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申生之死
東周列國誌注釋白話文 作者：陳七文者 投票推薦 加入書簽 留言反饋
公元前655年，晉獻公利用荀息的計謀“假途滅虢”，吞並了虞、虢兩國，群臣祝賀，隻有驪姬心中不樂。
她本來想要讓世子申生去討伐，卻被裏克代替了，還大獲成功，一時間找不到陷害申生的理由，所以隻有驪姬一個人不高興。
驪姬找來優施商議，說：“裏克與申生是一夥的，功高權重，我對付不了他呀，怎麽辦？”
優施說：“荀息用一個玉璧、一匹馬就消滅了虞、虢兩國，他的智慧在裏克之上，功勞也不次於裏克。如果能夠讓荀息成為奚齊、卓子的老師，那麽就可以與裏克抗衡了。”
驪姬就請示晉獻公，任命荀息作為奚齊、卓子的老師。
驪姬又對優施說：“現在荀息已經是我們這邊的人了。裏克在朝中，必然會破壞我的計謀，用什麽辦法把他趕走呢？如果趕走了裏克，那麽再對付申生就好辦了嘛。”
優施說：“裏克的為人，是外表堅強而內心多有顧慮。那麽就以利弊關係說服他，他一定搖擺不定，然後再以利益收買他。裏克喜歡喝酒，夫人請您為我準備特羊之饗（xiang），我借此陪她喝酒，然後用言語試探他。如果他能來赴宴，那就是夫人的福氣了，此計謀就可以成功；如果他不來，我是個歌舞藝人，就當是與他開玩笑罷了，還能有什麽罪名嗎？”
注：【特羊之饗（xiang）：全羊宴。古代禮儀中，羊作為一種重要的祭祀用品，使用全羊體現了對禮儀的重視。就是把一整隻肥羊宰殺後，去除羊皮、羊蹄，其餘包括內髒在內全部加上佐料、輔料燒熟，在配以好酒，就是特羊之饗】
驪姬讚成這個意見，就給優施準備了宴席美酒。
優施提前預約裏克，說：“大夫馳騁疆場，征服虞、虢兩國，勞苦功高。我準備了酒菜，等下班時邀請您喝一杯如何？”
裏克同意了。
下班之後，優施攜帶酒菜來到裏克家裏。
因為是優施請客做東，裏克與老婆孟，都坐在西邊作為客人就坐。
優施拜謝，敬酒，就站在身邊侍候，布菜倒酒，說著笑話、調侃時事，氣氛非常融洽。酒至半酣，優施跳舞助興，就對夫人孟說：“您請我吃一頓的話，我有新歌，為您獻上一首（主啖我，我有新歌，為主歌之）。”
夫人孟倒了一杯酒賜給優施，給他吃了塊羊腰子（孟酌兕觥以賜施，啖以羊脾），問道：“新歌是啥名呀？”
注：1.【主啖（dan）我：您請我吃一頓的話。主，指大夫裏克的夫人，從夫稱呼】
2.【兕觥：si gong，古代酒器，腹圓形或方形，圈足或四足。蓋一般作成有角的獸頭形狀。泛指酒器。兕，古代犀牛一類的獸名，皮厚，可製成衣甲】
優施說：“名字《睱豫》，大夫能夠依照這首歌歌詞的意思侍奉君主，可以保證榮華富貴。”
於是清了清嗓子，唱到：
睱豫之吾吾兮，不如烏烏。
眾皆集於菀兮，爾獨於枯。
菀何榮且茂兮，枯招斧柯？
斧柯行及兮，奈爾枯何!
