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騫被封印後,張淩塵心裏總覺得空落落的,這一年多來,張淩塵已經習慣自己體內有這樣一頭巨龍的存在,突然不見了,總不免像是失去了什麽似的。


    生活再次步入一種沉寂之中,張淩塵除了每日修行外,依舊還是深陷棋道,不亦樂乎。


    他還是會每日來到識海之中,看著那座高聳的巨塔,說一些話,講一講自己如今的感悟,他並不知道柯騫能否聽到這些話,總歸柯騫從來沒有回應過。


    人生的路,本來就不會是平坦如一的,他以前不覺得,如今在想來,自己和柯騫之間,的確有些不可說的聯係,他們的境遇都不算好,甚至連未來在哪裏都不知道,看不到一點希望。


    他也不知柯騫是還在生著氣,還是受的傷太重了,總歸很長一段時間下來,柯騫從未回答過他。


    又至月中,天氣漸涼,長生宗太神山又被披上了金色外衣。在經曆了很久的將養過後,宗主大人張七十終於出關了。


    出關後,張七十第一個見的人,令誰都沒有想到,竟然是衣懷嵩。


    長生宗眾人皆知,張七十一向和衣懷嵩不合,準確的說,二人之間,甚至曾經劍拔弩張,怎麽想都不可能有相見如賓的一天。但這次張七十出關後,二人竟是向擯棄前嫌一般,互相待見了不知道多少。


    從張淩塵那日被朔巽所傷之後,衣懷嵩在長生宗的處境,一日不如一日,直到張七十與宋青風一戰,前去閉關,留下法旨讓衣懷嵩身挑重擔,這才讓他喘了好大一口氣。


    但讓眾人都有些捉摸不透的是,才過去這麽長時間,張七十竟好像將往事全部忘記一般,和衣懷嵩好得就像親兄弟一樣,不僅出關後再次將整個長生宗大權交給了衣懷嵩,還又簡拔了衣懷嵩的弟子雍離淳入了天師大殿行走。


    這下子,饒是再不懂的人也應該清楚了,張七十已經全然是一副要將長生宗交給衣懷嵩或者衣懷嵩弟子的節奏。


    按理來說,長生宗未來的宗主,是要從張七十的弟子中選出一個,但張七十和曆代掌門都不同的是,他連一個弟子都不收。


    即便是僅有的一個兒子張元元,也是和見不得人一樣,從來沒有向世人公布過。


    那時,張淩塵隨著師父和三娘來到長生宗後,有人就傳言張七十是要將張淩塵作為親傳弟子來培養,好最後接長生宗的宗主之位,可後來的種種事情發生後,任誰都清楚,張淩塵已經不可能了。


    而如今,這個人選,似乎落到了趙從定和雍離淳身上。即便張七十目前依然春秋鼎盛,可這種事情最為受世人所感興趣,自然也就一傳十十傳百了。


    張七十出關後,連續三次召見衣懷嵩,一回時間長過一回。


    和宋青風一戰以後,他就從來沒有離開過天師大殿,和衣懷嵩的每一次見麵,也都是在這裏。


    從衣懷嵩被貶開始,他就已經開始蟄伏起來,他原以為,即便張七十對他沒有徹底清算,至少自己短時間內也會被壓製住,但讓他沒有想到的是,張七十竟然主動示好了。


    本來按他的性格,沒有一定的權衡,他不會對張七十的示好做出表示的,可奈何,張七十確實給出了他不能拒絕的條件。


    天師殿內。


    張七十依舊坐在他的老位置。


    殿內很黑,所有窗戶被罩著,除了張七十身旁燭火的光亮,整個大殿沒有一絲亮色。


    自從和宋青風一戰以後,張七十變得異常怕亮,也許是那日的那道彩虹所致,總歸,張七十愈發地將自己封閉起來。


    衣懷嵩第三次被張七十召見,雖然前兩次兩人已經聊了一些,但看起來,衣懷嵩並未有所動。


    “你來了。”張七十聲音很冷淡,聽不出意圖。


    衣懷嵩就站在張七十身後,他雖然捉摸不透張七十究竟要做什麽,可還是恭敬行禮,這在以前,是根本不可能的。


    “坐禪司首座,拜見宗主。”


    “起來吧,怎麽變得這麽生分了。”張七十聲音很小,但也還聽得清楚。


    衣懷嵩站了起來,並沒有說話,畢竟,他的確也沒有什麽話好說。


    “怎麽,怕我算計你?”


