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後,安陵月大婚。


    而我也在這晚,被掉毛老鳥“請”進了晴柔閣,等侯洛鳶帝處置。


    也就是這樣一個寒氣逼人的夜晚,我終於明白了晴柔閣的妙處。


    本公主進亭沒半個時辰,就覺有些不對勁,出門一看,才發現池水已漫過了荷花頂端、沒過閣樓階梯,荷塘月色變作了“水漫金山寺”,偏偏晴柔閣處在池中央,眼下要想到達對岸,隻剩了兩個辦法:


    一、遊泳;二、劃船。


    這兩種辦法都不大可能實現,加上對岸來來往往的家衛,我這才恍然大悟掉毛老鳥的一片苦心,晴柔閣乃偷情幽會之地是假,實為一座水牢是真!


    我被,徹徹底底地軟禁了。


    自嘲地勾了勾嘴角,我推了窗,星空萬裏,恰如今早的晴空千裏。


    不過幾個時辰,仿若隔世——


    今早,文府震耳欲聾的鞭炮聲似乎猶在耳畔,府內府外皆被布置得喜氣洋洋,就連文府門前的那兩個大獅子也被清洗一新,戴上了大紅花。


    文府從文老爺子到小廝轎夫,全是紅煞一身、喜氣洋洋,就連往日白衣翩翩、英俊瀟灑的墨玉公子也傻裏傻氣地帶了大紅花、著喜服喜帽地迎了新娘進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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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賓客們羨煞的眼光下,一路進了大廳,自有那理事的高呼: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我坐在貴賓位上,對這一幕看得出了神。


    大半年前我也曾經曆過如此一般折騰,可惜的是和公雞拜的堂。念及此,我不覺得勾了勾嘴角,這麽好玩的事情怎麽能少了本公主?隻幹坐在貴賓席豈不負了闔赫公主“蠻夷子”的名聲?


    前廳,禮及成,眾人隻聞:


    “三拜——”


    “慢!”


    婚禮主事一句話還沒吼完,嘴仍舊保持著張大高嚷的模樣,本公主就不輕不重地喚了句。


    聲音不大,卻引來所有人的目光。


    身旁的安陵然奇怪地盯住我,用手握我卻撲了空,我已從位置上站了起來。


    文墨玉眸子清澈見底,停下動作隻幽幽看我,月兒依舊守著她的婦道,隻低低絞著手中紅綢,並未去掀蓋頭。


    我就在如此睽睽注視下,閑庭信步地走到文墨玉麵前,穩了穩神道:


    “文墨玉,我隻問你一句話,七夕那晚,你我花前月下,說的那些誓言還算不算數?”


    語畢,文墨玉暫且沒反映,整個屋子卻炸了鍋。


    首先驚呼的是文夫人,溫婉柔人的文夫人許是沒見過什麽大世麵,聞言登時指著我目瞪口呆道:


    “你,你——休要胡說!”


    繼而是攙著安陵月的喜娘:


    “哎呀呀,我的姑奶奶,您這是犯那股子病?這可是小姐的大婚!”


    漸漸的,更多的聲音席卷而來。


    “嘖嘖,這頓喜酒可真喝賺了。嫂子和未來妹夫,哈哈!這樣的段子就是茶館裏也聽不來得。”


    “這像勞什子話?堂堂一國公主,不好好相夫教子,竟然勾引自家姑子的相公?”


    我閉眼默默承受,這情景,在夢裏已經上演過千遍萬遍,既然已經決定離開洛雲國,本公主也就不大在乎什麽名聲了。


    我終究還是忍不住地回頭看了眼小笨蛋,自嘲地笑出了聲。


    他原封不動地坐在原地,眼神深邃地瞅我。


    我不禁攥緊手指,這一輩子……我怕是再也無法忘記這眼神了。不過有這眼神回憶,足矣。


    良久,文墨玉終於笑著答了話,拉回了我的思緒。


    “公主莫不是認錯了人?”


    我佯裝詫異,“怎可能?!”


    文墨玉笑得一臉淡然,“七夕那晚,我陪著七殿下、穆王和諸位喝了一個晚上的酒,又怎能分身乏術,與公主花前月下呢?”


