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自天本是一隻獸,一隻受傷多年的凶獸。兒時的父母遺棄,成年之後的兄弟叛離,造就了他之後孤僻獨行的個性,進而促成了諸多惡行血腥,成為了臭名昭著的一代魔頭。


    他是不幸的,亦是有幸的。


    他的前半生是寡幸的,之後的時光卻是多幸的。


    他的幸運就是遇到了方柔。


    一個人魔結合之後的混血女子。


    她善良,單純,富有愛心,即便是麵對巫自天這種殺人不眨眼的混世魔王,亦能一視同仁。而這正是巫自天之前未曾感受過的。


    於是,他學會了靜下心來,學會了和平處事。同樣的,他也是學會了愛。


    愛一個人,一生一世,永不變心。


    含英仙姑隻是一個插曲。


    巫自天確實動過心,卻也隻是動了一下心,並未越雷池半步。他知道什麽是底線,正如人間正道對待他的態度一樣。他小心翼翼,生怕將那來之不易的“人性”丟掉遺忘。,


    如今,巫自天的心又動了一下心。這回卻不是因為愛情,而是因為眼前的一幕景象。


    一名女子無助地高掛在石壁前方,身體隨風搖曳,猶如風中殘燭,隨時都有可能香消玉殞。有那麽一瞬間,巫自天錯以為那人便是含英仙姑,不管是出於之前的情誼,還是心底的基本人性,他都想上前將人一舉救下。


    百丈距離,一步之遙,巫自天喘氣的工夫便已來到跟前。他像對待初生的小鳥一樣,將對方輕輕收在懷中,並慢慢向地麵落去。他摒住呼吸,生怕自己的氣息會引起對方的不適。


    他的心再次跳動了一下。


    然而,不同於先前的心動,這回的巫自天居然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驚訝,隻因為原本被他捧在懷中的女子已經消失不見,一團狂躁異動影子悄然自其身後飛快竄升。


    八條脖頸,八枚頭顱,八枚頭顱皆是充滿戾氣凶煞的蛟首。一切發生的太過突然,就連身經百戰的巫自天也沒能反應過來。那怪物的攻擊已經避無可避,呼之欲出的猛烈攻擊即將激出,強烈的寒氣突然自空中落下,降臨在這片隱蔽的叢林之中。


    沈湘渝是自信的。


    他畢竟是當今魔皇沈萬秋之子,被視作皇位的最強競爭者,除了繼承父親的天賦之外,自出生以來的二十多年時間內,經受了無數良師的指導與點撥,享用的天材地寶不計其數。單以這些而言,他便應該感到自信。


    然而,沈湘渝又是不自信的。


    長輩的期望,同儕的排擠,還有許多潛伏在暗處窺視著他的皇位繼承者,令他幾乎喘不過氣來。自從十八歲成年以來,他便沒有睡過一個好覺,沒有真正出去遊玩過一次。在某一段時間,他的身體急劇消瘦,就連他的父親都開始為他擔心。


    忘記了到底是哪一天,但就在一個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清晨,沈湘渝早早地起床,一口氣吃了相當於三個人飯量的早飯。從那之後,他開始按部就班地進行修習,進而成為了魔界年輕一代之中的僥僥者。


    究竟是什麽契機令他心性大變,誰也不知道。但大家明白的是,沈湘渝就如同一隻覺醒的雄獅一樣,勢不可擋,所向披靡。這回,他來到人間的目的,便是要向魔界和父親證明,自己乃是一位稱職的魔皇繼承人。


    然而,沈湘渝還是大意了。


    他犯了一個年輕人幾乎都會犯的錯誤。


    對於一般情況的常人而言,尋常的錯誤大多都會人的閱曆增長,以保證在將來的歲月當中不會再犯類似的錯誤。可是,沈湘渝的錯誤太過嚴重,他居然輕視了一位曾被冠以“鬼後”惡名的奇女子。


    以了收集群魔鑒,沈湘渝對含英仙姑動用了殺招,幾近令其喪命。多虧,事先後者早有準備,天從山上的冤靈塚為其重生提供了必要的靈氣,又在人生果娃阿旺的推動之下,順利完成了轉生的儀式,再世為人不說,修為還因此大大提升,不可與先前的仙姑同日而語。


    複活的含英仙姑,一經恢複意識,第一反應便是要找沈湘渝報仇雪恨。這裏畢竟是天從山,在此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她,對這裏的一草一木都極為熟悉。所以,在氣味的指引之下,她很快便找到了沈湘渝的所在,二人就此展開了酣暢大戰。