唱完之後，裏克笑著說：“什麽是菀？什麽是枯？”
注：1.【睱豫：xia yu，悠閑逸樂，閑暇的時間】
2.【菀：wan，茂盛。紫菀，草本植物，邊緣的小花藍紫色，果實有毛，根和莖可以入藥】
優施回答說：“就拿人來說吧，他的母親是夫人，兒子將來繼承為君。本來就是根深葉茂，眾鳥依托，這就是菀。如果他的母親已死，兒子又被誹謗，禍患就將來臨，根搖葉落，鳥無所棲，這就是枯啊。”
說完，就出門走了。
裏克心中怏怏不樂，撤去宴席，起身回到書房，獨自踱步在庭中，反複思慮良久。晚飯也沒吃，也沒熄燈就躺在床上了，輾轉反側，睡不著啊，左思右想：“優施內外都受寵，經常出入後宮。今天所唱的歌詞，必然不是無心之作，他竟然還話說半句，肯定還有下句沒表達完整。等天亮再去問明白吧。”
可是熬到半夜，心中實在是著急，不能再忍了，就吩咐侍從：“馬上秘密請優施前來說話。”
優施已然知道緣故，連忙穿戴整齊，來到裏克的家中。
裏克問道：“剛才‘菀枯’之說，我已經大致理解了，是不是說的曲沃的事（指在曲沃的世子申生）？你肯定是聽到什麽消息了，跟我說說，不要對我隱瞞啊。”
優施回答說：“早就想對你說了，隻因為你是曲沃世子的老師，所以不敢對你直說，恐怕你會責怪我。”
裏克說：“你能對我說明這件事，就是讓我提前避免禍患，是你愛我的表現，我怎麽能夠怪罪你呢？”
優施就趴在裏克耳邊低聲說：“君主已經許諾夫人，殺掉世子，扶立奚齊，是已經確定的事了。”
裏克說：“還能夠阻止嗎？”
優施說：“夫人得到君主的寵愛，你是知道的；你這個中大夫得到君主的信任，你也是知道的。如今夫人主內，你中大夫主外。就是想要阻止，你能做到嗎？”
裏克說：“順從君主而殺世子，我不忍心；輔佐世子違抗君主命令，我還不能怎麽做。那麽保持中立，兩邊都不幫助的話，是否可以把我開脫出去呢？”
優施說：“保持中立當然可以開脫你了。”
優施離開之後，裏克坐以待旦，拿出來以前所寫的卜筮的結果，屈指一算恰好是十年，歎道：“卜筮的預言，真是神奇呀！”
注：【前文所述：這時太卜郭偃來了，裏克把史官的話跟太卜敘說一遍，太卜說：“晉國隻是將要內亂而已，是不會亡國的。晉國現在實力強大，還沒有亡國的隱患。”裏克問：“那麽什麽時候會有內亂發生呢？”太卜郭偃說：“不出十年。”裏克就把太卜的預言記在本子上了（裏克識其言於簡）】
天亮之後，裏克來到大夫丕鄭父的家裏，說：“史蘇、卜偃所說的話，都在今天應驗了啊。”
注：【丕鄭父：又作?鄭、邳鄭，春秋時期晉國卿大夫，丕姓始祖】
丕鄭父說：“你聽到什麽了？”
裏克說：“昨夜優施告訴我。君主將要殺世子而立奚齊啦。”
丕鄭父問：“你怎麽表態的呢？”
裏克說：“我表明保證中立。”
丕鄭父說：“你說的話，如見火而益之薪也。為你出個謀略吧，你應該假裝不相信，他們看到你不相信，就必然猜忌，所以就暫時延緩行動計劃了（為子計，宜佯為不信，彼見子不信，必中忌而緩其謀）。你就多聯絡擁護世子的一派人員，以鞏固世子的地位，然後再找機會向君主說明這件事情，來改變君主的意見，成敗還很難說。如今你表態保持中立，那麽世子就孤立了，大禍馬上就來臨了。”
