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回宮之後, 李鳳岐果然遣了工部的工匠去修繕賀家舊宅。數名精通建造?工匠帶著人住進了賀府,整日裏寫寫畫畫,商議著這偌大宅邸要如??翻新, 又譴助手去丈量長寬??,冷清?宅邸倒是添了幾分熱鬧氣。


    賀蘭鳶對李鳳岐?知情識趣還算滿意,前些日子憋著?一口鬱氣也散了。她在賀府小住期間,每日除了遊覽上京風景, 便是同葉雲亭閑話舊事, 母子兩個相處起來,比先前要親昵許多。偶爾李鳳岐也會強行湊進來,賀蘭鳶雖覺得他過於膩乎,但一想這說明了兩人??情深厚, 便也隨他去了。


    如此一晃便是半月過去。


    進入七月之後,南越與北昭的通商之策已經商議著定下了大致章程, 餘下?細節隻等著通商口岸正式開放之後, 再具體修訂調整。而放鬆了許久?賀蘭鳶, 亦在此時提出辭行。


    辭行?突然,葉雲亭愣了愣,方才遺憾道:“竟然這麽快。”


    這些日子母子兩人相處?十分愉快,從生疏客氣到熟悉親昵,賀蘭鳶就像這天底下?母親一樣, 會與他同讀一本書,會為他縫製新衣, 也會為他下廚做一碟糕點。


    這是葉雲亭第一次體會到母親的愛護,是以驟然聽聞她要離開時,難免有些失落。


    “這一次出來的夠久了,南越國內還有不少事情要處理。”賀蘭鳶目光溫和地看著他:“待我將事情處理完, 還會有機會再見。”


    兩國合並之事不一定能成,是以她與李鳳岐都沒有告知葉雲亭,免得他空歡喜一場。


    葉雲亭自然理解她?忙碌,收起不舍?情緒,又道:“舅父那邊傳來消息,說葉知禮想見你,母親臨走前要去見一見麽?”


    “不見了。”提起這位舊仇,賀蘭鳶眼裏已經沒了波瀾,神色淡淡道:“他已經得了他應得?下場,再見無益。”


    更何況葉知禮主動要見他,賀蘭鳶想也知道他會說些什麽。那些陳年舊事她倒是沒放在心裏,但若是從葉知禮口中再翻出來,難免膈應。


    如此,倒不如不見。


    “也好。”葉雲亭道:“那就不見吧。”


    七月上旬,南越使團帶著交換的國書啟程折返。


    而王且得了葉雲亭的回複,又去見了葉知禮。他手中還拿了一封聖旨,是葉雲亭一並給他?。


    刑獄最深處,燭火森森,葉知禮聽見腳步聲,掙紮著起身,臉貼在鐵柵欄縫隙間往外看不,眼睛睜?大大?。


    腳步聲由遠及近,卻隻有王且一人。


    “她呢?”葉知禮嘶啞出聲。


    王且眼神漠然,嘴角帶了點譏諷:“賀太後一行,今日已經啟程返回南越了。”


    葉知禮不信:“你沒告訴她?還是她連見我都不敢了?”說著扯開嘴唇,想做個嘲諷?表情,卻因為太久沒笑過,僵硬而扭曲。


    這些日子王且見多了這樣扭曲的神情,葉知禮越痛苦,他心中積攢?戾氣才能得以宣泄。


    不過最近,他也有些意興闌珊了。


    “你還沒明白嗎?”王且輕嗤,戳破了他自欺欺人?解釋:“對賀太後來說,你不過是個無足輕重?階下囚罷了。堂堂太後之尊,為何要踏足這肮髒的刑獄?”


    他垂眸俯視,瞧著葉知禮臉上?表情一點點崩裂:“也就是我,還把你當個東西罷了。”


    說著展開手中的聖旨:“正巧今日你?處置已定,且聽著吧。”


    葉知禮目光呆滯,茫茫的聲音自耳邊劃過,他卻聽不清晰。隻看著王且嘴唇蠕動,讀完了聖旨。


    “從今往後,便沒有齊國公府了。”王且收起聖旨,道:“陛下與王爺開恩,準許晴娘休夫,我會將晴娘?牌位接回來。往後不論生死榮辱,她與你葉家都沒有半點幹係。”


    呆愣如木偶的葉知禮這才動起來:“國公府,葉家……這不可能,你叫葉雲亭和賀蘭鳶來見我!我不信!”


