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特萊姆把幾張底艙照片傳過去之後,便一動不動的杵在原地,腦袋低垂。本來是實時通訊,但是光看他的身影,還以為是靜態圖像。


    沉重的內疚幾乎將伯特萊姆壓垮,他知道自己犯了此生最大的錯誤。


    通信另一端的宋忱臉色也極為難看,盡管早已猜到了七七八八,但親眼看到“方舟”底艙的照片,他還是難掩惱怒。居然被人在眼皮子底下上演了一出暗度陳倉——宋忱自認宦海沉浮了大半輩子,還從來沒有被人如此愚弄過!


    出了問題,上位者當然不可能親自承擔責任,勢必要把賬一筆一筆算清楚。毫無疑問,伯特萊姆有很重的失察之責。


    宋忱也不說話,隻是陰森森的看向對麵。


    低著頭的伯特萊姆雖然沒有看到自家主子的表情,但壓抑的氣氛卻宛如實質,讓他不由的又瑟縮了幾分。


    宋忱連續三次深呼吸,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這件事,主要的錯在我身上。”


    呃?伯特萊姆一愣。都忘了自己如今正是請罪的狀態,下意識的抬起頭。


    宋忱這才看見,對方一雙眼睛已在不知不覺中變得血紅。又過了兩秒,宋忱的火氣再次降低幾分。他默默告訴自己——沒有什麽比這雙眼睛更重要,這才是家族孜孜不倦以求的未來。


    盡管伯特萊姆的失誤不算小,但是看在這雙眼睛的份兒上,沒有什麽是不能原諒的。


    “曾柏元潛入零號星的事已經毋庸置疑了。”盡管宋忱的語氣算不上溫和,但已經恢複到就事論事的冷靜。很顯然,他不動聲色的將“算賬”的那一篇翻了過去。


    伯特萊姆感激涕零,連忙再次表態,“請宋先生放心,我一定會將那幾隻老鼠翻出來,讓他們成為‘新世界’土地的養料!”


    宋忱不置可否。隻是說,“我還有個任務要交給你。”


    短暫的停頓之後,還不等對方做出回應,宋忱又補充說明,“它或許會十分危險。”


    伯特萊姆認為,自己此刻最需要的正是一件無比危險的任務,在曾柏元的事情上搞砸之後,這樣的任務可以用來表達自己對組織的衷心。他望著對麵,眼中閃爍著無比渴求的紅光,看起來有幾分猙獰的味道,“宋先生請講!”


    “我需要你找個機會仔細探查莫伊的終端,把其中與方舟號有關的所有信息都截取出來。”


    伯特萊姆不太確定的反問,“是全部嗎?”


    從身份上來說,伯特萊姆在方舟上承擔的差不多正是間諜的任務,而他監視的主要目標也正是副艦長莫伊。然而,監視一個活生生的人,與盜取此人的個人信息,任務難度根本就不是一個等級的。


    況且,如果沒聽錯的話,宋先生說的是……全部?


    當今社會,有一個大眾普遍認可的說法——比起血肉之軀,終端裏存儲的信息反而是更能代表一個人存在的證據。身體隻能反映一個人是死是活,健不健康,反倒是終端裏的信息,承載著此人做過的每件事,走過的每條路。


    宋忱說明,“讓莫伊來方舟號,是一早定下的事。”


    至於有多早,幾乎是方舟,即好望角星艦項目啟動的那會兒,已經有此打算了。當然,這一點沒必要解釋給對方聽。


    宋忱繼續說,“你大概也清楚,方舟的事並非一家能夠決定,摻和進來的勢力不少,即便是我們宋家也沒能全盤掌握方舟有關的情況。所以,我一早就命令莫伊著手調查,除了依托家族之外,她也有些自己的手段,在這種時候正好能派上用場。”


    伯特萊姆聽出了幾分意思,試探著問,“宋先生懷疑,莫伊早就知道底艙的貓膩,她是故意放曾柏元一條生路?”


