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思龍起床後,剛從洗手間漱洗出來,就看到床前的電視,香港鳳凰電視正在直播台灣某人物前往大陸的節目,於是便坐到床邊看了起來。看著看著,心裏便來了氣,”真他媽的無恥,滿嘴噴糞,什麽不涉及政治啊?完全就是狗屁!“,當他想起昨日在戴老板墓地看到的一幕,心頭更是氣急敗壞,隻見他猛地站起身來,上前一把將電視關上,嘴裏嘟囔道:“givesb.ropeenoughtohanghimself”(英國諺語,意思是讓某人自取滅亡),然後穿上外套,出了房間。當他步出賓館大門時,見對麵有一家小吃店,很多人在吃早餐,於是走了過去,要了一碗小餛飩和幾隻小籠包,匆忙打發下肚,便叫了一輛出租車前往朝天宮。


    朝天宮,欞星門前,有一方半圓形水池,名為“泮池”,是儒家聖地的象征,不盈不虧,象征中庸之道,也是地方官學的標誌,有人認為其有聖人樂水、以水比德之意,也有人認為這是道教”居善地,心善淵”的“上善若水”“思想之體現。正所謂“談經泮宮水,校籍道家山”。


    此時,門前的一條鋥亮滑溜的石板斜坡上,幾個孩子正在樂此不疲地爬上滑下,玩滑滑梯,隻不過,鄭思龍自小在香港長大,並不知道“三個老南京人中就有一人曾在此滑過”的趣事。看到眼前的孩童一個個興高采烈的樣子,不禁想起自己兒時在公園裏滑滑梯的歡樂時光。


    想起父親所講,抗戰時期,曾將北京故宮的文物轉運於此,以及父親坐船護送文物前往重慶的最後一站,他的內心感到有點熱血沸騰,於是加快了腳步走進宮院。


    大院中甬道兩側,有兩株百年銀杏樹,高大挺拔,正前方的大成殿,端坐於高台之上,重簷歇山式的屋頂,在琉璃瓦的映襯下,顯得格外巍峨壯觀。據稱大殿的中間大門對著天上的南天門,故而隻有帝王駕臨才能打開,否則玉皇大帝必降災難於人間。


    盡管如此,眼前的一切,還是讓他感到多少有點失望甚至沮喪。蕭條古舊,孤寂無煙,殘垣斷簷,雜草淒淒,似乎很多年沒有修繕過,更沒有了父親描述的那種巍峨氣勢和典雅風采。悠悠的曆史長河,風霜雨雪,幾經更易,鉛華洗盡,留下的是滿眼的支離破碎、斑駁陸離。


    他記得父親講,當年的南遷文物就深藏於此,朝天宮院牆外,冶山東側,庫房是於1936年9月建成。建築色樣采用的依然是傳統的歇山頂式,而建造工藝則是仿效了歐美最新做法,用鋼筋水泥鑄造,從外表看,形似一個堅固的大碉堡,共有三層,內部建有四個庫房。庫房裏麵的設施非常先進,溫度濕度可由機器控製調節,並安裝了當時國際上最為先進的“紫外線電光警鍾”,可如今這些建築已變成了南京博物院一部分,四個藏寶的庫房更是不知在何處。


    他黯然地來到“德配天地“的牌坊前,請人幫忙拍了幾張照後,就尋著路標,在正南端的一麵破敗宮牆上,找到了父親心心念念的磚刻的“萬仞宮牆”四個大字。


    其實,所謂的宮牆,就是一麵照壁,所謂的“萬仞宮牆”之名,當初叫“數仞宮牆”,取之於《論語?子張第十九》中“叔孫武叔語大夫於朝曰:‘子貢賢於仲尼。’子服景伯以告子貢。子貢曰:‘譬之宮牆,賜之牆也及肩,窺見室家之好。夫子之牆數仞,不得其門而入,不見宗廟之美,百官之富。得其門者或寡矣!夫子之雲,不亦宜乎?’”這段典故。


    在宮牆的一角,他欣喜地發現蘇軾的那首詩竟然還在:


