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淩塵從古潭中出來,在空中懸著,很久過去,看向神山主峰,終究笑了出來。


    這種笑,寒意淩人,殺氣很足。


    他所不能理解的是,活著,就這樣簡單的一件事,這樣一件人人輕而易舉就可以做到的事情,為什麽在他們這裏,會這樣的艱難。


    從長安,到東境魯國,到荒庭,再到雍州,他們一路逃著,艱難地生活著,吃不飽穿不暖,還要如同喪家之犬一般。


    來到長生宗,本以為一切能有所改變,至少,總能活下去了,可師父卻又陷進了囹圄之中。


    這一切的算計,背後的推手究竟是誰,張淩塵猜不出來,也不想去猜,但擺在眼前的是,張七十這個老家夥,必然和這一切有些千絲萬縷的關係。


    張淩塵看著整個神山,看著這個世間最龐大的宗派,看著這個自詡人間正道之首的存在,內心充滿嘲笑不說,徹底憎惡到了極點。


    他抬起手,看看那把發生了微妙變化的龍栩,雖然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麽,可也能猜出大概。


    那日自己和張元元在這裏為宮十一做魚之時,他便發現這古潭不論外界環境如何變化,溫度始終特別溫暖,手伸進去似乎還有些燙意。


    從宮十一口中,他得知此潭之下有一方焱石,這焱石奧妙,他雖不深知,但也猜得出必是一不俗之物,總歸也是天地之精華所在,可如今,那方古潭已然失去溫度,和溪流之水無異。


    張淩塵墜入古潭之時,龍栩似乎受到吸引,插進焱石,竟將整方焱石煉化吸收了。


    如今,龍栩獲得焱石之力,他自己也不知道,日後究竟會發揮出什麽樣的作用來。


    太陽初升,持續了一夜的慶典終於結束,眾人才散去不久,略作休息,便又返回主峰。


    五年一輪的比試,終於開始。


    九大門派除了書派並未帶青年弟子,劍塚和天池宗隻出戰一人外,其餘各大門派各自有兩名弟子出戰。十四名弟子兩兩作對,最終角逐出前十並排列出來,便是為當代青年前十,屆時會有相關司衙列榜續文,公布於世。


    此次比試,與以往不同的是,除各宗派之間比試之外,同門之中但凡相遇,也要比試一番,以爭榜上有名。


    比試規則為,十四人兩兩抽簽決定第一輪對手,分出勝敗兩組,兩組內部再行抽簽對戰,會各自有一人輪空。


    兩輪結束,勝者組再次勝出的三人等待一輪,失敗者則和輪空之人再次抽簽對戰,贏下之人與顯然等待之人共五人算是到達第四輪。


    而敗者組同樣規則過後,再次輸的三人被淘汰,贏下之人和輪空之人兩兩抽簽對戰,贏了的,同樣並入之前五人。勝者組最終失敗的兩人與敗者組贏下的四人再行比試,輸的同樣淘汰,贏得並入前列,算是留下十人。


