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亦匍匐身子,不顧神龕周遭的禁製,虛虛將那團微弱跳動的龍脈護在懷裏。


    他雙眼漆黑空洞,疼得身形佝僂。


    輕喃隨著貫穿地底的尖銳龍吟一同響起。


    “你是愛我的……”


    ————


    芮元金黃瞳孔倒豎,巨大龍形癱倒在山巔之上,墨黑與白雪相互交織,其下暈染出一大片奪目的鮮紅。


    她眼睫上沾著落下的新雪,熱淚從中洇出,將冬雪也浸得融化。


    “活捉……別讓……死……”


    芮元力竭,聽著耳邊越來越近的人聲,倦怠般抬起眼。


    四周黑沉,天際雷聲滾滾,她渾身抽搐疼痛,看著站在眾人身前冷靜的聞淵。


    她也不想死的。


    芮元眸中盛了淒慘的笑意,將目光看向漆黑的天空。


    那道裂縫愈發巨大,其中透出無盡的虛空氣息,那是文止夢寐以求的世界。


    是快結束了。


    芮元艱難吐息著,利爪癱軟在身側,細雪滲進她的鱗片,渾身冰冷。


    他隻剩最後一樣東西了。


    “你真能……裝啊……”


    芮元諷刺闔眼,巍峨身形虛弱起伏,也不知是在和誰說話。


    她累極了,鼻息輕輕吹起地上的白雪。


    雪花隨著氣流四處翻飛,終是沒了力氣一般再次回落地麵。


    貫穿心口的長劍泛起森寒冷光,芮元因此瀕死呼吸,又聽見耳邊萬分聒噪的叫喊。


    “生擒……她不能……死……”


    芮元從來都不想死,她為了活什麽都能做。


    哪怕身上背了數萬條性命。


    這些人類死前總是詛咒自己,說她罪孽深重一定會下地獄。


    芮元從不在意,隻說“那又如何”。


    下地獄是死後考慮的事情,關她現在什麽事。


    自己全身龍脈被人抽淨,如今為文止賣命,也不過是為了活著而已。


    她沒有錯。


    芮元從來都不善良,以前是不想死,後來卻變成了也不想仇亦死。


    她不懂自己為何會變成這樣,但仇亦總會解釋給她聽。


    他說是因為愛。


    芮元一知半解,卻點頭認可:“好吧。”


    “那我是愛你的。”


    愛到她最後都有些怕了。


    芮元從往事中回神,心髒疼得瑟縮,不敢回想那夜仇亦看向自己時,心如死灰,痛徹心扉的眼神。


    他的九千族人,是慘死在自己手中的。


    可那時候的芮元卻覺得這樣很好。


    其餘人是死是活與她有何幹係,隻要自己與仇亦活著不就夠了嗎?


    芮元一顆心髒隻能裝下仇亦一人,旁人如何痛苦她一概不管。


    所以她唯獨留下仇亦性命,並將這個秘密獨自隱藏多年。


    芮元生性畏死,此次卻將性命置之度外,瞞了文止百年,日複一日尋覓時機,誓要將仇亦再次帶回自己身邊。


    雖說終未得全,隻餘一縷殘魂相依,但隻待世事平息,他們尚可祈盼許多個十年。


    可自今日起,他們便再沒有以後。


    芮元自出生便冷心冷肺,仇亦教了她許多東西,告訴她什麽是愛,可她過了許多年也學不會怎樣去愛。


    事到如今,她似乎有些懂了。


    耳畔聲音嘈雜喧囂,芮元生機盡散,此時匍匐在地,眸中亮光隨著地底深藏的龍脈一同消逝。


    脊背酥麻,龍脈缺失的地方泛起暖意。


    距今已時隔百年,芮元似是被仇亦再次擁入懷中。


    一聲落在耳邊的低語,是仇亦在和她說話。


    “你是愛我的……”


    她笑了笑,竭力仰頭,發出一聲回應般的尖銳龍嘯。


    是。


    我是愛你的。


    ————


    “不是說生擒嗎?”


    尚正言看著眼前與秘寶一同消失的龍脈,錯愕道:“怎麽死了?”


    “不知,長遂早已逝世,”明程麵色凝重,“芮元一死,這下是真問不出什麽了。”


    晏望星看著匍匐在祭壇中央的仇亦,不禁輕聲低喃:“確實來晚了。”


    從各個方麵來說,他們都來得太晚。


    瘴氣得了秘寶滋養愈發猖獗,如今秘寶中靈氣耗盡,也消失得徹底。


    這便代表文止計謀已成,他們終是來晚一步。


    不知這會帶來什麽後果,晏望星秀眉緊蹙,察覺到外麵的瘴氣忽地席卷,狂奔著往地麵肆掠。


    這些瘴氣是與天邊的裂縫有關。


    若他沒猜錯,神州中瘴氣越濃厚,那道裂縫也會被撕扯得越發巨大。


    也難怪文止蟄伏百年,也要將神州攪得生靈塗炭。


    可為什麽呢?


    晏望星垂眸沉思,卻總感覺從裂縫中透出的氣息格外熟悉。


    他想不明白,目光看著空蕩蕩的黑玉石盒,有些出神。


    若自己能再聰明一些,是不是就不會來晚?


    肆掠的瘴氣能夠製止,放在石盒中的秘寶不會消失,路沉生體內的封印也能解開。


    他指尖攥緊衣袖,無意識地抿緊唇瓣,唇色也被咬得有些泛白。


    路沉生伸出指尖,指腹落在他的唇角,垂眸來回摩挲著。


    “在想什麽。”


    他看著晏望星泛了水光的唇,於一片昏暗中緩緩俯身,含住那一處溫軟。


    晏望星還未回神,循著本能踮起腳,迷糊說道:“你的封印……”


    路沉生自喉間溢出一聲輕笑,似是享受這種關心,指尖也愛憐般在他後頸掐著。


    “還有呢?”


    晏望星一怔,被路沉生握住後頸仰起臉,與他呼吸交融,鼻尖相抵。


    “什麽?”


    路沉生又笑起來,親昵蹭著晏望星柔軟的麵頰,在那處軟肉上輕咬一口:“星星應還在想那道裂縫。”


    晏望星不明所以,在他密不透風地親吻中喘不過氣,低聲問道:“你怎麽了?”


    回應他的是一道微冷聲線。


    “怎麽會覺得熟悉呢?”


    路沉生啃咬晏望星柔軟的耳垂,腦中神經瘋狂跳動:“嗯?”


    “裂縫外是一處異界,星星怎麽會覺得熟悉?”


    他問得毫無章法,指尖在晏望星頸側摁壓,眸中漆黑無光。


    “為什麽。”


    路沉生漠然垂眼,周身氣息似是冰冷冬夜卷起的風雪,幽深眸光中山雨欲來。


    他俊美的皮囊下是一片惡質,看似平靜的外表驟然崩塌,自私貪欲與不安恐懼在心間肆意噴湧。


    “星星,你又會不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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