    是不是有心放過,如今再追究已然毫無意義,不管莫伊心裏是怎麽想的,既然事情已經做下了,就沒什麽好爭辯的。宋忱讓伯特萊姆去做這件又危險又麻煩的事,則是出於別的考量。


    宋忱沒再多說,隻是叮囑,“截取到信息之後,你不用分析,直接通過安全渠道發給我。”


    伯特萊姆聽出了“不該看的不要看”的暗示,沒敢再多問,應了一聲“是”。


    ——分割線——


    與伯特萊姆那邊的通信剛剛切斷,宋忱一秒鍾停頓都沒有,直接撥通另一個電話。


    沒錯,純粹的語音通話,黑漆漆的屏幕,對麵一絲影像都沒有透過來。


    反正也沒人看見,宋忱不客氣的撇了下嘴角,一開口就是質問,“關於科勒在方舟上幹的好事,你想必也聽說了。”


    “聽說了。好像是違背圖紙,在底艙另外開辟了一個空間。”對麵的回話不溫不火——或者該說,太過不溫不火了一些。哪怕涵養再佳,冷不丁一照麵就被質問一通,怎麽著都該有幾分火氣,然而這位不要說火氣了,連生氣都好似沒有一般。


    相比較起來,凱撒都比這位更像活人。


    宋忱當然清楚與自己通話的並非人工智能,以他的精明也不難聽出那聲音是經過電子合成的。


    說來,似乎還從來沒有聽過這位本來的聲音,更不要說見過他的模樣了。


    但這位藏頭藏尾的德行也並非今天才有,習以為常的宋忱隻是不屑的一笑,也沒多做評價。“那你可知道這個空間被誰利用了嗎?”


    對麵的回答來的很快,顯然對這一切了解的頗為詳細,“慕景的那個副官。”


    宋忱越發覺得隻有自己一個人被蒙在鼓裏,“人家現在已經成了方舟的艦長。”


    對麵的聲音連調子都沒起伏,“你也說了,既然是艦長,方舟裏的任何一個角落,他都有資格去。”


    “我不想談論什麽資格。我隻想知道,曾柏元是從什麽地方得知底艙空間的?”


    肯定不是正常途徑的探索,宋忱已經看過伯特萊姆發來是追殺視頻,單從當時交戰程度的激烈來說,確實看不出莫伊放水,在密集槍林彈雨中,沒有誰能騰出精力探索一艘星艦的全部空間。曾柏元選擇向底艙撤退,證明他早就知曉那裏有可供躲藏的空間。


    “當然是誰製造的空間,誰才有可能告訴別人。”聽聽對麵的回答,多麽理所當然。


    可正是因為理所當然,才格外讓人惱火。宋忱咬緊牙,“那我就有些好奇了,科勒既然能將這消息透露給曾……慕景,為什麽不能透露給我?”


    對麵那位完全事不關己,“這問題,你或許找個機會當麵問問科勒。”


    宋忱無聲冷笑。不管對方表現的多麽不在意,他才不相信這位當真一無所知。宋忱甚至懷疑,對方不僅知道,而且隻怕還出手幹預了不少。


    不過,宋忱並不想在此刻與對方撕破臉,不管麵容扭曲到怎樣的程度,他還是盡可能維持著語氣的平和,“科勒究竟坐在哪一張板凳上?我倒並不介意多他一個奸細,隻不過第五區兵工廠非同小可,另外不要忘了,我侄女的機甲如今還停在他的工廠裏呢。”


    對麵沒說兵工廠的事,不過對於機甲,倒是難得多言了幾句,“宋以軒的機甲,畢竟是在那樣的情況下被截獲的。嗬,刺殺中將,入侵禁區冰原,板上釘釘的罪名,誰也開脫不得。一切後續處理都隻能按照流程走,把機甲停放到第五區,而不是直接送回總部,已經是各方博弈的結果了。況且,當時你不也表示了讚同嗎?”


    宋忱當即嚐到了啞巴吃黃連的味道——那是因為我之前並不知道科勒那家夥有問題!


    短暫的停頓之後,對麵那位又道,“再說了,科勒究竟是哪一邊的,眼下不也沒有定論嗎?人心隔肚皮,就算你我,不也沒能彼此信任麽?”


    宋忱沒法接話。


    對麵慢條斯理的拋過來一句結束語,“你也不用太擔心,雖然曾柏元暗度陳倉,但那又如何,不過是換種形式的自投羅網。至於宋以軒機甲中的信息,慕景有沒有本事拿到是一回事?能不能善加利用,還是另一回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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