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府,並沒有特別大。


    他們所在的這裏隻有前後兩院,有一花園,也就是全部了。


    張淩塵的身體才有些恢複,張三福帶著陳敬方把張淩塵衝破的地方又修繕了一番,這地方也就可以住人了。


    張淩塵大病一場,這幾日幾人吃得極其的好,連帶著給張淩塵買藥,倒是將這些年積攢下來的銀子花得差不多了。


    幾日觀察下來,張淩塵又恢複了往日神色,張三福幾度把脈於他,體內大周天似已不再逆轉,但他那夜直逼半祿大乘甚至神藏境的實力卻全無了。


    張三福想想自己從修行開始,洞識,開元,半祿,神藏,每層境界又有小乘大乘之分,雖然還算順利,但像張淩塵這樣一夜入半祿,轉而又消失全無的情況,完全沒有,甚至這些年過來,聽都沒有聽過。


    這就很離譜。


    春生也覺得不可思議。


    他去了自己要去的地方,據說會去上一段時間,辦完事,自然也會幫忙問一問碧晶火蓮的下落。


    這裏是都城,要找到這藥,應該也容易,應該也很不容易。


    那夜過後,整整三天過去,也再沒有人來滋擾了。


    張三福想了好久,還是覺得,應該主動做些什麽。比如,去一趟太神山。


    大雪過後,天色又恢複到和往日相同,秋後的都城甚是爽人,不涼不熱,就是夜裏需要多加些被子,各地的糧食齊整運往都城,交與戶部,再由朝廷統一調配,水旱兩路往來頻繁,大有豐收之意。


    也是這個時候,延黎王朝所屬各地各藩國的貢品會到來,這其中,自然會有那味碧晶火蓮在其中。


    張三福和三娘商議一番,如果春生那裏沒有著落,去搶貢品,也不是不可。


    晚飯有茄子炒肉,幹煸豆角,紅燒牛肉,剛下來的噴香大米飯一就,幾人這幾年加起來都沒有這兩日吃的好。


    張淩塵也知道師父三娘不容易,總覺得自己的拖累了大家。


    院子裏,三娘從舊市淘來一張很大的桌子,就擺在那顆青鬆之下,這鬆樹多年來一直活著,反而更高了。


    張淩塵將肚子吃得飽飽的,九寶兒生怕再有事,一直黏在他身邊。


    還沒有從樹下出來,張淩塵感覺胸口劇烈疼痛,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一家子人又慌亂起來。


    前日買來的藥還有好些,三娘正要煎來,九寶兒卻發現張淩塵躺在毯子上,整個人特別安穩,呼吸很平順,身體也完全沒有寒意,也不似之前那般多汗,倒像是熟睡一般。


    “先不喝藥了,許是太累,睡著了。”張三福躡著腳,悄悄退出房去,隻有九寶兒還陪著。


    恍惚間,張淩塵不知道自己來到了什麽地方,這地方極其空蕩,遠處似有一湖,湖水很寬,更像大海。


    他向前走去,漸漸來到湖水旁,水麵清可見底。


    他鑽進水裏,水花漾起,冰涼徹骨。


    但他還受得了,畢竟,寒病在自己身上多年,兩者感覺很相似,倒是這水還要溫暖一些。


    水麵動了起來,並不很深,帶著他向前漂著。


    仿佛半晌過去,整片水有濃霧升起。一座山出現在眼前。這山似是很高,看不到頂,此山卻不怎麽寬闊,至少,一眼就能看見邊際。


    這不就是根柱子?


    但這真的是很大的一根柱子。


    張淩塵望向山頂,高筍入雲,一條小路款款停在山腳,仿佛呼喚他走上前。


    他站在原地,想了很久,始終沒有做出選擇。


    “我應該在做一場夢,這夢昭示著什麽,並不知道。”


    他還是踏出了第一步。


    這山腳,黃土鋪地,無一絲雜草。


    踩上去,腳底感覺軟綿綿的,並不很難。


    他覺得奇怪,第二步邁出,他好似飄在了空中,那座山像是一座極大極大的石頭,如同自己擁有意識一般,竟好像向後退去了。


    他很驚訝,伸出手揉了揉眼睛,是的,好像在動。


    他又邁出第三步。


    第四步,第五步。


    此時他有些累了,吃勁極了,像是自己背負了一座山一般。


    他隻是覺得,自己一定要走到山頂去看一看。


    於是他又開始向前走去,甚至開始跑了起來,這個過程讓他很享受,但直到他跑了很久,這座山依舊看不到頂端。


    繼續吧。


    張淩塵感覺時間仿佛過了整整一夜,他並不知道這麽長時間過去,師父和三娘會不會找自己,也顧不得這山爬上去後要怎麽下來,更說不上自己這麽做的意義是什麽,但他內心深處仿佛有什麽在召喚著自己,他一定要走到底才行。