注：【如見火而益之薪也：救火投薪。為了救火而將木柴扔進火中。比喻采取錯誤的方法，不但解決不了問題，反而使問題變得更加嚴重】
裏克悔恨得直跺腳，說：“可惜呀，我早就應該與你商量啊。”
裏克告辭，謊稱跌落車下，次日請假，說腳受傷了不能上班工作了。
優施回報驪姬，驪姬大喜，在晚間對晉獻公說：“世子在曲沃呆那麽久了，您為何不把他召回來，就說我想念世子了，我要用恩德感動世子，希望避免早晚（發生不測）如何（冀免旦夕何如？）？”
晉獻公聽從了驪姬的話，召申生回到身邊。
申生聽從命令馬上回來了，先拜見父親晉獻公，然後入宮參見驪姬，驪姬設宴款待，言語甚歡。
次日，申生入宮謝宴，驪姬又留下吃飯。
當晚，驪姬垂淚向晉獻公說：“我本想挽回與世子的關係，以禮相待，可是他卻對我更加無禮了。”
晉獻公問：“怎麽啦？”
驪姬說：“‘我留下世子午餐，他要喝酒，半酣，就挑逗我說：‘我父親老了，我怎麽對待母親呢？（我父老矣，若母何？）’我很憤怒，沒有回答他，世子又說：‘當年我爺爺老了，就把我母親薑氏（齊薑）留給了我父親。如今我父親老了，必然會給我留下些什麽，那不就是你嘛！’說著就要上前拉我的手，我堅決拒絕才作罷。您如果不相信，我就試著與世子在園中一同遊玩，您就在高台上看著，一定能親眼看到。”
次日，驪姬召申生一同在園中遊玩，驪姬事先把蜂蜜塗在頭發上，蜂蝶紛紛，都落在發髻上，驪姬說：“世子何不幫我驅趕蜂蝶？”申生從後麵用寬大的袖子揮舞著驅趕。晉獻公看見了，以為真的是調戲驪姬呢。心中大怒，馬上就要殺了申生。驪姬跪地求情：“是我召申生來的，而把他殺了，那就是我殺了他呀。況且在宮中發生曖昧之事，外人不知道。暫時忍耐一下，放過他吧。”
晉獻公於是讓申生返回到曲沃，派人暗地裏向他追究責任。
過了幾天，晉獻公在翟桓田獵，驪姬與優施商議，派人對世子申生說：“君主夢到齊薑訴說：‘苦饑無食。’必須馬上祭祀。”
注：【翟桓：翟國地盤，春秋時期世居北地，今陝西省耀縣、富平一帶。後來被晉國吞並。故城在今河南魯山，翟國，姬姓，周成王封次子於翟，後以國為氏】
齊薑在曲沃另有祠堂，申生置辦祭祀大典，祭祀齊薑。
然後派人把祭祀的肉送給晉獻公（使人送胙於獻公）。
晉獻公沒有回來，就把肉放在宮中。
六天後，晉獻公回宮。
驪姬以鴆入酒，以毒藥傅肉，敬獻給晉獻公，說：“我夢見齊薑苦饑不可忍，因為您出去打獵，所以告訴世子祭祀她，現在送來祭祀的肉在這裏，等您很長時間了。”
晉獻公取觶，就要喝酒，驪姬跪下，阻止說：“從外麵來的酒食，都得試試有沒有毒啊。”
注：1.【鴆：zhen，傳說中的毒鳥，雄的叫運日，雌的叫陰諧。喜食蛇。其羽毛有毒，以之泡酒能毒死人】
2.【觶：zhi，古代飲酒器皿。用青銅、獸角、木料等製成。形似尊而小，或有蓋。】
於是就把酒潑在地上，馬上就沸騰冒泡。
又叫來一隻狗，取一塊肉喂它（取一臠肉擲之），狗吃後馬上死了。
注：【臠肉：luan，一塊肉】
驪姬假裝不相信，就又找一個小太監，讓他嚐嚐酒肉，小太監不肯，強迫他吃下，才幾口，七竅流血而死。
驪姬假裝驚慌失措，急忙跑下來大喊大叫：“天啊！天啊！國家君主的位子已經確定是世子的了，（怎麽還能謀害君主奪位呢？）。君主都已經老了，難道這麽幾天都等不了了嗎？就非要殺死君主嗎？”