    十人再次抽簽,兩兩相對,同樣規則,決出前五,以勝利場數最多者輪空,餘下之人相互比試,最終以勝場劃定排名。


    對戰首日因為前夜舉行慶典的緣故,隻有三場,因為張淩塵不在,九寶兒替他抽簽,經宣文司確認,並不在首日。


    首戰,由天台宗寅悲對陣蓬萊閣餘文慶,在寅悲近乎碾壓的狀態下,餘文慶很快敗下陣來。


    次戰,由劍塚宋見星對陣天池宗常希柏,不出所料,在天下第一劍宗麵前,天池宗完全無法招架。


    首日最後一戰,則由趙從定對陣魁星閣鶴之媛,由於鶴之媛是個姑娘,加之年紀較小,一身修為本就不高,趙從定也很是憐香惜玉,讓她很體麵地敗下陣去了。


    首日之爭,便已結束,也說不上精彩,眾人表現也都合乎情理,並沒有多少驚豔之處,倒是宋見星的一手折戟劍意,確實妙不可言。


    張淩塵自然也去看了這幾場比試,別的人倒是沒有讓他多麽關注,可是,這些日子沒見,趙從定也似乎和之前有所不同了。


    也不知是受了高人指點,還是這短短數日便有新的領悟,趙從定手中的玲瓏劍意,似乎更加強勁了。


    其實從心底來講,自己和趙從定之間,本沒有那麽強烈的深仇大恨,無非是自己那日曾將雍離淳痛打一頓,可這件事情本就是雍離淳有錯在先,後來發生之事,讓兩人之間的關係愈演愈烈,且不說張淩塵刺穿郭垓識海,僅僅是張七十賜婚以後,二人勢必更如水火,從此根本便不可能再有緩和的可能了。


    這些事情,張淩塵心裏清楚,想必趙從定心裏更加清楚才是。


    入夜,張淩塵依舊來到溪流之畔,行大周天之時,那些痛苦的畫麵再次湧現。


    張淩塵強忍痛苦,掙紮一番,總算從痛苦中醒過來。


    外界依舊很冷,可他卻出了一身的汗。


    他定定神,看著眼前景象,腦袋仿佛一片空白。


    這些日子,要比以前更加難熬了。


    他正坐著,運作元氣反複呼吸,想要將氣息調得勻稱,卻突然轉身向身後看去。


    不知何時,隨時釋放元氣觀察四周,已成為他的習慣。


    夜色很黑,乾園所有的燈火已然熄滅,他也隻感覺到有人前來,並看不清是誰。


    “誰!”張淩塵語氣有些生硬,倒不是他怕,隻是師父反複告訴過他,誰都不能信任。


    “師兄,在此作甚?”


    張淩塵這才放下警惕,站起身來,看著來人。


    來人逐漸接近。


    “原來是鶴師妹,已經很晚了,你來此做什麽?”


    張淩塵聽出此人是鶴之芳,向後退幾步,讓出空間。


    “明日我便要和淩雲閣霍問燭了,心裏沒底睡不著,出來放鬆放鬆,正好看到有人在這裏,猜想肯定是你,便過來看看。”鶴之芳說著話,已到張淩塵近前。


    張淩塵下午看過比試榜單,明日第一場,便是鶴之芳和霍問燭之間較量,而自己則緊隨其後,與真武派卞伯軼一決高下。


    “呃,這種比試,外人圖個熱鬧,為的也不過虛名而已,你又何必在意。”


    張淩塵許是實在沒有話可說,應付道。


    鶴之芳也是莞爾一笑。


    “師兄可能不在乎,我可一定得在乎,下午鶴之媛輸了,已經被師父一頓懲戒,我要是再輸了,師父臉上可就掛不住了。”


    張淩塵心裏也明白,像鶴宗主那般經曆之人,不僅對自己要求嚴格,對別人更是沒的說,整個南境也隻有她們一派前來,要是全軍覆沒了,回去也不好看。


    更何況,此次比試要決出世間年輕一代的前十出來,魁星閣要是連一個人都沒有,勢必日後要遭人笑話。


    張淩塵再次笑笑:“那你這半夜出來,可想到如何應對了?”


    鶴之芳雙手背後,聳了聳肩:“並沒有。”


    隨即,她又原地轉了轉,開口問道:“我倒是有一事不明,想問問張師兄,就是不知道方不方便。”


    張淩塵微皺眉頭:“你盡管問就是。”


    “師兄你明明隻有洞識境界,為何能將雍離淳打敗,還能和趙從定戰成平手?”