    “春風吹動北風微,歸雁亭邊送雁歸。


    蜀客南遊家最遠,吳山寒盡雪先稀。


    扁舟去後花絮亂,五馬歸來賓從非。


    惟有道人應不忘,抱琴無語立斜暉。“


    他記得父親在世時,曾反複念叨這首詩,並認為詩中的“五馬歸來”,仿佛就好像指的是他們當初前往執行特殊任務的五人似的,不僅如此,為了弄清隊長當年為何神秘將這首詩記錄在小本子上,以及這背後是否藏著什麽秘密,父親可謂是煞費苦心。他先後查閱了大量的書籍,後在一次參觀了台灣故宮博物院後,才算弄明白,所謂的“五馬歸來”,講的是“西晉末年八王之亂,北方匈奴趁機南侵,在兵臨城下時,西晉的最後一位皇帝晉湣帝,坐著羊車,袒露上身,投降匈奴。其間,北方的琅琊王司馬睿、弋陽王司馬羕、南頓王司馬宗、汝南王司馬佑、彭城王司馬紘,紛紛遷移到了江南,並在建康正式建都,創建東晉王朝”這一典故,至於“扁舟去後花絮亂”,特別是詩的最後一句“惟有道人應不忘,抱琴無語立斜暉”,卻依然是不知其意,直到去世,仍在念叨詩中的“道人”姓何名誰,還有晉湣帝投降時,口中到底有沒有銜著那個傳國玉璽。


    他站在照壁前,凝神靜氣,一動不動,反複默讀著這首詩,但心中始終未能萌發出什麽新意。父親臨終叮囑“一定要前來實地研讀一番,就有可能有新的領悟”的話語,一直在他的耳畔響起。


    良久之後,他茫然四顧,下馬碑、照壁、古牌坊、禦碑亭、石獅、石龜等等,一一映入眼簾,到處都充滿著神秘,似乎隻要靜下心來,就能聆聽到古人在低語,看到聖賢們的靈魂在遊蕩。正應了唐代詩人李白遊覽此地留下的一句詩:


    “冶城訪古跡,猶有謝公墩,


    下鄉東山姿,緬懷右軍言”


    鄭思龍記得一本書中,曾提到過華人建築大師貝聿銘講過的一句話:“最美的建築,應該是建築在時間上的,時間會給出一切答案”,可當他細致地走完和觀察了整個朝天宮,並粗略了解了這座古老殿堂的前世今生後,卻未能從中發現一點兒的有用線索。


    在回賓館的路上,他翻看著相機中的一幅幅照片,猛然看到自己在卞公祠中無意拍到的宣傳掛板上的內容,是有關卞壼的故事,講述了“先有卞公祠,後有朝天宮”之曆史,並專門提到了宋代文天祥為卞氏族譜題跋時所寫的:“卞氏自六龍之後,數千年清白相傳“這句話。而令他更為意外的是:掛板的最後一行,竟然寫著“卞壺是春秋時期和氏璧的發現者卞和之後”這句話,看到此,他頓時感到有點激動,一種豁然開朗之感,似乎要從心底升騰。而就在此時,父親念到“惟有道人應不忘,抱琴無語立斜暉”這一句時的表情,又浮現在他的眼前。此時,他眉毛上翹,麵露喜色,大有氣宇軒昂之勢,可刹那間,又很快垂頭喪氣,歎聲連連,臉色凝重,沉默寡言,猶如沾染了廟宇之中的孤煞之氣。


    出租車在大街小巷裏飛快穿梭著,車窗外,店鋪、樹木、人流,猶如閃電一般掠過。司機是個急性子,車子開得飛快,一會兒拐東,一會兒拐西,似乎在繞道,當行駛到一路口,見紅燈忽然響起,被迫一個急刹車停了下來。見綠燈遲遲不亮,便打開了車載收音機,裏麵響起了周傑倫演唱的《煙花易冷》歌曲,聲音低沉婉轉。


    鄭思龍也喜歡這首淒美的歌曲,每回聽起,都會由衷地感歎和無盡的遐思,此時,他似乎有點觸景生情,眼角處泛起了點點淚花,心中在默默感慨道:


    “伽藍寺外,煙雨紛紛,


    歎人事,如煙花一般,


    易冷,易分,


    絢爛一時,


    瞬間,


    又殘燈湮滅。”


    忽然間,一塊藍色的道路指示牌,躍入了他的眼簾,見上麵醒目地寫著“洪公祠”、“三元巷”兩個地名,頓令他從沉思中醒悟了過來,連忙讓司機靠邊停車。


    他下車後,看了看四周,稍加停息後,便按照父親的囑咐,走進了洪公祠對麵的一條小巷中。


    這是一條極為普通的小巷,狹窄又幽長,在這江南古城的老城區中,到處都是。小巷的深處,有一片舊式院落結構建築,曆經風雨日曬,外牆已破敗不堪,牆體上被人用白色的石灰水,刷上了○拆的字樣。


    就在其中,有一不起眼的破落小院,大門為對開式的,門板早已腐化發白,一條鬆垮的生鏽鐵鏈,拴接著兩扇門上的鐵環,並用一把烏黑的鐵鎖給鎖著,鏈條中間掛著一塊“危房莫入”的長方形警示牌。