說罷，滿眼流淚，又跪在晉獻公麵前，哽咽著說：“世子之所以這麽做，隻是因為我們母子的緣故呀。請君主把這些有毒的酒肉賜給我吧，我寧願代替君主去死，來滿足世子的願望！”
然後拿起酒杯就要喝下去。（這是國際一級演員啊，戲演得太精彩了哈！）
晉獻公急忙把酒杯搶下來，把酒倒在地上，氣得渾身顫抖說不出話來。
驪姬哭倒在地，憤恨地說：“世子真是忍心呀！就連自己的父親都要殺掉，何況他人呢？當初君主想要廢掉他的世子之位，我堅持不同意，後來又在園子中調戲我，君主又要殺他，還是我極力勸阻。現在幾乎毒死君主，是我耽誤了君主的大事啊！”
晉獻公好半天才說話，用手扶起驪姬說：“你先起來，我就當著群臣的麵揭露他的罪行，殺了他。”
馬上召集群臣開會，狐突早就閉門謝客，不參與政事了；裏克假裝腳受傷，請病假呢；丕鄭父借口外出沒回來。所以隻有狐突、裏克、丕鄭父三人沒有到場。其餘的都來了。
晉獻公認為申生有篡位謀反的陰謀，把驪姬的話跟群臣說了。
群臣都已經知道晉獻公蓄謀已久，就都麵麵相覷，不敢說話了。
東關五說：“世子無道，我請令為君主前去討伐他。”
晉獻公就派東關五為主將，梁五為副將，率領兵車二百乘，前往曲沃征討申生。並囑咐說：“世子多次帶兵作戰，善於發動群眾，你倆要小心。”
狐突雖然在家閉門不出，但時刻都派人打探朝中的事情，聽說“二五”集結兵馬，心知這肯定是前往曲沃討伐世子了。
於是急忙派人趕快秘密報告給世子申生，申生接到密報，告訴太傅杜原款。
杜原款說：“祭祀的肉已經在宮中放置了六天，這明顯是被宮中的人下毒了。公子你必須要申述證明自己清白，群臣中難道還沒有幫助證明的人嗎？，不要束手就擒等死啊。”
申生說：“君主沒有了驪姬，就睡不著、吃不飽（君非姬氏，居不安，食不飽）。我如果自我辯解而沒有成功，是增加罪名了；如果僥幸證明了我是清白的，而君主會護著驪姬的，也不會給她施加罪名，這樣做又傷了君主的心。所以不如我就死了吧。”
杜原款說：“不然就逃奔別的國家，等以後再做打算如何？”
申生說：“君主沒有確定我是否有罪，就派兵討伐我（君不察其無罪，而行討於我），我背負著弑父的罪名出逃，人們會認為我就是鴟鴞了！如果把出逃的原因歸罪於君主，那就表明他是一個惡君，並且還傳揚了君父的惡名，必然被諸侯見笑。那樣，我在內受困於父母，在外受困於諸侯，這是雙重困境啊。拋棄君主逃脫罪名，就是逃避死亡。我聽說：‘仁者不能讓君主背負惡名，智者不能多重受困，勇者不能逃避死亡’（仁不惡君，智不重困，勇不逃死）。”
注：【鴟鴞：chi xiao，貓頭鷹一類的鳥。專門啄食父母，古人視為惡鳥。喻指邪惡的人】
於是申生給狐突寫了封回信：“申生有罪，不敢愛死。雖然君主老了，（繼任君主）兒子還小，國家多難（子少國家多難），伯氏努力輔佐國家，申生雖死，受伯氏之賜實多。”
注：1.【不敢愛死：不敢吝惜死亡，不怕死。愛是吝嗇吝惜的意思】
2.【狐突，姬姓，也稱伯行、伯氏、狐子。因其祖被封於狐氏大戎，今交城縣西北山區，故改姬姓為大狐。狐突被稱為伯氏，是因為他的字是伯行。這一稱呼體現了古代對人的字的一種尊重方式。因此，狐突的字‘伯行’被簡稱為‘伯氏’。】
