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致一直在林中守著賦香,她坐看日月輪轉,星辰移位,每日都會在朝陽升起時打坐冥想。


    原本充滿死氣的大樹已經逐漸恢複生機,狸奴每日都在高高的枝丫上睡大覺。按照它的說法,這是在和賦香培養感情,等她恢複時,才好幫忙讓它重新掌握虛空之心的力量。


    大概在第七日時,玉致偶然間發現粗壯的樹幹上不知道何時又萌生了片綠色的嫩葉。她喜出望外,以為這是賦香修複傷勢的征兆,於是便日日關照著它。


    為了這片嫩葉,她甚至修剪了旁邊大樹的樹枝,好讓它多多曬到太陽。可隨著時間慢慢推移,那片嫩葉卻越長越奇怪,根本就不像樹枝,反而像是……藤蔓!


    玉致惱羞成怒,以為是先前被自己斬草除根的那些藤蔓,留下的種子在樹皮縫隙中發芽。想到這些日子自己的悉心照料和守護,她氣不打一處來,伸手就要將那根細弱的藤蔓拔掉。


    可就在她剛剛抓住那根藤蔓時,腦海中卻出現了一個虛弱並且怯懦的聲音。


    不要殺我!


    玉致手一抖,差點直接掐斷了它的枝條。


    她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然後再次抓住那枝嫩芽,作勢要動手。果不其然,那個聲音再次驚慌失措的出現在了腦海中。


    不要殺我,主人!


    玉致確定自己沒有聽錯,這根嫩芽叫自己主人!她突然產生了一個天馬行空的想法,然後試探道:“小青?”


    這一次,藤蔓半天沒有回響,就在玉致快要失去耐心時,那個虛弱到極致的聲音再次出現了。


    主人,是我。


    玉致連忙放開抓著小青的手,感受到它那弱的不行的氣息,她趕緊往其中注入了一些靈力。


    “小青,怎麽是你?你怎麽和我老師在一起?”她有些疑惑,明明當年自己讓它跟著尹笑,等到她安全了便來尋自己。


    沒想到,古戰場一朝被半仙器斬碎,小青就再也沒了消息,她心裏甚至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今日陡然重逢,玉致自然是喜不勝收,她抬手就是一道靈力,直接將大量的水分和太陽之力融入小青體內,幫助它恢複狀態。


    這一招果然有用,不過幾個呼吸時間,小青的聲音就變得凝實了許多。


    主人,小青本想出來尋你,卻被古戰場的空間壁壘攔住。沒過多久,那件可怕的武器就蘇醒了,它一下就將整個古戰場斬成了碎片,要不是你的老師在,小青早就死了。


    說到半仙器斬碎古戰場時,小青的聲音染上了哭腔。它本是被古戰場小天道鍾愛而誕生的靈物,古戰場於它而言,就是母親一樣的存在。


    如今事情已經過去快七年,玉致也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它,隻能輕輕用指腹撫摸它的葉片,無聲的陪伴著它。


    過了好半晌,等到小青情緒好了一些過後,玉致才詢問著它為何會長在賦香身上。


    “小青,你既然和我老師在一起,怎麽卻長在了一起?”玉致摸著粗糙的樹幹,抬頭看向樹冠。怎麽想都不明白為什麽賦香變成了一棵樹,而小青又長在了她身體裏。


    主人,你的老師被那個可怕的武器斬中,差點就死了。小青為了救她,主動與她合命,她那一條命早已經死了,隻是因為小青還活著,所以她現在還能活著。


    聽完小青的話,玉致心頭一跳,賦香的那條命已經死了……


    也就是說,她之所以會變成一棵大樹,是因為在借小青的命勉強留著一口氣。但是小青很弱,它的力量根本不足以支撐賦香這樣的強者存活,所以才會雙雙陷入沉睡。


    玉致摸著樹幹的手忍不住發抖,她鼻子發酸,根本不敢相信也無法接受賦香已經死了這個殘酷的現實。


    難怪,難怪賦香的神魂會被困在識海中,原來她的身體早就變成小青的根係了。所以自己使用那麽多混沌之氣幫她建立和靈骨連接之後,小青就緊隨其後蘇醒,冒出了枝芽。


    這棵樹,不隻是賦香,還是小青。


    玉致腦中一團亂麻,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聽到自己聲音發抖的問:“小青,老師她還有多久才會蘇醒?”