    …………


    後話不提。


    經這麽一折騰,文墨玉雖挑明了證據不是“奸-夫”,但本公主“偷漢子”的罪名卻坐實了。就此,我被硬生生地扔進了晴柔閣,作了落難公主。


    文府那一邊,被如此一鬧,過了吉時、觸了“偷漢子”的黴頭,婚禮自然也無法繼續,聽聞,無期延後了。


    自此,我和文墨玉,各安天命,心想事成。


    一切的一切,都是我和文墨玉策劃編導的。他求的,是逃婚,我為的,是休書。


    那日,文墨玉來府上一番詳談,曾言:


    “知道為何你求休書一而再、再而三地失敗嗎?”


    “因為錯誤犯得不過猛,藥引子下得不夠狠,被穆王妃翻翻掌,也就過去了。”


    我恍悟,求休書,第一要搞得眾所周知,整得所有人都眼巴巴等掉毛老鳥給個說法才算開了彩頭;其二,要搞得轟動別出、大手筆大製作。


    文墨玉敲著扇子道:


    “七出之條中,常人最不能容忍的就是紅杏出牆,若公主恰巧能在墨玉的婚禮上鬧上一鬧,真是……再好不過了。”


    一番計謀,我和墨玉小子各取益處,策劃了這番戲。


    雖“紅杏出牆”是出好戲,但若被當場抓了奸,隻怕就算我和文墨玉再高貴的身份,也注定浸豬籠的下場。由此,我又學著小笨蛋的樣子——裝了次傻,做了盤紅杏出牆,卻不知出的是哪家牆的白癡公主。


    如此一來,就算穆王府、洛鳶帝要調查奸夫是誰,我一問三不知,咬定那奸夫裝作文墨玉的樣子接近本公主,如此日久生情。他們查不出個所以然,加上我不論如何也是鄰國友邦的公主,時間久了自然不了了之,放我回闔赫國也是說不定的。


    不過,還有一種可能。


    穆王安陵霄乃一介武夫,我這個“賤女子”一來羞辱了他兒子、二來壞了他女兒的大好前程,他一怒之下殺了本公主,然後再稟報洛鳶帝說我畏罪自殺也是大有可能的。


    所以說,這完全、完全是一步險棋。


    不過,我卻認定機由險中生,當日文墨玉一提,便答應了。


    聞言,文墨玉反倒有些詫異,歪頭問我:


    “不再考慮考慮?也不怕剛才那些話都是唬你入局的?”


    我淡笑,“墨玉公子何嚐不是走了一步險棋?也有可能,洛鳶帝一發怒,先殺了你以示天下也說不定?”


    文墨玉怔了怔,不答話。


    我戲謔道:“真是很想知道,是何人有如此大的魅力能讓墨玉公子甘冒生命之險逃婚呢?”


    文墨玉的臉不出所料地白了白,良久才咬牙道:


    “這事……不在計謀之中。”


    我涼涼歎口氣,不再追問。


    文墨玉冒險逃婚是為情,我冒險求休書卻是為逃避這個“情”字。就在小笨蛋以為已經抓牢我的時候,我在其最最放鬆的時候,攪了穆王府一個大局,說不定還破壞了文府與穆王府私底下結交同盟的大事。


    其實,我曾想過,說不定這洛鳶帝枕邊的麗妃,就是安陵霄或者文老爺子安排在宮裏的最大一顆棋子。


    長久以來,洛雲國三方勢力均分,安陵霄、文家各輔佐一位殿下,再加上洛鳶帝的皇家勢力,才保得天下太平。而麗妃竟蠢到提議讓雙方勢力聯姻,細想下來,真是匪夷所思。


    而文墨玉、安陵月這對從未謀麵的孩子就成為了政治聯姻最可悲的棋子,事出以後,月兒一直未揭開蓋頭與我見上一見,直到我被穆王府的人生拉硬扯的拽走,月兒都表現得相當鎮靜。