申生於是向北（晉獻公都城翼城的方向，曲沃在翼城西南）跪拜，自縊而死。
次日，東關五率兵來到，得知申生已死，就把杜原款抓入囚車。
飛報晉獻公：“世子自知罪不可逃，已經自縊而死了。”
晉獻公讓杜原款證明世子申生有罪，杜原款大聲高呼：“天啊！冤枉啊！我杜原款之所以沒跟隨世子去死，而甘當俘虜，就是要證明世子是清白的。祭祀的肉在宮中放置了六天，怎麽會下毒那麽久而肉還不變顏色的呢？”
驪姬從屏風後麵大聲疾呼：“杜原款這個老師沒有教導好學生（輔導無狀），還不快把他殺了！”
晉獻公命令力士用銅錘擊打杜原款，把腦袋打碎，腦漿流出來而死。
群臣都暗暗流淚，卻沒有人敢說話。
這是發生在公元前656年的事。
她本來想要讓世子申生去討伐，卻被裏克代替了，還大獲成功，一時間找不到陷害申生的理由，所以隻有驪姬一個人不高興。
驪姬找來優施商議，說：“裏克與申生是一夥的，功高權重，我對付不了他呀，怎麽辦？”
優施說：“荀息用一個玉璧、一匹馬就消滅了虞、虢兩國，他的智慧在裏克之上，功勞也不次於裏克。如果能夠讓荀息成為奚齊、卓子的老師，那麽就可以與裏克抗衡了。”
驪姬就請示晉獻公，任命荀息作為奚齊、卓子的老師。
驪姬又對優施說：“現在荀息已經是我們這邊的人了。裏克在朝中，必然會破壞我的計謀，用什麽辦法把他趕走呢？如果趕走了裏克，那麽再對付申生就好辦了嘛。”
優施說：“裏克的為人，是外表堅強而內心多有顧慮。那麽就以利弊關係說服他，他一定搖擺不定，然後再以利益收買他。裏克喜歡喝酒，夫人請您為我準備特羊之饗（xiang），我借此陪她喝酒，然後用言語試探他。如果他能來赴宴，那就是夫人的福氣了，此計謀就可以成功；如果他不來，我是個歌舞藝人，就當是與他開玩笑罷了，還能有什麽罪名嗎？”
注：【特羊之饗（xiang）：全羊宴。古代禮儀中，羊作為一種重要的祭祀用品，使用全羊體現了對禮儀的重視。就是把一整隻肥羊宰殺後，去除羊皮、羊蹄，其餘包括內髒在內全部加上佐料、輔料燒熟，在配以好酒，就是特羊之饗】
驪姬讚成這個意見，就給優施準備了宴席美酒。
優施提前預約裏克，說：“大夫馳騁疆場，征服虞、虢兩國，勞苦功高。我準備了酒菜，等下班時邀請您喝一杯如何？”
裏克同意了。
下班之後，優施攜帶酒菜來到裏克家裏。
因為是優施請客做東，裏克與老婆孟，都坐在西邊作為客人就坐。
優施拜謝，敬酒，就站在身邊侍候，布菜倒酒，說著笑話、調侃時事，氣氛非常融洽。酒至半酣，優施跳舞助興，就對夫人孟說：“您請我吃一頓的話，我有新歌，為您獻上一首（主啖我，我有新歌，為主歌之）。”
夫人孟倒了一杯酒賜給優施，給他吃了塊羊腰子（孟酌兕觥以賜施，啖以羊脾），問道：“新歌是啥名呀？”
注：1.【主啖（dan）我：您請我吃一頓的話。主，指大夫裏克的夫人，從夫稱呼】
2.【兕觥：si gong，古代酒器，腹圓形或方形，圈足或四足。蓋一般作成有角的獸頭形狀。泛指酒器。兕，古代犀牛一類的獸名，皮厚，可製成衣甲】
優施說：“名字《睱豫》，大夫能夠依照這首歌歌詞的意思侍奉君主，可以保證榮華富貴。”
於是清了清嗓子，唱到：
睱豫之吾吾兮，不如烏烏。
眾皆集於菀兮，爾獨於枯。
菀何榮且茂兮，枯招斧柯？
斧柯行及兮，奈爾枯何!
