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還沒到,太平郡就已經一片喜氣洋洋。進了城門,像是邁過舊年迎來新年新氣象。大街張燈結彩,街頭的老字號掌櫃指點著店裏的小夥計塗新漆、換桃符;不遠處一家易主的店鋪,牌匾用紅布蒙著,新東主大開門,向街坊拱手道喜,說是擇日開張,這幾日開張大酬賓;巷子裏一些手頭有幾個小錢又有一門手藝的人家,紛紛拿出自己的絕活,做好的用籃子挎著、用板車推著或是用扁擔挑著帶到市集去賣,市集上吆喝聲起伏。


    拄著拐杖慢步在街上的老人,挎著籃子和菜販討價還價的婦人,三五成群嬉戲打鬧的稚兒咿呀學唱著不知從市井哪裏聽來的歌謠……他們的臉上無一不洋溢著對新年的來臨的喜悅。太平郡的學堂靠近市集的大街上,教書先生負手拿著戒尺,邊念著千字文邊來往巡在學童之間。外麵的吆喝聲唱的像交響樂一般,你起我伏,這回是賣龍須糖的敲著鐵塊叮叮當當,那邊賣橄欖的吹嗩呐,賣啥子的誰家拍木板打節奏來著。學童搖晃著腦袋跟著先生念道,至於有沒有記住,豎起的小耳朵、偶爾讓眼神飛一會的走神,大概就能回答這問題了。


    教書先生痛心疾首:想要做到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讀聖賢書,還有待加強啊!


    與街上熱鬧的氣氛相比,將軍府裏一片愁雲慘霧,絲毫沒有要過年的感覺。將軍夫人生孩子的時候血崩而死,將軍愛妻深切沒有續弦,把孩子交給頤養天年的老將軍夫婦,便繼續鎮守邊關。老將軍夫婦把這孩子當掌上明珠那樣疼愛,孩子也沒負老將軍和他遠在天邊的爹的厚望,自小聰辯。可最近不知怎麽的被噩夢纏繞,愣是把人折騰得日漸消瘦,精神越發變差,老將軍夫婦請了無數好的大夫都無法醫治,看著孫子眼底日益深沉的烏暈,心疼得寢食難安,整個府裏哪裏還有辦年貨過年的心思。


    “碧蓮。”鵝黃衣衫的侍女端著托盤,青花紅魚水藻紋碗盛著養氣安神的養心粥。“廚子讓我送來粥,說是讓少爺補血,味道清淡,粥又熬得綿軟,你給少爺帶去。”


    喚為碧蓮的侍女接過並苦笑道,“好,我去哄哄少爺,都幾天了,不但不敢睡而且連食欲也沒有了。”


    “要這樣下去,老太爺和老夫人的身體也吃不消的。年關將至,過了大年初一,舅老爺等等都要上門拜訪的,府裏眼下可連年貨都沒采辦。”侍女頗為擔憂。


    “是啊,不過眼下少爺都成這樣了,可老爺……”


    “噓!”侍女連忙捂住碧蓮的嘴,“將軍為國為家。你別說了要是讓管事娘子聽去抽你幾十耳光,讓你十天半月說不出話來。”


    想到管事娘子那手勁,一耳光都能把臉給打腫,更別說是幾十耳光,十天半月說不出話來還算輕,萬一聾了……碧蓮噤聲,畏懼地看了看四周,幸好除了她和同為一等丫鬟的紅蓮以外,還沒人路過。


    “好,我知道了,我現在給少爺送粥去了。”


    “呀,都這時候了,該回去了。”紅蓮轉身正要回房,遠處傳來管事娘子喊她的聲音,紅蓮迎上去,卻被一臉凶神惡煞的管事娘子嚇著。


    “快找人,孤生公子不見了!”管事娘子蹙眉,眉宇間流露出不滿和煩躁。“近年關,府裏諸事繁瑣。孤生公子好好待著房間就是最大的幫忙,誰知現在人不見,盡添亂!”


    紅蓮微笑道,“莫急,孤生公子不過韶年,活潑好動的年紀是坐不住的了,想來是在府裏四處走走,讓其他人多注意一下便是了。”


    管事娘子咬牙切齒地說道:“要是真在府裏才好,可是後門的小廝說他們換班時候發現老樹邊上有把梯子,梯子搭在圍牆下,老樹擋住視線,孤生公子又是這會兒不見的,萬一要真讓他溜出府,少爺和老夫人問起來,我要如何交代!”