    張淩塵聽到鶴之芳這樣問,抬起頭看看亭廊的廊頂,一時不知道說什麽。


    讓他沒有想到的是,自己這些事情,竟能傳至南境這麽遠。


    “師兄不便說?”鶴之芳再次問道。


    “哦,倒不是,倒不是。”張淩塵笑了笑,再次說道:“明日一戰之後,無論輸贏,我還到此處,再回答你,可以嗎?早點休息吧。”


    鶴之芳笑著點頭,卻見張淩塵已然從她身邊走過,向著住所方向走去。


    看著張淩塵離去的背影,鶴之芳眼神微漾,搖搖腦袋,向著亭廊反方向走去。


    第二日,天氣大好,神山雖還被雪覆蓋著,但完全沒有冬日的感覺。


    三娘顯得有些忙亂,雖然她並不願意張淩塵去和別的什麽人比試,可既然事已至此,也並沒有多說什麽,起了個大早,為張淩塵做了吃食。


    九寶兒圍在張淩塵身邊,似乎有說不完的話,總歸不過讓他小心,大不了就是輸了,不丟人,安全回來等等之類的。


    張淩塵不厭其煩的聽著,時而笑笑,關於這些,他早已習慣,甚至沒有這些,可能反而會影響他。


    時間已到,張淩塵不再拖延,奔主峰而去。


    主峰之上,一應人等已然齊聚,隻等比試之人到來。


    規矩依舊,張淩塵和另一少年經過巡照司檢點,向擂台走去。


    另一少年,便是真武派卞伯軼。


    這少年眉清目秀,個子很高,竟要高出張淩塵差不多一個腦袋還要多。


    二人站在擂台之上,等待巡照司裁判宣布比試開始。


    張淩塵本不想說話,不論輸贏,早早打完早早結束。


    卻沒想到,卞伯軼卻開口了。


    “你便是張淩塵?”


    張淩塵笑笑:“能來到這裏,想必應該不會有錯。”


    “你知道嗎?抽到你時,我很開心。”


    張淩塵沒有想到自己竟然有這樣的“魅力”,還是笑著,沒有開口。


    “你沒有什麽可說的嗎?”卞伯軼再次問道。


    張淩塵看著這個比自己小幾歲卻比自己高出一大截的少年,終於開口:“那就盡量打贏我吧。”


    張淩塵才說完此話,旁邊裁判便開口:“比試次日第一場,開始!”