唱完之後，裏克笑著說：“什麽是菀？什麽是枯？”
注：1.【睱豫：xia yu，悠閑逸樂，閑暇的時間】
2.【菀：wan，茂盛。紫菀，草本植物，邊緣的小花藍紫色，果實有毛，根和莖可以入藥】
優施回答說：“就拿人來說吧，他的母親是夫人，兒子將來繼承為君。本來就是根深葉茂，眾鳥依托，這就是菀。如果他的母親已死，兒子又被誹謗，禍患就將來臨，根搖葉落，鳥無所棲，這就是枯啊。”
說完，就出門走了。
裏克心中怏怏不樂，撤去宴席，起身回到書房，獨自踱步在庭中，反複思慮良久。晚飯也沒吃，也沒熄燈就躺在床上了，輾轉反側，睡不著啊，左思右想：“優施內外都受寵，經常出入後宮。今天所唱的歌詞，必然不是無心之作，他竟然還話說半句，肯定還有下句沒表達完整。等天亮再去問明白吧。”
可是熬到半夜，心中實在是著急，不能再忍了，就吩咐侍從：“馬上秘密請優施前來說話。”
優施已然知道緣故，連忙穿戴整齊，來到裏克的家中。
裏克問道：“剛才‘菀枯’之說，我已經大致理解了，是不是說的曲沃的事（指在曲沃的世子申生）？你肯定是聽到什麽消息了，跟我說說，不要對我隱瞞啊。”
優施回答說：“早就想對你說了，隻因為你是曲沃世子的老師，所以不敢對你直說，恐怕你會責怪我。”
裏克說：“你能對我說明這件事，就是讓我提前避免禍患，是你愛我的表現，我怎麽能夠怪罪你呢？”
優施就趴在裏克耳邊低聲說：“君主已經許諾夫人，殺掉世子，扶立奚齊，是已經確定的事了。”
裏克說：“還能夠阻止嗎？”
優施說：“夫人得到君主的寵愛，你是知道的；你這個中大夫得到君主的信任，你也是知道的。如今夫人主內，你中大夫主外。就是想要阻止，你能做到嗎？”
裏克說：“順從君主而殺世子，我不忍心；輔佐世子違抗君主命令，我還不能怎麽做。那麽保持中立，兩邊都不幫助的話，是否可以把我開脫出去呢？”
優施說：“保持中立當然可以開脫你了。”
優施離開之後，裏克坐以待旦，拿出來以前所寫的卜筮的結果，屈指一算恰好是十年，歎道：“卜筮的預言，真是神奇呀！”
注：【前文所述：這時太卜郭偃來了，裏克把史官的話跟太卜敘說一遍，太卜說：“晉國隻是將要內亂而已，是不會亡國的。晉國現在實力強大，還沒有亡國的隱患。”裏克問：“那麽什麽時候會有內亂發生呢？”太卜郭偃說：“不出十年。”裏克就把太卜的預言記在本子上了（裏克識其言於簡）】
天亮之後，裏克來到大夫丕鄭父的家裏，說：“史蘇、卜偃所說的話，都在今天應驗了啊。”
注：【丕鄭父：又作?鄭、邳鄭，春秋時期晉國卿大夫，丕姓始祖】
丕鄭父說：“你聽到什麽了？”
裏克說：“昨夜優施告訴我。君主將要殺世子而立奚齊啦。”
丕鄭父問：“你怎麽表態的呢？”
裏克說：“我表明保證中立。”
丕鄭父說：“你說的話，如見火而益之薪也。為你出個謀略吧，你應該假裝不相信，他們看到你不相信，就必然猜忌，所以就暫時延緩行動計劃了（為子計，宜佯為不信，彼見子不信，必中忌而緩其謀）。你就多聯絡擁護世子的一派人員，以鞏固世子的地位，然後再找機會向君主說明這件事情，來改變君主的意見，成敗還很難說。如今你表態保持中立，那麽世子就孤立了，大禍馬上就來臨了。”
注：【如見火而益之薪也：救火投薪。為了救火而將木柴扔進火中。比喻采取錯誤的方法，不但解決不了問題，反而使問題變得更加嚴重】
裏克悔恨得直跺腳，說：“可惜呀，我早就應該與你商量啊。”
裏克告辭，謊稱跌落車下，次日請假，說腳受傷了不能上班工作了。