    衣懷嵩冷笑一聲:“我和你之間,從小就是這樣,習慣了。”


    張七十沉默著,將一張密信丟給衣懷嵩。“幽宗在長安所做的事,你知道多少。”


    衣懷嵩接過信,上麵字並不多。


    “幽宗已有百人在長安,長生宗內有人接應。”


    衣懷嵩邪魅一笑,他知道,有些事情瞞得住別人,不可能瞞得住張七十的。


    “接應的人就是我,而且,這信上麵寫錯了,幽宗在長安的,已經不止百人,甚至連幽宗殘鏡署的畢鬃潭主事都在長安。


    張七十笑了笑,他自然知道,這會子,衣懷嵩不會說謊。


    沉靜片刻,張七十再次問道:“除了這些,還有什麽?”


    “還有虺宗,除了被李從來和鄭明釗打死的那些之外,眼下長安至少還有數百名虺宗之人。”


    “咳咳。”張七十看起來,傷勢並還沒有好徹底,總是咳嗽著,但他還是開口:“你們之間,都有聯係?”


    衣懷嵩也不隱瞞,直言道:“除了有聯係,我還負責為他們提供藏身之處,在有關於宗主大人你的各種事情上暗通款曲。”


    張七十雖背對著衣懷嵩,但還是能感覺到他笑了。


    他笑不是因為衣懷嵩說的這些,而是因為衣懷嵩能將這些見不得人的話一一講給他聽。


    當然,他並不想知道這當中具體都有什麽,總歸還不過是他的行蹤,閉關出關,見了誰做了什麽這些事情罷了。他想讓別人知道的,別人自然也不用費盡心思打聽,他不想讓別人知道的,別人怎麽算計怎麽費力也不可能知道。


    良久過去,張七十再次問道:“那麽,你的目的是什麽?找機會殺了我?搶了這宗主的位置?還是,另有所圖?”


    衣懷嵩聞言,哈哈大笑起來,笑了很久。


    “湯懸河死的時候,我就知道,我大勢已去了,這麽多年的籌劃,這麽多年的苦心經營,到頭來,還是沒有算計過你,讓我沒有想到的是,這些年你竟也沒有閑著,那些籌謀,定然也讓你費了很多心思才是。”


    “師尊去的時候,我的確心裏不服氣,我覺得我並不比你差在哪裏,可他還是選了你做長生宗的宗主,所以這麽多年來,我處處和你作對,處處不想讓你安生,直到湯懸河和司馬南州被擒身死,我才知道,師尊選你是選對了。”


    “如今,我和幽宗,和虺宗保持聯係,暗中勾結,為的已經不是奪取這宗主之位,而隻是想要贏你一次!”


    衣懷嵩說著這些話時,有些咬牙切齒,看起來,他真的恨透了張七十。


    張七十並沒有說話,黑暗之中,看不出他在想什麽。


    “那我就讓你贏一次吧,不瞞你說,我和宋青風一戰,傷得很重,境界跌破不說,元氣大損,這會要是你出手,我沒有還手之力。”


    張七十說罷,站起身來,麵向衣懷嵩,好像的確在等待他出手。


    衣懷嵩盯著張七十,神情有些不可思議,他並不知道張七十幾次三番叫他來,究竟所為什麽。他能說的也都說了,他不怕張七十知道他所做的這些,應該已經很能證明他的誠意了。


    “怎麽?不動手?”張七十等待片刻,看到衣懷嵩沒有動手的意思,笑著問道。


    “張七十,你究竟想做什麽?你不妨直說,這樣沒有意思,也不像你往日的作風。


    張七十看時機已到,也不再廢話,直截了當:“我希望,從今天起,你我二人可以聯手,很多事情,我一個人,做起來還是太難了。這長生宗內,你有你的一套班底,我有我暗中的人馬,不論我們各自的目的是什麽,從今往後,如果我們可以將所有力量整合起來,以你我二人的實力,恐怕沒有什麽是做不到的。”


    衣懷嵩聞言,皺起眉頭,他想了很多可能,但唯獨沒有想到,張七十竟然會拉自己入夥。


    這要是換做以前,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我不強求,我給你時間考慮,無論多久,我都會等你的答複,總歸,隻要你答應,對你隻有無盡的好處,未來這宗主的位置,不是你的,也會是你其中一個弟子的。”張七十看得出衣懷嵩的遲疑,索性將話說得更加直白。


    衣懷嵩知道,此時若再不表態,恐怕也沒有什麽誠意可言了。


    但在之前,他也有好多疑問想要知道。


    “那你能否回答我幾個問題?”衣懷嵩冷峻著臉問道。


    “當然!”張七十斬釘截鐵。


    “那日,斬向張淩塵的劍,和你有沒有關係?”