    又過去不知道多少時間,他已累得氣喘籲籲,整個人大汗淋漓,無數拳頭大小的石頭開始向下落去,砸在他的身上,讓他苦不堪言,但他依舊沒有停頓。


    緊接著大雨接踵而下,這雨絲似根根銀針,落在身上仿佛全部紮進肉裏,巨大的疼痛感襲遍全身。


    這雨並不很大,卻很稠密,看不清是從何而來,但這雨好似確實為他所下。


    大雨還未停歇,山體劇烈抖動,腳下小路裂開巨大開口,稍有不慎,恐怕要命喪在此。


    震動才過,漫天的雨絲變成無窮的劍意,從銀針大小逐漸變得很大,無數殺招殺向張淩塵。


    他艱難躲避,可還是躲之不及,數道劍意穿過身體,大口鮮血噴出。


    好在,劍意很快消失。


    張淩塵也早已精疲力盡。


    他回頭望向來時的路,其實根本就沒有什麽來時的路。


    流動的厚重的潔白雲彩,纏繞在自己身邊,頓時讓自己感覺暖洋洋的。


    他摸摸額頭豆大的汗珠,大口喘出一口粗氣。


    師父一直告訴我,人生千百事,一事不成則事事不成,他端端沒有教會我半途而廢的道理。


    那麽,這座山,我是一定要上去看看的。


    他又艱難起身,邁出沉重堅定的步伐。


    再走出百步之遠,果然,山頂就在眼前了。


    可是,巨大的沉重感從周身席卷而來,自己仿佛背負了一座大山,這種感覺要比先前強烈上百倍有餘,這種無形的壓力,讓他幾乎喘不上來氣。


    可是,下一刻,萬道元氣形成一張巨大的看著極為恐怖的大手到來,說是手,其實更像是爪子。這巨爪從山頂緩緩而來,速度很慢,但所帶的能量是張淩塵從未感受過的,還離著很遠,狂風大起,隨著巨爪卷攜起地麵的沙石,雲層也為之讓路。


    頭頂是萬斤重擔,眼前又是強大殺招。


    “師父,我該怎麽辦。”


    他想起自己很小的時候,師父總逼著他背那些自己根本不懂的文字,時不時,戒尺落下,他被打的生疼,自己偷偷掉著眼淚。


    他想起大夏天時,自己背負著數十斤重的麻袋,穿著冬日才穿的衣服,每日都要跑很遠;想起大雪落下,光著膀子紮著馬步背書,背不下師父就不讓自己吃飯;想起冰封三尺以後,師父讓自己去陰冷潮濕的菜窖之中,一顆一顆數清頭年積攢下的地瓜;想起夜很深時,師父讓他站在院子當中,在細沙之上握著數丈之長的粗壯棍子的頂端,透過月光那點亮度寫下的那麽多字,每錯一字戒尺就要落下。


    還有這麽多年時好時壞,一來就能讓他痛不欲生的寒病。


    這麽多苦,他不是照樣熬過來了。


    他終於不再吃力,腦海裏反複回想著當日的痛苦,艱難地站直身子,在那巨爪襲來之前,伸出自己的手,去觸摸那巨爪。


    大掌與小掌才剛觸碰,周遭元氣散去,一絲微風拂過臉頰,山頂的狂風頓然停歇,雲層散去,一輪清月浮在天際,點點星光掛滿頭頂。


    再走不過幾步,他便來到了山頂之上。


    山頂之上,有一顆極為古怪的樹,枝蔓蔓延整座山峰。他側身墊著腳看了看山腳,才發現這座山,僅僅隻有數丈之高,甚至還沒有這棵樹大。


    這樹霞光萬丈,足有數十米粗的樹幹纏繞一碩大黑龍,黑龍身體直上雲端,百米有餘,還不見上肢,真的是神龍見尾不見首。


    黑龍稍微驅動身體,這座山便抖動起來,龍形款款,龍身婉轉繞過粗壯樹幹,巨大龍爪橫握樹杈,這龍鱗片漆黑鋥亮,龍尾粗長的毛發仿佛閃著光,極其耀眼。


    “轟——吼!”


    黑龍喘著粗氣發出一聲龍吟,龍首從高聳入雲的繁茂枝葉中垂下,如同巨大山峰一樣的龍頭慢慢湊近張淩塵,龍角有十餘丈之高,龍牙如碩大的冰刃,離著張淩塵幾步之遙,有龍涎流出,聞起來,竟清香無比。


    張淩塵並未感覺害怕,他伸出手,摸了摸龍頭。


    那黑龍又是一聲怒吼,仿佛大風,讓張淩塵周身發冷。


    這龍頭摸著,如同堅冰,才碰到,張淩塵腦海仿佛被針穿過,整個人踉蹌幾下,坐在了地上。


    “你終於能來見我了。”


    這龍竟會說話?


    “你是誰?找我做什麽?這是哪裏!”


    “我來自天際之上,同伴稱我為柯騫,我自己也忘記活了多少年了。”


    “這裏是你的識海,要不是你有這麽大的識海,這些年,我恐怕不知道怎麽活下去。”


    “我找你,自然有我找你的道理。”


    張淩塵看著眼前的一切,突然想起,自己應該是做了一場夢,隻是這夢很有趣很玄妙。


    “不,這並不是夢,是你自己進入了自己的識海。”


    “你怎麽會知道我心裏在想什麽?”


    “我就住在你的內心世界,如何不知道你在想什麽。”


    張淩塵突然想起,很小的時候,他就做過一個夢,夢裏依稀能看見一條黑龍,隻不過當時隔著太遠,並未看仔細,即便他與師父提及,也隻當他內心想象力豐富罷了。


    “那你為什麽會在我的內心世界住著?”


    “因為你的識海足夠大,足夠我生活著。”


    “世間自然還有比我識海更大的人。”


    “是有,可有你這般大識海的人,都很強大,不輕易進去。”


    “所以,我的病是你造成的,我不能修行,也是因為你占據了我的識海?”


    “我很抱歉,所以我趁著你終於能來見我,見見你,和你說幾句話。因為等我出世後,你可能就死去了。”


    “嗬,所以,我的病根本無藥可醫,是嗎?”


    “按理來說,是的,除非我一輩子不出去,但這,我做不到。”


    “那你什麽時候出世去?”


    “本來,那天夜裏,就可以出去了。”


    “那你為何沒出去。”


    “又有人困住了我。”


    “能困多久?”


    “七日已是極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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