    沈湘渝本以為,有徐如意之前的阻攔之後,即便不能擊敗對手,也能大幅消耗其休力,令其無力與自己為敵。可出乎意料的是,眼下的含英仙姑愈戰愈勇,精力充沛十足,好像永遠不知疲倦一樣。而這一邊,沈湘渝已經滿頭大汗,先前自群魔寶鑒習得的功法也已發揮大半,但拿這麵前的女狂人卻是絲毫沒有辦法,勉強保持住的平衡之態,眼看也要因為自己的退步而隨之崩壞。


    “不愧是曾經的鬼後,手段果然毒辣,晚輩甘拜下風。”


    說完,沈湘渝強出一招,將將逼退對手,而自己則來到一處小路之上,準備隨時逃離此地。


    含英仙姑見對方臉色慘白,氣息紊亂,也不再繼續搶攻,而是一同停了下來,一手插腰,一手指著前方道路上的沈湘渝,笑聲刺耳道:“沈公子,你先前的霸道去哪裏了,之前你要我命,取我魔功的時候,可沒現在這般慈眉善目啊!”


    沈湘渝麵露尷尬,而後苦笑道:“早知仙姑你這般神通廣大,晚輩也不會自討苦吃,前來送死了。”


    “哈哈哈,送死說的好。沒錯,今天我並沒有打算讓你活著回去。雖然這麽做有些對不住沈魔皇,但如果被他知道了今日民發生的事情,想來日後他也絕不會放過我的。你還有什麽遺言,快快講來,我得趕在其它人找到這裏之前搶先了結你。”


    此話一出,沈湘渝連退兩步,踉蹌的身姿幾乎跌落在地。此刻,他隻覺得血氣上湧,四肢冰涼,皮膚之上仿佛粘上了一層蛛網一樣,又麻又癢。


    “前輩,難道這事沒有商量了嗎?”


    含英仙姑看著他,並沒有說話。


    好大晌,沈湘渝用力點了點頭,長歎口氣,終於道:“既然如此,那晚輩也不再反抗了。不過,我希望在我死之後,您能不要將真相告訴給我舍妹。在她的心目中,我希望自己永遠是那個單純善良的兄長,而不是一個自私自利的卑鄙小人。”


    沈湘渝說完了,眼睛緩緩閉上,靜靜等待死亡的到來。而另一邊,含英仙姑靜默了片刻之後,居然輕輕鼓起掌來。


    “沒想到,你死到臨頭,腦袋裏想的不是如何脫身,而是如何保持自己在妹妹心中的完美形象。能做到這一點,屬實不易,連我這個外人都有些動容了。隻可惜,該了結的終究還是要了結的。你的死已經是命中注定,我會替你保守這個秘密,你安心去吧!”


    “天哥!”


    眼看巫自天就要被那隻長著八隻頭的蛟怪偷襲成功,一聲厲喝猛然間劃破寂靜,並化為一四位一體犀利攻勢,一舉來到二者的跟前。


    “起開!”


    方柔以指代劍,手臂揮動之間,一瞬白瀑自指間湧出,呼吸間便已化作無窮劍招,洶湧射向蛟怪身體。後者從未見過如此陣勢的強擊,一時間竟也失了分寸,明明近在眼前的獵物也不及去顧及,轉身便滾到一旁的叢林之中,暫時隱去身形。


    驚魂未定的巫自天回身瞥見眼前的方柔,不禁急聲道:“你怎麽在這裏,速速離開。”


    見自己的夫君如此模樣,方柔噗哧笑了一聲,故作生氣狀道:“怎麽,你現在知道擔心我了,你將我哄下天從山的時候怎麽不知道關心我的安危?”


    巫自天走到方柔的跟前,一把將人擴在自己的背後,兩眼直勾勾地盯著方才蛟怪消失的方位,低聲道:“這裏不是吵架的地方,那異獸能力不凡,多半不是人間之物。未免動起手來受到波及,你還是先去到一個安全的地方,藏起來吧!”


    就在二人說話的間隙,腳下大地之中忽然傳來一陣劇烈抖動,巫自天雙眉緊鎖,驚聲道:“在地下!”


    說罷,他一把拉住方柔的肩膀,用力向上一提,後者便隨之躍入高空之中,足有十餘丈高。而也就在同時,原本平坦的林間地麵突然開片炸裂,八隻蛟首齊攻而上,巫自天的渺小身影轉眼之間便已消失在那片亂象怪景之下。


    “前輩住手!”


    含英仙姑認為勝券在握,正如同沈湘渝以為的結局一樣。誰知就在千鈞一發之際,一聲弦外之音突然射入到戰場之中,二人同時睜目觀瞧,說話的來者不是旁人,正是孫無憂。


    “仙姑前輩,有事好好說,為何要大打出手?”


    匆忙間,孫無憂趕緊跑到沈湘渝的身邊,神情關切道:“沈兄,你沒事吧?謝天謝地,讓我趕上了。家佳的感應果然沒有錯,若是我晚到幾步,你恐怕已經性命不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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