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鳳歧帶著五千精銳直奔山寨。


    玄甲軍整齊劃一, 聲勢浩蕩,黑底金字的“歧”字軍旗在風中烈烈,一路策馬奔襲, 驚起飛鳥無數。


    冀州城的探子亦被驚動,匆匆忙忙前去城內報信。


    待李鳳歧一行抵達山腳時,就見殷承梧急匆匆帶著人趕來,瞧見他騎在馬上時神色驚了驚, 隨即很快收斂, 拱了拱手,皮笑肉不笑道:“還未曾恭喜永安王解了頑毒,王爺要到我這冀州城做客,怎麽也不先遣人通報一聲?我也好擺酒設宴相迎。”


    李鳳歧著急去接人, 懶得與他打機鋒,語氣敷衍道:“殷將軍不必如此客氣, 我此次前來, 那是因為劫持王妃的西煌人逃到了冀州境內, 事急從權,方才親自來一趟。想來將軍應該不會介意。”


    說著手一揮,調轉馬頭就要帶人上山:“走,都隨我去捉拿西煌賊子,迎王妃回北疆。”


    他身後玄甲軍齊聲道:“捉拿西煌賊子!迎王妃回北疆!”


    見他們自說自話一番就要上山, 殷承梧麵皮狠狠一抽,擋在前頭, 加重了語氣道:“王爺,這是在冀州,西煌賊子潛入,也該由我冀州動手。王爺不如在此處稍等, 我命人將賊子剿滅,必定將王妃完完整整帶回。”


    “殷將軍這是何意?”李鳳歧坐在馬上,回首看他:“西煌膽敢劫持我母親與王妃,此仇本王自然要親自去報。將軍這是要阻攔,還是妄圖包庇西煌賊子?”


    沒料到被他倒打一耙,殷承梧壓著火氣道:“王爺想多了,隻是此事畢竟在我冀州地界……”


    “殷將軍的意思是,要本王打下這冀州城,才能上山剿滅西煌賊子?”李鳳歧神色一沉,拔出腰側長刀指向他,輕蔑道:“若你執意要如此,倒也不是不可、”


    他言辭張狂,挑釁之意十足。


    殷承梧身後的殷家軍一陣騷動,然而領頭的殷承梧卻不敢接話。


    永安王之強悍,連他父親殷嘯之都曾歎過自愧不如。若是有可能,殷家並不願意現在就對上北疆。


    如今殷家頂上了叛黨名頭,正麵的大敵是朝廷。若此時惹怒了永安王,與北疆開戰,將會腹背受敵,反而叫朝廷坐收漁翁之利。


    更何況上京確實傳來消息,老王妃與王妃均被西煌人劫持,雖然他與父親一直對此心有疑慮,懷疑是永安王設的局。但他剛才觀其神情,又似乎不是作假。


    腦中飛快轉過幾種可能,他又想到了才遭劫的萬兩黃金。


    死去的護衛屍首都已經派人查驗過,其中有半數人是被弓箭一箭穿喉而死,箭法之精準,絕不可能是普通山匪所為。但假設是潛入冀州境內的西煌人所為就能解釋的通了。


    西煌人劫了人,由冀州取道便能避開朝廷的搜捕,他們藏在山中,借由山匪身份掩護,在冀州境內活動。甚至很有可能發現了周句鎮的秘密……


    殷承梧權衡片刻,最終選擇了妥協退讓,假笑道:“王爺言重了,冀州與渭州相鄰,本該守望相助,何至於此。”


    說完抬手,示意身後的兵卒退後讓出路來。


    “那便謝過了。”李鳳歧敷衍地一拱手,便帶著人馬上了山。


    葉雲亭等在寨門前,葉妄和暗衛們則去交代寨中眾人收拾行裝。


    出去捕獵的狼王聽見了阿青的叫聲,返回了寨子,此時正靜靜蹲坐在葉雲亭身邊。


    李鳳歧帶著人趕到寨子時,就見葉雲亭披著黑色狐裘,站在破舊的寨門前,靜靜朝他看來。風雪落了他滿身,他卻顧不及去拂,平靜的眼眸在瞧見他時泛起波瀾,嘴角抿出一個淺淺的笑。


    仿佛特意在等他。


    他旋身下馬,大步走向他。


    待走到麵前,卻又有些局促地停下,小心地替他拂去肩上風雪,才將人擁入懷中:“我來遲了。”


    “不遲,來得正好。”葉雲亭被他緊緊擁住,下巴抵在他頸窩處眷戀地蹭了蹭,又道:“你的腿已經完全好了?”