    卞伯軼見張淩塵並不願意過多理會,握緊拳頭,準備動手。


    張淩塵知道,真武一派,不重兵器,而在拳腳,可這些人別看沒有刀劍傍身,可一拳一腳,勝似刀劍。


    讓人出乎意料的是,張淩塵也並未拿出龍栩,而是站在原地,仿佛在等待卞伯軼進攻。


    不多時,卞伯軼便動了。


    真武一派,最厲害的,當屬於太禦神拳了。


    太禦神拳有些類似於延黎皇室的恒武紀,數拳數腳便能分清。


    卞伯軼緊握拳頭,元氣生出,遍及周身。


    隨即,他揮動數拳,匯聚元氣在右手,衝將出去。


    張淩塵看著他的動作,心中也是一驚,這少年竟能有如此速度。


    未及多想,卞伯軼已在眼前了。


    張淩塵同樣生出元氣,抬手應對,拳掌相碰,發出撲通聲響。


    張淩塵隻覺手掌被巨石砸來,生疼不說,整個手臂仿佛都在顫抖。


    連續接下卞伯軼四拳,許是覺得出手輕了,卞伯軼穩住身體,元氣極速生出,整個手臂暴起,一記重拳正好砸向張淩塵麵頰。


    九寶兒在台下看著,不由渾身一哆嗦,這一拳要是砸中,張淩塵破相不說,腦袋恐怕都要被砸爛。


    太禦神拳最重拳腳並用,重拳還在途中,後腳已然後撤蹬起,這一拳要是被張淩塵擋下,另一腳馬上便可襲來。


    張淩塵當然知道這一拳的分量,卻也不怕,胸前生出很足的元氣,形成元氣屏障,擋下這一拳,同樣抬起腿來。


    卞伯軼一拳打在元氣屏障之上,發出“嗡”的一聲,後腳猛然抬起,目標還是張淩塵腦袋。


    張淩塵隻歎這小子下手真重,卻絲毫不敢馬虎,先前抬起的右腿朝著卞伯軼腿根處踏去。


    卞伯軼此時已然躲閃不及,隻好和張淩塵兩腿拚力。


    元氣與元氣,腿與腿相撞之下,二人各自後退好幾步,待停下之時,各自都緊皺眉頭。


    張淩塵咬著牙齒,強忍著膝蓋處傳來的痛感。再看卞伯軼應該也不好受,牙關緊咬著。


    “你竟能看得出我真武一派的招式?”卞伯軼語氣疑問道。


    “真武一派,名動天下,想也不難看出吧。”


    卞伯軼當然知道張淩塵是在應付他,他一定是看過真武秘籍或者學過太禦神拳才是。


    張淩塵看著卞伯軼不可思議的眼神,並未作答,真武一派所有的藏書,幾乎都在張元元那裏,自己也隻是閑來無事翻了翻而已。


    “再來?”張淩塵看向卞伯軼道。


    “再來!”


    卞伯軼大喊一聲,身體再次湧現元氣,可這一次,已和先前有所不同。


    他站在原地,手中結出印記,元氣奔湧而出,數十個拳頭憑空出現,砸向張淩塵。


    張淩塵並未移動身體,同樣站定身形,元氣屏障顯現,用來抵擋這些拳頭,雙手同樣在身前結印。


    “我知你真武一門,拳腳厲害,可我長生宗,也是有拳腳功夫的。”


    元氣屏障悉數將那些拳頭擋下,此時,張淩塵印已結成。


    卞伯軼心裏,有些慌了。


    “這是洞識境?”卞伯軼不知道在問誰,在他心裏,已然對張淩塵有了新的看法。


    畢竟,這樣足的元氣,這種程度的元氣屏障,怕是整個真武派都找不出第二個。”


    可也正是此時,張淩塵印記結出,近乎相同的數十個拳頭砸向卞伯軼。


    但是,和卞伯軼不同的是,這數十拳頭,形態不一,還在變化。


    卞伯軼當即後撤,伸拳擺腿去做抵擋,可終究還是挨了很多拳。


    再看張淩塵,元氣依舊很盛,再打出百拳也不費力似的。


    “你,這是什麽拳法?”


    張淩塵笑笑:“你真武有太禦神拳,我長生宗有庚墟神拳,兩者差不多。”


    卞伯軼像是被打服了,素問張淩塵劍道非凡,可今日,他都沒有出劍,竟能將自己打成這樣,而且他看得出,張淩塵根本沒有用盡全力,甚至,像是陪他玩玩。


    他哪裏知道的是,張淩塵識海如何之大,元氣如何之足,所覽秘術如何之多,修行如何之刻苦。


    台下眾人看到此場景,雖然在意料之中,可沒想到張淩塵竟會贏得這般輕鬆。


    真武派卞我賢皺著眉頭,卞伯軼或許認不出,可他卻看得明白,張淩塵這庚墟神拳裏,有太多太禦神拳的影子。


    他的身旁,天台宗宗主法原同樣凝眉注視場間,張淩塵先前發出的那些招式,明明就帶著天台宗金剛拳的影子,可他又是何時學去的呢?


    張七十坐在一種掌門正中,很是官方的微笑著。


    卞伯軼再未掙紮,宣布認輸,不再打了。


    所有人也都看得出,根本沒有打下去的必要。


    第二場,鶴之芳對戰霍問燭,鶴之芳手持青藤長鞭,二人持續近半個時辰,在魁星閣落日長鞭的加持之下,終於險勝。


    張淩塵看過鶴之芳比試,給九寶兒打過招呼,獨自向著後山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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