    王且冷眼看他發瘋,搖了搖頭,心中戾氣逐漸消散。


    這樣一個自欺欺人?瘋子廢人,已經不值得他花費力氣。


    “明日我會親自查抄齊國公府。以後這上京城裏,沒有葉家,也沒有齊國公府了。”他轉身欲走,剛邁出步子,又想起另一件事,幸災樂禍道:“對了,方才忘記告訴你了。?快,長寧王?名諱就不叫葉雲亭,該改做赫連雲亭了,”


    說完最後瞧了一眼葉知禮癲狂?臉,王且一步步走出了刑獄。


    “將人看好,待行刑之日我再來。”


    ***


    葉知禮在刑獄之內如??癲狂無人得知,但齊國公府被查抄之日,卻是叫眾人看了一回熱鬧。


    自葉知禮獲罪下獄之後,齊國公府便大門緊閉。從前那些下人跑?跑,散的散,隻剩下些實在沒有去處?老仆還留著。而府中唯二?主子,隻剩下關在院子裏?馮姨娘與葉泊如。


    看守院子?下人跑了,馮姨娘得了自由。葉泊如原本是想收拾細軟,帶著她離開國公府另謀出路,卻不想人還沒出城就被抓了回來,關在國公府內寸步不得出。


    直到查抄這日,母子二人才終於獲得了自由。


    王且帶著大理寺的人,親自查抄,府中的一毫一厘都記錄在冊,入了國庫。


    而母子兩人亦被仔仔細細地搜了兩遍身,除了身上?衣裳,一件值錢物也沒能留下。


    馮氏撒潑爭辯:“這裏頭還有我?嫁妝呢!一點都不留,要以後怎麽過活?”


    查抄?官兵嬉笑道:“你一個外室,名分都沒有,還能有嫁妝?”說著拿刀鞘抵著馮氏往外推。


    葉泊如生怕她鬧出事來,趕忙去拉,語氣頗重地說了幾句。馮氏卻是因被禁足之事怨恨上了這個兒子,聞言當街就與他吵了起來。


    王且命人押著查抄出來金銀財物出來,就見國公府門口已然成了戲場子,還有不少百姓在圍觀。


    他蹙眉叱了一聲:“陛下與王爺心慈,葉知禮勾結外敵之事才沒有株連九族,隻將爾??貶入賤籍,爾??若是再吵嚷,便隨我去大理寺刑獄走上一回!”


    此言一出,原本還在互相怨怪的母子二人立即住了嘴。葉泊如頂著火辣辣的巴掌印,扔下馮氏大步離開。


    頭發散亂?馮氏小步跟在他身後,一邊追一邊叫罵。


    王且收回目光,命人摘下牌匾,在大門上貼上封條。


    紅底金字?牌匾轟然落下,摔成幾截。從此以後,上京再無齊國公府。


    ***


    賀蘭鳶帶著使團剛回到南越,就有諸多大臣求見。


    聽心腹稟告了這些大臣近些時日的動靜之後,賀蘭鳶眉目微冷:“去告訴那些人,哀家舟車勞頓,不勝疲憊,已經歇了。有什麽事讓他們明日早朝再議。”


    心腹奉命出去傳話,說要歇息的賀蘭鳶卻是直接去了幽禁赫連靜?宮殿。


    伺候?宮人見她前來,紛紛行禮,其中一人向她匯報赫連靜?動向。無非就是一哭二鬧三絕食。


    “既然他這麽想死,哀家這就成全他。”賀蘭鳶神色冷凝,摸了摸袖中的匕首,揮退了看守?宮人,獨自進了內殿。


    赫連靜病懨懨地麵朝裏躺在床上,聽見動靜,有氣無力道:“滾出去,孤不吃。”


    “王上今日不吃,以後想吃也沒機會了。”賀蘭鳶走近,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


    雖說是被幽靜,但他到底還頂著南越王?頭銜,下頭的人也不敢太苛待他,沒想到倒是讓他養起了脾氣。


    “母親?”聽見她的聲音,赫連靜連滾帶爬地下床,膝行到她麵前,苦求道:“母親,我真?知錯了,你再給我一次機會,以後我一定事事都聽你?。”


    看他這樣子,當還不知道外頭傳遍了?消息。


    賀蘭鳶垂眸,掩下了眸中冷意:“看來還沒人告訴王上,哀家已經找回了與先帝?親生兒子。”


    赫連靜一愣:“什麽?”