    小青沉吟良久,才回答她:小青也不知道,她和靈骨重新建立了連接,如果她想變回原來的樣子,就需要大量的靈力,我滿足不了……


    玉致輕輕閉上眼:“我知道了。”


    先前她還覺得喚醒賦香並不難,可今日知道真相以後,她如遭雷擊。玉致何嚐聽不出小青的言外之意,如果賦香想要恢複人身,需要很多很多的靈力修為。小青誕生意識並不久,它本身就沒什麽修為,這就代表著,賦香就算蘇醒了,也隻能在這片森林裏當一棵無法移動,無法言語,無法修煉的樹。


    氣氛沉默良久,小青明白玉致心裏的難受滋味兒,它沒有出聲打擾,隻能保持沉默。這一刻,它心裏好自責,若不因為自己在生死邊緣動用木靈喚住了賦香,她本來可以逃得過死局的……


    小青至今都還記得當時的場景,古戰場破碎,世界如同末日一般可怕,無數生靈和植物在那一刻消亡。就在它也要一起死去時,賦香為了躲避那件武器的追殺,剛好從它身邊經過。


    那是主人的老師,它知道的,它還知道,主人的老師很強。小青如同抓到了救命稻草,下意識就將最後一點力量釋放出去,叫住了賦香。


    賦香是木靈修士,對同種屬性感知驚人。她在察覺到小青的一瞬間,就知道了它的身份。幾乎是沒有猶豫的,賦香抬手帶走了麵對死亡來臨的小青。


    也就是這短暫的停留,那件武器斬中了她……


    可這一切,小青不敢告訴玉致,它害怕看到玉致憎恨厭惡的目光,也害怕她把自己當成仇人。在自責,後悔,懼怕和感激的種種複雜情緒之中,它選擇了合命,保住了賦香一口氣。


    同時,它也是最清楚為什麽賦香要來凡域悟道的人。她根本就不是為悟道而來,而是想讓自己悄無聲息的死在凡域,免得叫人擔心。


    它不想看著賦香死,隻能選擇合命。賦香臨死之際,得到了小青的生命,所以才會留下玉致可救這句話,讓李檠帶給她。


    玉致一直靠著粗壯樹幹沉默了好幾天,就連狸奴也受不了她這樣低沉的樣子。


    “不是變成了一棵樹嘛,值得你這樣要死要活的。要老子說,你幹脆把這棵樹帶回太清道宮得了,我看那裏麵好些老頭子老太太都厲害著呢,沒準兒還有辦法。”


    玉致搖搖頭,事情哪有狸奴說的這麽容易。李檠長老說過,賦香無法移動,不然他一位大能強者,早就把她帶回去了,哪還輪得到自己過來。


    再者,她也不是因為賦香變成了一棵樹而難過。她難過的是,從前那個守護過她多次,悉心教導自己,帶給自己無數安全感的老師,死去了……


    可是狸奴不懂,在它看來,哪怕是變成了樹,靠著小青那單薄的身板子活著,那也是活著。為什麽要難過?活著不就好了嗎?


    玉致又在此地守護了月餘,等到小青的藤蔓爬上樹冠,能夠憑借自己的力量曬到太陽時,她才稍微安心的離去。


    臨走前,她設置了大量的陣盤,雖然知道這是凡域的深山老林,人煙罕至,但她就是害怕萬一。


    一路回到靈域太清,路上又耽擱了一個多月時間。等她見到李檠長老時,不安的心才總算落下了。


    玉致見麵的第一句話就是:“長老,我要見掌教。”


    李檠長老笑嗬嗬的表情在看著玉致嚴肅正經的神色時,瞬間就熄滅,他心裏一跳,不會是那位……出意外了吧。明白此事耽擱不得,李檠長老二話不說,直接帶著玉致去了道德峰。


    道德峰作為太清道宮的權力中心,是整座道宮中最宏偉壯麗的峰頭。此峰除了太清掌教以外,沒有任何弟子和長老來往,很是冷清。


    見到太清掌教的那一刻,玉致心中一動,當年那個強者,果然就是太清掌教!