    紅蓮思忖,“聽柳兒和鶯兒說起公子好像對雜技很感興趣,公子溜出府大概是看雜技去了。我借采辦年貨之名去市集找公子,讓柳兒呆在房裏等公子回來,其他人繼續留意,別大張旗鼓了,老夫人已經為了少爺心力憔悴,莫不能再驚動她。”


    管事娘子點頭,“這個自然。府裏有我看著,我再撥幾個機靈的小廝隨你去找,你且快去找公子。”


    紅蓮告辭,別的院的丫頭來找管事娘子,管事娘子又得去應付來人,心裏對失蹤的孤生公子恨得牙癢癢,卻又無可奈何。


    百草堂的學徒抓了好幾貼藥了,發現門口那個六七歲孩子還扶著門怯生生的往裏張望。學徒想起師父出門前交代的話,臨近年關,小偷都想著要過個好年,要謹慎留意奇怪的人。想著,又看向這個孩子,該不會這麽小的孩子也……真是世風日下。


    “喂,你幹嘛?要看病還是要抓藥,坐堂大夫不在要找人看病就找別家去,這裏隻能抓藥。”學徒大嗓門吼了一聲,小孩顫了顫,還是沒有進藥鋪。


    “請問,除了安神湯能治療作噩夢,還有沒有別的方法?”


    “噩夢?那是夢魘吧。”學徒嘖了一聲,“喝藥是沒有辦法的,求神拜佛去吧。”他揮揮手打法他,既然這個小子不是來買藥,趕緊讓他走,一個活人擋著門口擋生意。


    “求神……拜佛……?”小孩低聲重複,又抬起眼亮晶晶地問,“真的有用嗎?”


    學徒翻了一白眼,抬起手指著一個方向。“你就往那邊走,那裏有間知味觀,真、的、很、靈、驗!快走快走,別擋著我們做生意。”


    “好,謝謝。”小孩回以一個甜甜的笑容,就往學徒所指的方向跑去,跑出去的時候差點撞到拎著藥箱走進藥鋪的人。“不好意思。”


    “這個臭小子。”學徒笑罵了一聲,看見走進門的人。“老師,你回來了。”


    “嗯……”大夫應下,“剛才那孩子有點眼熟。”


    “嘿,每個六七歲的孩子在您眼裏長得都差不多。”學徒笑道。


    “臭小子,我吩咐抓的安神湯你抓好了沒有?”學徒把放在一旁的藥遞給大夫,“最近就這麽這麽多人失眠?剛才那小子也是問安神湯……”學徒撓撓後腦勺嘀咕。“嘀咕什麽,帶上藥箱去將軍府了。”大夫嗬斥道。“好好。”


    春寒陡峭,但將軍府花園裏的花草在花匠的精心照料下展現盎然春意。膚色病態蒼白的嚴淩餘赤腳走在鵝卵石徑上。如今八九歲的他小臉瘦削,蒼白不見一絲血色的臉上更加襯托出他眼底一大圈烏雲,深沉厚重;八九歲的孩子眼睛裏永遠都是神采奕奕,骨溜溜如深海裏發散幽光的黑珍珠,可是他的眼裏隻有無盡的疲憊,很多天被夢魘纏繞,沒有一天能睡安穩覺,他緊緊抿著唇,唇線繃著直直的。河底摸來的大鵝卵石鋪就的石徑,密密麻麻的凸起,踩在上麵冰涼又有很多石塊硌著腳,對於小孩而言第一次踩上去的感覺糟透了。顫巍巍地走過去,並沒有離開那條硌腳的鵝卵石徑,嚴淩餘始終謹記著大夫的建議,有時走走鵝卵石徑有助於活血,也有助於睡眠。


    “少爺,少爺。”侍女的聲音從遠及近地呼喚著。嚴淩餘停下腳步,回頭等著那抹青色身影向他跑來。


    “有事?”


    “少爺。”碧蓮平下呼吸,“這裏風大容易著涼,先回房吧。廚房送來了養心粥,趁熱吃。”


    嚴淩餘搖搖頭,“我不太餓,在這裏散散步,等會再說吧。”


    碧蓮無奈,隻得跟在嚴淩餘身後。


    嚴淩餘又走了一會,突然想起一人,問道:“冉孤生呢?”


    碧蓮一驚,想著方才管事娘子過來說孤生公子不見蹤影,吩咐她有空也留意一下那個不省心的公子或許是躲到哪個旮旯。


    “孤生公子他……”碧蓮眼睛亂瞟,尋找借口。“他……”


    嚴淩餘皺眉,“他怎麽了?”碧蓮想了想,低下頭不敢看嚴淩餘的眼睛道:“孤生公子方才爬樹被我和管事娘子發現,管事娘子訓了他一頓,公子看我也在,便央我不要告訴少爺您。”


    嚴淩餘搖搖頭,便沒有繼續問下去。


    又走了一小段路,碧蓮看了看天色,出聲提醒道:“少爺,百草堂的大夫大概到了,回房吧。”


    吃了這麽多藥都不見有效,大夫又有何用?嚴淩餘停步。碧蓮見自家少爺沒有像以往那樣立刻回去見大夫,隨著夢魘纏繞的日子增多,健康越發不似以前,隨著期望越大失望越大,少爺的性情也有所變化,她大概也揣摩到嚴淩餘的想法,小心翼翼地說道:“奴婢聽聞,百草堂的曲大夫針灸一絕。奴婢想……即使治標不治本,少爺能安安穩穩地睡上一覺,也是好事。少爺您看……”


    “回吧。”雖然不大認同婢女的說法,心裏卻隱隱盼望著如碧蓮所說的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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