    賀蘭鳶卻沒有回答,而是緩聲道:“你五歲就進了宮,我養了你二十年,可你太讓我失望了。”說話間,她自袖中拔出匕首,按住驚駭?赫連靜,毫不留情地割斷了他?喉嚨。


    “如今雲亭回來,已然是留你不得了。”


    她出手迅速果決。赫連靜來不及反應,隻能睜大了眼,捂著脖子倒在了血泊裏。


    賀蘭鳶擦幹血跡,將匕首收好,不疾不徐地往殿外走去。守在外頭的宮人瞧見她滿身是血?走出來,發出驚駭?低呼,反應過來後,又驚恐地捂住了嘴,眼睛卻忍不住地往殿內瞟。


    “王上病重難愈,剛剛薨了。”賀蘭鳶卻不怕他們看。她一回南越便來處理赫連靜,便是為了斬斷那些大臣的最後一條退路。


    隻要赫連靜還在,這些大臣就會有千千萬萬個理由來勸說她,與其如此,不如她親自斷了這條退路。


    讓這些人退無可退,隻能跟著她往前走。


    ……


    赫連靜?屍身?快被收斂,喪鍾聲響徹王宮。


    賀蘭鳶沐浴過後,好好休息了一晚。次日一早,便召集一幹重臣入宮議政。


    那些大臣從那些宮人處得到消息時,已然是傻了。相比那個半路殺出來、且與北昭皇帝關係匪淺?葉雲亭,他們顯然更屬意扶持赫連靜這個傀儡。


    他們昨日求見,也是為了勸說太後三思後行。


    可誰知道賀蘭鳶?動作竟然這麽快,下手又這麽狠!竟然沒給他們留一點反應?餘地。


    一幹重臣在入宮?路上碰見,都是麵色沉重地搖頭,繼而歎息一聲。


    赫連靜一死,他們恐怕隻能遂了賀蘭鳶?意。


    入宮?大臣心中都有了打算,卻不想賀蘭鳶竟不隻是想讓自己?親兒子繼位當南越王!


    “此事萬萬不可!說是合而為一,雙王並治,可這與亡國有??異?!”


    “太後這是在斷送我南越?百年基業!”


    “若太後執意如此,我??隻能血濺王宮。”


    一眾大臣群情激奮,紛紛出言反對。


    賀蘭鳶??他們都說完了,方才道:“都說完了?那便聽哀家說一說吧。”


    她早在李鳳岐提出這個建議之時,就已經有了心理準備。如今邁出的每一步,都在她?預料之中。是以她麵對這些憤懣?大臣們,依舊神色淡然,不疾不徐:“你們覺得哀家此提議是在斷送南越江山?或許還有人心裏想,哀家這是為了兒子,連祖宗基業都不顧了。對不對?”


    那些大臣雖然顧忌著沒有明說,但賀蘭鳶都看得分明。


    她笑了一聲,接著道:“但你們想過沒有,若是沒有哀家與雲亭這層關係。北昭已收了西煌與東夷,當真會放著南越不管嗎?”


    “你們之中有人隨哀家去了北昭,北昭帝是個什麽樣的性子,該一清二楚。若不是有這層姻親關係在,他下一步便能揮軍南下,將南越變成北昭的國庫!”


    “但我們也未必會敗!”有大臣出言反駁,底氣卻已經沒有之前足。


    “便不說勝負。”賀蘭鳶道:“你們隻算算,若真打起來,南越要死多少百姓,要損失多少錢財?”


    眾大臣默然不語。


    賀蘭鳶見狀,便知道他們心知肚明。這些人遇事,往往習慣將責任推到別人身上。但她卻絕不會背這個罵名,亦不會叫自己?兒子背。


    就像先前李鳳岐說的一樣,如果沒有這層姻親關係,北昭遲早會攻打南越。北昭雖然前一陣內外交困,但李鳳岐橫空出世,接連滅了西煌東夷。民間呼聲極高,可謂占盡了天時地利人和。南越雖然有一時之力抵抗,卻不是長久之計。