    他用手輕輕一推,兩門間露出一道比手掌還寬的縫隙。靠近向裏看,發現這院落雖然雜草叢生,但基本格局與父親所描述的幾乎一樣。


    住在附近的居民,可能都不知曉,這個並不起眼的破落院落,曾經可是赫赫有名的軍統特務的一個秘密場所,院落雖然不很大,但曾被辟為軍統精英學習受訓之地。


    當年,自己的父親在執行那特別任務前,聽黃組長說,戴老板曾準備親自接見他們,因此曾在這裏小住了幾天,雖然後來未能如願,但卻在無意中得知,這裏有一條鮮為人知的地下密道,直通巷子對麵的洪公祠裏的軍統辦公大院中。


    他迅即環顧了一下四周,見巷中無人,便側身從門縫鑽了進去。


    院落中,處處是殘垣斷壁,野草叢生。一座四角飛簷的琉璃瓦頂的涼亭,佇立在院子的一側,周圍被齊腰高的灌木雜草密匝圍著。


    夕陽光下,琉璃瓦的亭頂,早已千瘡百孔,四角的飛簷,更是椽木黴朽,亭中,四根圓形的水泥立柱,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好,雖經風雨多年,隻是表層的朱紅漆麵,有點剝落泛黑。


    他小心翼翼地撥開野草,但還是引來了蚊蟲飛舞,直撲麵孔,便連忙揚手驅趕,終於深一腳淺一腳地走進了亭子。


    亭子中央,一張破爛的圓形石桌,依然擺放在那裏,桌麵雖碎掉了半邊,但整體看上去,依然十分安穩,石桌兩旁,有一對精致的圓鼓石凳,上麵雕刻的花紋依稀可見,但很可惜的是,似乎曾就被人刻意破壞過。石桌的表麵布滿著一層黝黑的汙泥和青苔,並且一眼望去,顯得並不平坦,一處邊角還蹦掉了一塊,看上去被遺棄了多年。


    周圍一片寂靜,風吹著院中的枯草敗葉,發出一陣陣低沉的沙沙聲,仿佛在訴述著往日的滄桑曆史。


    此時,隻見他彎下腰去,用手慢慢撫摸石凳下方的側壁,按順時針摸了一圈之後,又站立了身體,臉上露出一絲狐疑,未幾,他看了看四周,走到了另一隻石凳旁,按照之前的樣子,俯身摸索了起來,很快,他觸摸到一凹凸部位,“我的天哪!真的是雙環形圖案”,頓令他激動不已。


    “嘿嘿嘿…父親說的一點沒錯,果真如此“


    他站立身來,點上香煙,猛吸了幾口,就扔到地上,然後彎下身去,雙手抱著石凳,用力地向左擰,卻發現竟然紋絲不動。他稍作歇息後,又一次用力向左擰,幾乎用盡了吃奶的力氣,僵持了一陣,終於感覺手中的石凳似乎有了動靜,慢慢地,一絲輕微的吱吱聲,從旁邊的石桌底下傳了出來。於是乎,他再次發力,很快,身旁的石桌慢慢離開了原來的位置,地下露出了一絲兒縫隙,這令他驚喜若狂。


    忽然,外麵的巷子裏傳來了人的說話聲和“咄咄哚”的腳步聲,他頓時感到驚恐不已。雖說從小打打鬥鬥,什麽場麵都見過,也沒怕過什麽人,但現在畢竟是在大陸,心中並沒有底。故而,他立即站立身體,走到亭子一角,將背對著院門,彎著腰,在作小便狀。


    沒多久,他聽到巷子中的聲音漸行漸遠了,便又迅即回到原處,將石凳轉回原位,然後快速退出,並用手撩撥了一下周圍的枯草敗葉,意圖恢複原狀,掩蓋進來的痕跡。


    鄭思龍出了院門,將門鎖上,來到大街上,隻見外麵人群熙熙攘攘,各色酒樓店鋪,更是鱗次櫛比。


    他沿著街邊,一邊慢悠悠地獨步前行,一邊留心觀察周圍的環境。隻見附近的很多巷子,已被拆得七零八落的,破敗的舊居牆上,用白色的石灰水,刷上了大大的○拆字,內心變得有點沉重。


    很快,他發現市公安局的對麵,矗立著一棟嶄新的高樓,牆體上寫著“香家大酒店”五個醒目大字,酒店約有三十多層,猶如鶴立雞群一般,傲視著周圍的一切,心中頓時冒出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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