優施回報驪姬，驪姬大喜，在晚間對晉獻公說：“世子在曲沃呆那麽久了，您為何不把他召回來，就說我想念世子了，我要用恩德感動世子，希望避免早晚（發生不測）如何（冀免旦夕何如？）？”
晉獻公聽從了驪姬的話，召申生回到身邊。
申生聽從命令馬上回來了，先拜見父親晉獻公，然後入宮參見驪姬，驪姬設宴款待，言語甚歡。
次日，申生入宮謝宴，驪姬又留下吃飯。
當晚，驪姬垂淚向晉獻公說：“我本想挽回與世子的關係，以禮相待，可是他卻對我更加無禮了。”
晉獻公問：“怎麽啦？”
驪姬說：“‘我留下世子午餐，他要喝酒，半酣，就挑逗我說：‘我父親老了，我怎麽對待母親呢？（我父老矣，若母何？）’我很憤怒，沒有回答他，世子又說：‘當年我爺爺老了，就把我母親薑氏（齊薑）留給了我父親。如今我父親老了，必然會給我留下些什麽，那不就是你嘛！’說著就要上前拉我的手，我堅決拒絕才作罷。您如果不相信，我就試著與世子在園中一同遊玩，您就在高台上看著，一定能親眼看到。”
次日，驪姬召申生一同在園中遊玩，驪姬事先把蜂蜜塗在頭發上，蜂蝶紛紛，都落在發髻上，驪姬說：“世子何不幫我驅趕蜂蝶？”申生從後麵用寬大的袖子揮舞著驅趕。晉獻公看見了，以為真的是調戲驪姬呢。心中大怒，馬上就要殺了申生。驪姬跪地求情：“是我召申生來的，而把他殺了，那就是我殺了他呀。況且在宮中發生曖昧之事，外人不知道。暫時忍耐一下，放過他吧。”
晉獻公於是讓申生返回到曲沃，派人暗地裏向他追究責任。
過了幾天，晉獻公在翟桓田獵，驪姬與優施商議，派人對世子申生說：“君主夢到齊薑訴說：‘苦饑無食。’必須馬上祭祀。”
注：【翟桓：翟國地盤，春秋時期世居北地，今陝西省耀縣、富平一帶。後來被晉國吞並。故城在今河南魯山，翟國，姬姓，周成王封次子於翟，後以國為氏】
齊薑在曲沃另有祠堂，申生置辦祭祀大典，祭祀齊薑。
然後派人把祭祀的肉送給晉獻公（使人送胙於獻公）。
晉獻公沒有回來，就把肉放在宮中。
六天後，晉獻公回宮。
驪姬以鴆入酒，以毒藥傅肉，敬獻給晉獻公，說：“我夢見齊薑苦饑不可忍，因為您出去打獵，所以告訴世子祭祀她，現在送來祭祀的肉在這裏，等您很長時間了。”
晉獻公取觶，就要喝酒，驪姬跪下，阻止說：“從外麵來的酒食，都得試試有沒有毒啊。”
注：1.【鴆：zhen，傳說中的毒鳥，雄的叫運日，雌的叫陰諧。喜食蛇。其羽毛有毒，以之泡酒能毒死人】
2.【觶：zhi，古代飲酒器皿。用青銅、獸角、木料等製成。形似尊而小，或有蓋。】
於是就把酒潑在地上，馬上就沸騰冒泡。
又叫來一隻狗，取一塊肉喂它（取一臠肉擲之），狗吃後馬上死了。
注：【臠肉：luan，一塊肉】
驪姬假裝不相信，就又找一個小太監，讓他嚐嚐酒肉，小太監不肯，強迫他吃下，才幾口，七竅流血而死。
驪姬假裝驚慌失措，急忙跑下來大喊大叫：“天啊！天啊！國家君主的位子已經確定是世子的了，（怎麽還能謀害君主奪位呢？）。君主都已經老了，難道這麽幾天都等不了了嗎？就非要殺死君主嗎？”
說罷，滿眼流淚，又跪在晉獻公麵前，哽咽著說：“世子之所以這麽做，隻是因為我們母子的緣故呀。請君主把這些有毒的酒肉賜給我吧，我寧願代替君主去死，來滿足世子的願望！”
然後拿起酒杯就要喝下去。（這是國際一級演員啊，戲演得太精彩了哈！）
晉獻公急忙把酒杯搶下來，把酒倒在地上，氣得渾身顫抖說不出話來。
驪姬哭倒在地，憤恨地說：“世子真是忍心呀！就連自己的父親都要殺掉，何況他人呢？當初君主想要廢掉他的世子之位，我堅持不同意，後來又在園子中調戲我，君主又要殺他，還是我極力勸阻。現在幾乎毒死君主，是我耽誤了君主的大事啊！”