    她被喜娘攙著,手足無措地一直絞著手中的紅綢。


    說實話,整場戲下來,我並不覺得愧對任何人。唯獨對月兒,總如心中有個小疙瘩,解不開也散不了,就如此隱隱泛疼地硌著肉。


    來晴柔閣的一路,我一直都猜著月兒定是恨我入骨的。


    故此,當月兒真正站在晴柔閣屋內的時候,本公主相當詫異。


    <hr>


    掉毛老鳥把我“請”進晴柔閣,隻說此事要請聖上定奪,便一去不複返。


    我被困在這高高的水牢裏,就連淇兒也不能見上一麵,隻有兩個婆子每日乘船過來送些飯菜,夙鳳還算好的,飯菜雖涼了些,但與往常無異。


    過了三日,我在這晴柔閣實在無聊至極,正躊躇著待會送飯婆子來了,央著他們稍幾本閑書來消磨消磨時日,月兒倒是來了。


    這還是第一個來看我的人,我甚是詫異。


    立於床前,不知該和她說些什麽。


    良久,月兒才問:


    “嫂嫂近日可還好?”


    聲音溫潤動人,不像哭啞了的,眼睛也清澈見底,不見一絲紅。


    我道:


    “好的,隻是無聊了些。”


    月兒頷首,張口欲問些什麽,又終究沒說出口。


    我卻對外麵的狀況甚感興趣,一麵也盼著要殺要剮早出個結果,也不用終日在晴柔閣窩著,便旁敲側擊地繞圈問了些。


    可忌於文墨玉的狀況說不得、文府的狀況說不得、掉毛老鳥的態度觸碰不得,說來說去,我隻了解了些安陵然的近況。


    月兒說,哥哥這三日都關在書房,不知道在想什麽。


    我反射性地問了句,“絕食了?”


    月兒搖頭,隻道,該吃還是吃的,該睡還是睡得,而且聽說飯量漸漲,剛來時還聽他差王媽媽給他燉雞湯。府裏人都說,哥哥又有些瘋癲了。


    說罷,月兒一陣唏噓,惹得我磨牙陣陣。


    這是什麽歪理?!


    前些日子,這王八蛋還對我愛啊親的,就算恢複是不是也太快了些?躊躇這番計謀時,我心底還一直覺得對不住小笨蛋,覺得就算他對我使了計,畢竟還是對我有情的,可現在……


    世態炎涼啊!


    月兒見狀,拉著我的手有些動容。


    “嫂嫂,你怎就如此糊塗?哥哥不好嗎?”


    我聽了這話,以為月兒在悲春傷秋,心底默默為自己的婚事悲哀著,便順著安慰了兩句,誰知話未畢,月兒就搖起了頭,頭上的珠花被甩的搖搖欲墜。


    她道:


    “嫂嫂,不是的。真的不是的。”


    “以前我一直以為娘說得才是對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古女兒的婚事就該聽父母的。現在我看了嫂嫂您,雖然惋惜你與哥哥有緣無分,卻也悟出了些道理,女人並不一定要逆來順受的,我們也可以自己選擇自己的感情。”


    “………”


    我鼓大眼睛一時無法言語,如此理論,月兒不恨我,反倒敬佩我?推崇我?


    我差點咬點自己舌頭,“你,你”了半天才順出一句話來:


    “月兒你這是何意?”


    聞言,月兒噗通一聲跪倒在了地。


    “嫂嫂,以前月兒不敢想不敢念,可嫂嫂在文府的一番行徑讓月兒終於下定決心,定要和周郎雙宿雙棲,還望嫂嫂幫我!”


    語罷,又撲通撲通磕了兩個響頭。


    我駭然之餘,就連撫月兒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


    我的奸夫是假,月兒有個“周郎”卻成了真。


    這,這……若隻是壞了月兒的這樁姻緣,掉毛老鳥可能不會殺我,現在,我竟把她女兒帶壞到如此地步,她會不會動邪念?


    月兒哭得淚眼婆娑,抱著我的腿還在低嚷著什麽。


    我抽了口氣,蹲下來抱著月兒大哭。


    這丫頭,你難道不知你嫂嫂現在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嗎?


    你那周郎,又到底是何許人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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