    李鳳歧剛離開上京時,隻能正常行走。兩人分別這些日子,他卻已經能策馬馳騁了。


    葉雲亭稍微有些遺憾,沒能參與其中。


    “嗯,都好了。”


    李鳳歧趁機親了親他的耳朵,低聲道:“等回了北疆,讓你試試。”


    葉雲亭:“……”


    重逢的繾綣氣氛,就被他一句話破壞殆盡。


    他麵無表情將人推開,道:“先辦正事吧。”


    李鳳歧隻能遺憾地鬆開他,看著寨子廣場上逐漸聚集的人:“殷承梧帶著人堵在山腳,得想個理由暫時將他糊弄過去。”


    如今是他刻意切斷了周句鎮上的消息,殷承梧尚且不知道鎮上消息,所以才顧忌著沒有動手。


    但若是讓他察覺異常,發現金礦已經易了主,估計要不管不顧開戰。


    “你如何對殷承梧說的?”葉雲亭問。


    李鳳歧便先前與殷承梧的一番話複述了一遍,又補了一句道:“這老匹夫好騙的很,心思太重,聰明反被聰明誤。”


    葉雲亭沉思片刻,笑道:“那就順著這番話說吧,西煌主犯逃了,山匪勾結西煌,自然要帶回去審訊,追查西煌賊子下落。”


    “倒也可行,隻要暫時將他糊弄過去就行了。”等他們走了,殷承梧再回過味來,那也遲了。


    兩人達成一致,葉雲亭便上了李鳳歧的馬,其餘人則被五千玄甲軍“押”下了山。狼王和獵隼太打眼,沒跟他們一道,而是自己從山中走。


    葉妄喬裝打扮混在寨眾裏,一手攙著趙阿婆,一手牽著趙阿婆的孫子,信心滿滿地安撫有些惶惶的寨眾道:“都害怕點,其他話一律不許多說。等出了冀州地界保準沒事。”


    寨中的百姓心中惶惶,但想著這些日子新寨主待他們確實仁慈,到底還是忐忑地聽從了葉妄的話。


    於是等在山腳的殷承梧就見李鳳歧上了一趟山,不僅馬上多了個男人,身後還多了一群麵色惶惶的老弱婦孺。


    他皺了皺眉,總覺得其中有些不對勁,但一時又想不通關竅,隻能上前詢問:“王爺,那些人是……?”


    李鳳歧瞥了一眼,語氣慍怒道:“那些西煌人狡猾,提前跑了,隻剩下寨子裏這些人。我都帶回去審問一番,說不定能問出西煌賊子的線索。”


    “這……”殷承梧語氣猶疑,但又沒有理由攔住他。都讓人上了山,他要將人帶回去審問似乎也沒什麽問題。若是為這些人又起了衝突,並不值當。


    殷承梧猶猶豫豫,李鳳歧卻不與他多說,昂首道:“王妃受了驚,我先帶他回渭州,就不多和殷將軍寒暄了,日後得空再上門道謝。”


    說完不等回複,便浩浩蕩蕩帶著人走了。


    殷承梧瞧著他們遠去的背影,心中隱約不得勁。


    他將目前的信息捋了一遍,卻又沒發現什麽遺漏,有些煩躁地拉了拉韁繩:“罷了,先回城!”


    ……


    然而回了冀州城,他很快就知道到底是哪裏不對勁了!


    下屬來報,說抓到了藏匿在山中的山匪,審訊之後,對方很快就招供了、對方並不知道自己劫持的乃是黃金,隻交代說命他們劫持的商隊的乃是新寨主,那寨主叫葉泊如,自稱是齊國公府的二公子。


    “……”殷承梧聽完,差點當場嘔出一口血來。


    一雙眼睛暴凸出出來,不可置信道:“那寨主叫什麽?!”


    “對方自稱葉泊如。”稟報的屬下不知其中關竅,壓著畏懼又重複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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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一個葉泊如!好一個永安王!”殷承梧狠狠揮落茶盞,麵目猙獰,咬牙切齒道:“立刻點兵,隨我去周句鎮!”


    什麽葉泊如,那新寨主分明就是永安王妃葉雲亭!葉泊如不過是對方假扮山匪扯的幌子!


    此時所有想不通的地方全都串聯上了!


    西煌人劫持分明是永安王自導自演的一出戲,葉雲亭逃出了上京,卻未走陸州,而是自冀州取道。他途徑冀州城內,不知道從哪裏得知了金礦的消息,通知了永安王,暗中劫持了運送黃金的商隊,卻栽贓給了西煌人和山匪!


    而永安王今日前來,便是特意來接應他,那萬兩黃金此時說不定已經到了渭州,甚至連周句鎮也危矣!


    而他卻因為忌憚永安王,生生將人質給放走了!


    何其愚蠢!


    殷承梧想明白了一切,憋著滿腔怒火帶人往周句鎮追去。


    ***


    而此時,李鳳歧早就帶著葉雲亭以及幾十寨眾,按照暗衛所留記號,接應到了萬兩黃金,所有人馬匯合之後,一同往周句鎮疾馳而去。


    等殷承梧帶兵趕到時,李鳳歧一行人已經抵達周句鎮,


    而此時的周句鎮,被兩萬玄甲軍守得如同鐵桶一般。


    殷承梧看到這一切,如何還不明白李鳳歧早有準備,他怒急攻心,忍不住在陣前破口大罵:“豎子竟敢欺我殷家至此!”


    “殷將軍這是怎麽了?為何這麽大火氣?”李鳳歧換了一身鎧甲,策馬不緊不慢地出來,守衛的玄甲軍自他行過之處分開一條路,待他行過,又嚴絲合縫地合攏。


    殷承梧此時恨不得生吃其肉,見他還敢做一副無辜麵孔,更是恨得咬牙切齒,拔出刀便策馬朝他殺來:“今日若不殺你,難消我心頭之恨!”