晉獻公好半天才說話，用手扶起驪姬說：“你先起來，我就當著群臣的麵揭露他的罪行，殺了他。”
馬上召集群臣開會，狐突早就閉門謝客，不參與政事了；裏克假裝腳受傷，請病假呢；丕鄭父借口外出沒回來。所以隻有狐突、裏克、丕鄭父三人沒有到場。其餘的都來了。
晉獻公認為申生有篡位謀反的陰謀，把驪姬的話跟群臣說了。
群臣都已經知道晉獻公蓄謀已久，就都麵麵相覷，不敢說話了。
東關五說：“世子無道，我請令為君主前去討伐他。”
晉獻公就派東關五為主將，梁五為副將，率領兵車二百乘，前往曲沃征討申生。並囑咐說：“世子多次帶兵作戰，善於發動群眾，你倆要小心。”
狐突雖然在家閉門不出，但時刻都派人打探朝中的事情，聽說“二五”集結兵馬，心知這肯定是前往曲沃討伐世子了。
於是急忙派人趕快秘密報告給世子申生，申生接到密報，告訴太傅杜原款。
杜原款說：“祭祀的肉已經在宮中放置了六天，這明顯是被宮中的人下毒了。公子你必須要申述證明自己清白，群臣中難道還沒有幫助證明的人嗎？，不要束手就擒等死啊。”
申生說：“君主沒有了驪姬，就睡不著、吃不飽（君非姬氏，居不安，食不飽）。我如果自我辯解而沒有成功，是增加罪名了；如果僥幸證明了我是清白的，而君主會護著驪姬的，也不會給她施加罪名，這樣做又傷了君主的心。所以不如我就死了吧。”
杜原款說：“不然就逃奔別的國家，等以後再做打算如何？”
申生說：“君主沒有確定我是否有罪，就派兵討伐我（君不察其無罪，而行討於我），我背負著弑父的罪名出逃，人們會認為我就是鴟鴞了！如果把出逃的原因歸罪於君主，那就表明他是一個惡君，並且還傳揚了君父的惡名，必然被諸侯見笑。那樣，我在內受困於父母，在外受困於諸侯，這是雙重困境啊。拋棄君主逃脫罪名，就是逃避死亡。我聽說：‘仁者不能讓君主背負惡名，智者不能多重受困，勇者不能逃避死亡’（仁不惡君，智不重困，勇不逃死）。”
注：【鴟鴞：chi xiao，貓頭鷹一類的鳥。專門啄食父母，古人視為惡鳥。喻指邪惡的人】
於是申生給狐突寫了封回信：“申生有罪，不敢愛死。雖然君主老了，（繼任君主）兒子還小，國家多難（子少國家多難），伯氏努力輔佐國家，申生雖死，受伯氏之賜實多。”
注：1.【不敢愛死：不敢吝惜死亡，不怕死。愛是吝嗇吝惜的意思】
2.【狐突，姬姓，也稱伯行、伯氏、狐子。因其祖被封於狐氏大戎，今交城縣西北山區，故改姬姓為大狐。狐突被稱為伯氏，是因為他的字是伯行。這一稱呼體現了古代對人的字的一種尊重方式。因此，狐突的字‘伯行’被簡稱為‘伯氏’。】
申生於是向北（晉獻公都城翼城的方向，曲沃在翼城西南）跪拜，自縊而死。
次日，東關五率兵來到，得知申生已死，就把杜原款抓入囚車。
飛報晉獻公：“世子自知罪不可逃，已經自縊而死了。”
晉獻公讓杜原款證明世子申生有罪，杜原款大聲高呼：“天啊！冤枉啊！我杜原款之所以沒跟隨世子去死，而甘當俘虜，就是要證明世子是清白的。祭祀的肉在宮中放置了六天，怎麽會下毒那麽久而肉還不變顏色的呢？”
驪姬從屏風後麵大聲疾呼：“杜原款這個老師沒有教導好學生（輔導無狀），還不快把他殺了！”
晉獻公命令力士用銅錘擊打杜原款，把腦袋打碎，腦漿流出來而死。
群臣都暗暗流淚，卻沒有人敢說話。
這是發生在公元前656年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