    張七十搖搖頭:“並不是,八鬼雖然暗中和我有著聯係,但那件事,跟我,跟八鬼都沒有關係。”


    衣懷嵩點點頭,再次問道:“那麽,張三福,去了哪裏?是不是傳說中的血獄?”


    “是的,隻是,他又被人救走了,如今在血獄的,是陳天均。”張七十也是什麽都不隱瞞,和盤托出。


    “好,那我再問你,幽宗之內,是否有你安插的人?”


    “有!”


    “八鬼之事,你到底知道多少?”


    “我近乎全部知道。”


    “張淩塵體內那頭龍,你是否也想得到?”


    “世間之人誰不想得到?”


    “那你和我結盟,是不是也是為了那頭龍?”


    衣懷嵩的問題,張七十回答得很是迅速,隻是問到此處時,張七十卻停頓了片刻。


    但他還是開口:“的確是的。”


    “那麽,我的下場,會不會也和陳天均一樣?隻是任由你利用擺布,最終落得個慘不忍睹!”


    張七十一點也不猶豫,當即說道:“如果你最終能助我成事,我能得到什麽,你就會得到什麽,我對著師尊發誓!”


    衣懷嵩當然知道張七十在這世上,最為敬重敬仰的便是師尊大人,聽他如此說來,才算放心了些。


    “好,今天開始,我和我門下所有人,聽你驅使,無論你做什麽,我都聽命行事,但是,你要記住你今日所說的話!”


    張七十點點頭,這才慢悠悠又坐回原地去,拍了拍手,無數燈盞亮起,大殿窗戶被人打開。


    他雖然還是有些懼怕強光,躲閃了一下,但還是裝作鎮定自若,笑著看向衣懷嵩。


    “還有一句話,今日,你我達成約定,哪怕心裏對各自仍舊有偏見和恨意,但在正事上麵,誰都不能打折扣!”


    衣懷嵩也點點頭:“那是自然,我也可以對著師尊發誓!或者,對著天師發誓都可以!如果今日以後我仍然懷有二心,屍骨無存!”


    張七十笑了起來,看起來,衣懷嵩這人,也沒有想象中的那麽偏執和不可理喻。


    “今天叫你來,除了說這些話,還有一件事。”張七十突然變換語氣道。


    “是什麽事?”


    “你知道張淩塵去哪了嗎?”張七十道。


    “不是跟隨宋青風去了魯國?我在魯國並沒有可以插手的勢力,具體我不知道。”


    衣懷嵩當然不知道,即便連張七十也不知道。這段日子,他一直閉關,並未見人,也沒有心思去打聽張淩塵的下落,隻是他閉關出來,接到的第一個消息,便是張淩塵消失了。


    “消失了?”衣懷嵩也很詫異。


    “那個家夥,看起來人畜無害,可背後究竟藏著怎樣的秘密,我想就連張三福和顧文珺都不知道,聽你如此說來,莫不是藏到哪裏去了?”


    衣懷嵩眼珠亂轉,又看向張七十,似乎也很想知道答案。


    “我派人一路跟著他們,而且派了不止一批人,但張淩塵就是從他們眼皮底下消失的,我現在很擔心,他是如何離開的,或者說帶走他的,究竟是什麽?”張七十邊說著,邊抬頭看向衣懷嵩。


    衣懷嵩當即明白張七十的意思。


    “我會派人去調查清楚的,之前我從來沒有想過把手伸向魯國,如今看來,很有這個必要。”


    “我也是這個意思,你去辦這件事,最短的時間內,我要知道張淩塵究竟去了哪裏!”


    張七十語氣很是凝重,畢竟,張淩塵對於他們來講,真的“很重要”!


    “好,我馬上去辦。”


    “去吧。”張七十擺擺手道。


    衣懷嵩做出行禮姿勢,轉身離開天師大殿。


    今日的談話,不可謂不成功。


    隻是,在他的心裏,衣懷嵩之流,當然隻是他能利用的工具之一,最後的下場,在他心裏,總不會好過陳天均去。發的什麽勞什子誓,還不隻是隨風散去了。


    衣懷嵩離開天師大殿,往自己寢殿走去,雖然他和張七十之間看似互通了有無,也無半句虛言,但終歸,隻是因為張七十和他的目標一致,所以他才會答應。


    隻是,還是要防著張七十才是,必要的時候,自己真正的老底還是不能漏出來,畢竟,張七十連自己的血親骨肉都會那樣對待,更別說是自己了。


    什麽勞什子的誓言,兩個加起來二百歲的老狐狸,跟個三五歲的孩童一樣,真是可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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