    雖然她不願意承認,但實際上李鳳岐提出的雙王並治,實則已經是他妥協退讓的結果。


    <a id="ads" href="http:///"></a>


    他完全有能力整個吞下南越。


    這一場商議,到底沒能得出結果。一眾大臣入宮時氣勢洶洶,出宮時卻如同霜打過?茄子。


    但賀蘭鳶絲毫不著急,她知道這些人遲早會妥協。


    若是同意她的提議,南越與北昭以聯姻之名結盟,南越這些世家官員?地位也能保留。但是不同意,一旦日後開戰,這些人反而可能一無所有。


    他們心裏已經清楚利弊,隻是還沒認清現實罷了。


    ***


    賀蘭鳶與一眾大臣的拉鋸戰,持續了一月有餘。


    回來時尚且時七月下旬,一轉眼連中秋已經過了。


    這些時日早朝照舊,她卻不再垂簾聽政,而是直接坐上王座,代為執掌朝政。沒人再提自宗室中挑人繼任之事。


    賀蘭鳶一邊喝著茶,一邊給李鳳岐寫信,告知他南越局勢已經定,可以開始商議兩國聯姻的具體事宜。


    數日之後李鳳岐收到信,心情大好,這才拿著信去尋葉雲亭。


    葉雲亭看到信後,整個人震驚且茫然。


    “什麽時候?事?”


    李鳳岐一頓,若無其事道:“就是母親回南越之前?事,我沒和你說過嗎?”


    葉雲亭懷疑地看著他:“當然沒有。”


    “那大約是我忙忘了。”李鳳岐笑眯眯的:“若真要聯姻結盟,要商議考慮?事情可不少,不如先想想到時候陪都定在何處?”


    “……”葉雲亭怎麽可能看不出先前他是刻意瞞著自己,但想了想也懶得同他生氣了。剜了他一眼,繼續將信件看完。


    之後才道:“那我是不是要先回南越?”


    李鳳岐這才想起這茬來,不太快活地說:“??都準備?差不多了,你再回去。算上路上來回,前後得花上一個多月,”


    這還是最快的,畢竟是牽扯到兩國的大事,馬虎不得。


    而且當初他與葉雲亭沒有大婚,這一回總要補上。


    ……


    八月末,葉雲亭啟程前往南越。


    九月初七,他順利抵達南越,三日之後,舉辦繼位典禮,尊為南越王。


    九月中旬,北昭使臣抵達南越都城,呈上婚書。北昭帝以東夷半數國土,以及十三個通商口岸為禮,請與南越王結百年之好。


    南越王欣然允之。


    兩國君王聯姻,結百年之好,前所未有。


    這一樁婚事轟動了南越與北昭,但北昭帝因大婚免賦稅三年,又接連有諸多惠民之策,是以市井間都是祝福和讚譽;而南越百姓雖然對新王上不甚了解,但聽說北昭帝以東夷半數國土和通商口岸為婚儀,也都是翹首盼著大婚之日。畢竟北昭帝此舉對南越百姓?好處亦是實打實?,南越百姓可還記得當年與北昭通商往來時的繁盛。


    十月初十,大婚之日。


    兩國君王大婚,不興嫁娶。大婚典禮在陪都綏陽舉行——經過數次商討之後,嶺南境內?綏陽縣被選中做了陪都,與上京相對,稱為“下京”。


    綏陽原本就有一座行宮,重新擴建修繕之後,便是第二座皇宮。日後朝臣上朝亦都在此處。


    而兩人?大婚典禮,亦在此舉辦。


    李鳳岐提前半月就已經帶著上京的世家以及朝臣們抵達綏陽,開始籌備大婚事宜。


    因為綏陽距離南越都城還有一段距離,李鳳岐在大婚前一晚提前出發,次日一早,正好掐著吉時抵達都城。


    此時葉雲亭已換上了繁複?婚服,與賀蘭鳶並肩立??在王宮前,兩人身後,是南越?文武百官。


    李鳳岐旋身下馬,在禮官?唱和聲裏,雙手舉至頭頂一揖,笑道:“我來接你了,”


    葉雲亭回以同樣的揖禮,眉目彎彎:“來得剛剛好。”


    兩人同時走向彼此,雙手交握,並肩往祖廟行去——他們先要在南越祭拜先祖,之後再去綏陽。


    兩國的文武百官匯成一股,跟在二人身後。數名禮官高聲誦讀祝詞,高亢的聲音甚至壓過了禮樂聲。


    祖廟之前,兩道紅色身影並肩而立,在禮官指引之下,一步步走完繁複?儀式。


    最後一刻,兩人在先祖牌位前鄭重立下誓約,俯首叩拜。


    動作間,同樣製式?正紅婚服衣擺交疊,高束?墨發垂落,發尾糾纏。


    正如他們在過往先輩麵前立下?誓約一般。


    不負天下,不負家國,亦,不負卿。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衝喜[重生]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繡生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繡生並收藏衝喜[重生]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