    玉致調整了呼吸,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全都如實告知。她看到掌教臉色一變再變,尤其是聽到賦香已去,如今借小青的命變成了樹以後,竟然忍不住在一個小輩麵前失態。


    他一把捏碎了椅子的扶手,過了片刻過後才輕輕道:“本尊知道了。”


    隨後,太清掌教寬大的袖袍一揮,玉致便發現自己又重新出現在了山門處。狸奴一時沒反應過來,差點從玉致肩上摔下去,它怒上心頭,立刻就開始沒素質的輸出。


    “死老頭!用完就扔!他媽的也不說聲辛苦,竟然直接把我們扔到了山門,他幾個意思啊!!!”


    玉致一聽,狸奴竟然在太清山門處辱罵太清掌教,這還了得?她趕緊捂住狸奴還要繼續輸出的嘴,連忙往山下去了。


    下了山過後,玉致教育了狸奴幾句,一時間她也不知道去向何方。最終,她又帶著狸奴回了太清城,去看望唐山和沈謐。


    唐山的壽數已經到了極限,雖然看起來年輕,但是動作神態卻瞞不過玉致。她心中一傷,直接將當初從摘星道人遺體中得到的儲物戒指破開。


    如她所料,摘星道人在追逐天仙之心的過程中被吸幹了壽元以後,為了保住命,他收集了許多延壽的寶藥。其中,有幾種甚至是連分神大能都用得上的寶貝,也不知道他是從哪裏收集來的。


    她將所有寶藥送給了唐山,隻告訴他這是自己找的可以強身健體的靈果靈藥,騙他吃下了好幾種才放心。這樣多的寶藥,唐山一介凡人之軀自然也受不了。他服用過後便暈了過去,玉致將他帶回房間,運轉靈力替他將藥力化開,這才覺得了卻了一樁心事。


    狸奴一到四方寶閣,就迫不及待的去找沈謐了。它十分喜愛沈謐,哪怕對方下手沒輕沒重,揪下來它一撮毛,它也不介意,脾氣好到令人咋舌。


    替唐山運功以後,玉致一出來就看到一隻大灰貓和一個小孩兒玩的不亦樂乎,歡聲笑語充斥在庭院之中,氛圍十分美好。


    看著看著,玉致腦中的一根弦轟然斷裂。她收起臉上的笑容,認真的打量著和狸奴一起玩耍的沈謐,隻覺得心跳的厲害。


    當年,賦香曾經說過,他天生有缺,不能出聲言語。又因為他臨近水澤而生,所以才取了一個謐字為名。


    可是現在,沈謐明明和普通孩子一般無二,能跑能跳不說,小小年紀甚至能幫唐山做生意,口齒伶俐的很。


    “狸奴,過來。”玉致麵色如常的將狸奴叫了過來。


    “又有什麽事兒叫我?”狸奴語氣不甚耐煩。


    麵對沈謐時,狸奴又有耐心,脾氣又溫柔。麵對自己時,卻一副不耐煩的樣子,玉致緊了緊自己的拳頭,隻覺得手癢。


    “沒事,你跟我進來一趟。”玉致露出一個笑臉,將狸奴叫進了唐山的房間。


    “到底什麽事兒,你有屁快放!”狸奴囂張的叫道。


    玉致忍了又忍:“你還記得嗎?當年老師親自看過,沈謐天生是個啞巴,他如今怎麽突然會說話了,你難道不好奇嗎?”


    誰知道,狸奴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還嫌棄的瞪了玉致一眼:“老子就知道你這死女人一點也不關心小謐,難道你不知道當年太清道宮那個姓李的老頭子來四方寶閣打聽你消息時,幫他治好了啞症嗎?”


    玉致一愣,李檠長老?


    還等她再問狸奴是如何知曉的時候,狸奴已經一溜煙兒跑出去繼續帶孩子去了。


    玉致總覺得哪裏不對,李檠長老親自出手,她自然不會懷疑,因為她隻要去問一句,一切真假便知。可是當年賦香為什麽看穿他天生有缺,沒有出手呢,怪哉怪哉。


    玉致一方麵想不明白問題症結出在哪裏,另一方麵又在懷疑自己多心。她和沈謐也快七年不見了,對方的成長她從未見證過,再說了,啞症對於修士來說,也不是什麽難事,李檠長老順手而為,並沒有多大問題。


    她忍不住笑自己,因為賦香的事情,搞得人都傻掉了,竟然冒出了沈謐帶出詛咒的這樣的好笑想法。


    那塊隕石被靈墟道宮鎮壓的好好的,怎麽會有詛咒落在沈謐身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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