得急促,心緒一陣起伏。


    她不禁抬眼望去,卻見他斜過來的眼裏,僅有一點對普通人的關心。


    猶如被澆了一盆涼水,她急促跳動的心,迅速緩和了下來。


    靜之後退幾步,輕輕頷首,說了聲好。


    她垂著眸子,掩住情緒,淡淡地看著壯丁嘿咻嘿咻的將棺木用吊輪吊了起來。


    待到那棺木被橫放在一邊,她的心跳已然平穩,甚至比平時還慢了兩拍。


    林九莫名看了她一眼,這才揚聲朝身後的眾人說:


    “各位,今天是任公威勇重見天日,凡年齡三十六,二十二,三十五及四十八,屬雞,屬牛者,一率轉身回避。”


    話音剛落,靜之麵前的人群三三兩兩轉過去不少,此時,她正在心裏默默算著自己的年齡。


    不知道153歲,要不要轉過去的說……


    罷了。


    她的年紀估計都比任發他爹大個好幾輪了,轉個屁,她不轉。


    “鬆繩,起釘!”


    隨著林九一聲令下,幾個壯漢聞言行事。


    隨著咯吱一聲輕響,棺木中突然翻湧出一股黑氣。


    就在此時,遠處的叢林裏,仿佛被什麽大型猛獸驚擾到,驟然飛出了數隻黑鴉。


    那詭異的嘎嘎鳥叫,不禁讓陽光下的眾人脊背發涼。


    “阿九,他的手指……”


    “……”


    林九歎了口氣,想說回去再糾正她的稱呼好了。


    剛探頭朝棺裏一看,他的臉色立馬肅了下來。


    隻見任發他爹枯而不腐,放在腹部的兩隻手,十指指甲暗沉發紫,已然長出老長一截,緊閉的唇間,依稀可以看到凸出的兩顆獠牙。


    這是僵屍化的前奏啊,林九想。


    就在這時,任發跟婷婷雙雙跪下,婷婷目露哀切,粉麵垂珠,那任發卻是突然哀嚎起來:


    “都怪孩兒不孝,驚擾了您老人家。”


    說罷,他快速起身,湊到林九身邊,急切地說:“九叔,這穴還能不能用啊?”


    靜之有些咋舌:


    果然是商人重利…輕別離啊,眼淚說收就收。


    她默默走上前去,攙起還跪在地上默默垂淚的婷婷。


    心道,歹竹嘛,有時候也能出根水靈靈的好筍。


    “蜻蜓點水,一點再點,肯定是沒用的了。”


    “那怎麽辦?”


    林九瞅著那屍體還不斷散發出的股股黑氣,心漸漸沉了下來:“我提議,就地火化。”


    任發卻急了,看著他爹躺在那兒,他眼裏閃過一絲不忍:


    “不行,先父生前最怕火,你用什麽辦法都行,就是不能火化。”


    靜之輕歎一口氣,感慨一下人性之複雜,便悠悠說了句:


    “任老爺,您有所不知,這屍……任公有僵屍化的前兆,我雖了解不多,但也見過幾具僵屍,它們力大無窮,見人就咬,且極難殺死,您看……要不再考慮考慮?”


    有時候,這人越勸越固執。


    任發心裏雖有些怕,但是拳拳愛父之心被靜之這麽一勸,反而達到頂點,他緊抿著嘴巴搖了搖頭。


    靜之見狀也隻能對林九搖搖頭,表示無法。


    好話說盡,林九也無奈,他鼻間輕出了一口氣,跟任發說:


    “那暫時先寄放在義莊吧,等我明天去找找新的墓穴再說。”


    見事情暫時擱置下來,任發無奈的揚揚手,便與婷婷坐著竹轎子回去了。


    當然,這抬轎之人,也是阿威那些下屬。


    一下子,人全都走光了,就剩下他們師徒三人與靜之,旁邊還有幾個任府的下人。


    林九打發他們將屍體抬回義莊,便回頭與他們三人說:


    “你們擺個梅花香陣,燒成什麽樣子,等會回來告訴我。”


    說罷,他就朝著山下走去。


    還未行兩步,看到旁邊幾座長滿半人高野草的孤墳,他心生不忍,於是又回頭交代:


    “周邊的墳,記得都上柱香再走。”


    ……


    秋生擺完梅花香陣,就看到靜之正定定地看著他師父的背影,一身白衣獵獵,無端生出幾分蕭瑟,他捏過一小把香塞進她的手裏,輕聲說:


    “別看了,我師父都快到山腳下了,呐,香給你,聽我師父剛剛的意思,明天肯定又要上山了,早點幹完早點回去休息吧!”


    “……好。”


    他倒是好心,孤魂野鬼也心疼,怎麽就不知道……


    哎,算了。


    靜之搖搖頭甩去那些傷春悲秋的情緒,認認真真給每個墳頭都上了香,遇到雜草多的,還順手拔了拔。


    不多時,整個山頭被淺淺的檀香縈繞著,眼瞅著插完手中的最後一炷香,秋生突然跌跌撞撞地朝她和文才衝來。


    他好似受到了驚嚇,腿軟到一個踉蹌,靜之和文才趕緊一人扶住他一隻胳膊。


    “怎麽了?”


    秋生臉色煞白,下意識低頭朝他布下的香陣看去,當看完那香時,他麵上的血色更是褪個幹淨。


    當即便拂開靜之的手,趔趄著腳步衝上前去,揪起一株香就朝山下跑,邊跑邊喊:


    “不好了,快回去找師父。”


    靜之莫名回頭看一眼剛剛秋生衝過來的方向,隻見那處盡頭,有一墳。


    那墳頭貼著一張妙齡女子的頭像,巧笑嫣兮,實為佳人。


    她的墳前,一株清香嫋嫋升起,透過彎曲散開的煙霧,靜之仿佛看到她嘴角的弧度變大了幾分。


    她揉了揉眼,定睛再看,卻又好像沒有。


    清風拂過,耳畔呼呼風聲,仿佛夾雜著女子的淺笑。


    細聽,又好像沒有。


    真是怪了。


    她的眼神跟聽力一向好使的很,今天…這是怎麽了?


    ……


    “師父,師父!不好了!嗬嗬……”


    秋生上氣不接下氣,不敢多做停留,一路從山上直奔山腳下的義莊,衝進前廳時,沒看到林九,他腳步一拐,暗想他師父應該在側房放屍體的地方。


    推門一看,果然是。


    那任發他爹的棺槨也在。


    他有些忌憚地繞過棺槨,將香呈給林九。


    “師父,你看。”


    林九接過香,本就皺著的眉頭,這回更是擰得死緊,眼神又不自覺地看向他身後:


    “你師弟跟靜之呢?”


    說人人到,文才這時也喘的不行,正扶著門框捂著肚子休息。


    靜之倒是麵色如常,僅僅隻是劉海被風吹得有些淩亂,她裙擺一撩,露出白色繡鞋的尖尖角和鞋子側麵零星一點紅土,慢慢跨進門檻。


    “來了,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邊說著,她伸出纖細的小指勾住擋眼睛的發絲,輕柔地將其掖至耳後,露出那雙清靈的貓瞳,淡淡地看著林九問。


    林九僵了兩秒,才想起自己要說的話,他快速移開眼神看向手中的香,沉聲說道:


    “人最怕三長兩短,香最忌兩短一長…偏偏就燒成這個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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