    重若千鈞的一刀斬出,卻被李鳳歧輕鬆擋下,他架著殷承梧的刀,還是那副“你在說什麽我怎麽聽不懂”的語氣:“殷將軍這麽大的火氣,該去消消火。渭州冀州如同唇齒相依,本該守望相助,本王如何忍心與將軍動手?”


    說完運勁一推,力道之大,差點將殷承梧推下馬去。


    嘴上說著不忍心,手上去半點沒有省勁兒。


    殷承梧穩住身體,勉強冷靜了一些,連道了三聲“好”:“倒是我小瞧了永安王的厚顏無恥。既然如此,那殷某奉陪。若不歸還金礦,殷家與你不死不休!”


    李鳳歧懶洋洋地挽刀:“要戰便戰,隻是這周句鎮隻有一座石頭礦,本王實在不知將軍口中金礦是為何意。”


    他神情有恃無恐,分明是打算賴賬。


    當初殷家為了暗中積蓄力量,將周句鎮的金礦護得密不透風,為了不叫人察覺異常,甚至沒往周句鎮調派大量守軍,沒想到當初的謹慎,如今卻全成了李鳳歧用來堵他們嘴的借口!


    分明就是要按頭殷家吃了這個啞巴虧!


    殷承梧如何能忍,此處乃是冀州地界,李鳳歧既然想黑吃黑,那他便叫他有來無回!


    正要下令開戰,卻聽後方一兵卒快馬奔來,口中道:“大將軍,老將軍有令!”


    殷承梧動作一頓,回過身去,卻見兵卒氣喘籲籲呈上一封信來。


    他盯著那封信,麵色變換良久,才不得不接過。信中所寫內容與他所料相差無幾,父親果然在信中命他退兵。


    信中諸多利弊分析,在他看來卻隻是父親年紀大了,已經沒了當初的殺伐果決。


    周句鎮的金礦是殷家的命脈,若不能奪回來,明年開春一旦與朝廷開戰,他們將陷入被動之中!永安王再強橫又如何,如今他不過帶了區區兩萬人馬,隻要趕在渭州援兵到達之前,逼迫他們自周句鎮退兵,這金礦便還是殷家所有!


    永安王有能耐偷一次,難不成還能偷第二次?!


    可信是在眾目睽睽之下送來,他不能公然違抗軍令。


    殷承梧收起信,咽下喉中腥甜:“收兵!”


    李鳳歧瞧著他麵上不甘屈辱之色,笑眯眯拱手道:“替我多謝殷老將軍割愛。殷將軍慢走,本王要事在身,就不送了。”


    “……”殷承梧死死咬住牙,才沒一口血噴出來。


    他陰沉沉看了李鳳歧一眼,策馬離開。


    李鳳歧調轉馬頭,揚聲道:“都給我守好了,別叫髒東西飛進來。”


    說完便策馬去了鎮上的衙門。


    曾經衙門如今成了葉雲亭等人臨時落腳之處。


    李鳳歧出去對敵,葉雲亭便在安置寨中的百姓。他命人詢問之後,見這些百姓大都願意留在周句鎮安居,便命人將之登記起來,等日後渭州派人接管周句鎮,衙門重新建立,再給他們分分田地,使其落戶安居。倒是小部分自殷家搜捕之下逃出來的山匪,在得知外頭的便是大名鼎鼎的玄甲軍之後,提出了想要投軍的意願。


    當初隨暗衛下山的山匪有三十五人,如今回來的不過十八人。那未曾回來的半數人,或是死在了廝殺中,或者被殷家抓獲,也有少數可能逃了。葉雲亭曾承諾過他們,若是能活下來,可得賞銀一百兩,將功折罪,抵消之前的罪行。


    他倒是沒有食言,給了賞銀之後,便將此事同李鳳歧提了提。


    “叫底下人安排就是,不過我的玄甲軍可沒那麽好進。”玄甲軍可都是北將軍中選拔.出來的精銳,乃是他的直係。


    葉雲亭笑道:“北疆軍也夠了,也算給這些人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


    “先不說這些。”李鳳歧趁著四下無人,將人逼到牆角,下巴抵在他頸間,與他耳鬢廝磨:“我想你了,這些日子……你可有想我?”


    從離開上京的那一刻起,他心裏就記掛著眼前人,倒是葉雲亭又是當寨主,又是劫殷家黃金,甚至連失蹤許久的葉妄都尋回來了,如今見了麵,也是與他說些無關緊要之事,瞧著半點沒有思念。


    永安王心裏不高興得很。


    葉雲亭被他蹭的微微發癢,聽著他咕咕噥噥的幼稚抱怨,眉眼就忍不住彎起來。


    他雙手捧著這人的臉頰,將他推開一些,不等他說話,便親了上去。


    低低的聲音自唇齒間溢出來,似歎息一般:“自然是想的,”


    李鳳歧的滿腔抱怨頓時便被堵了回去,單手扣住他的後腦,與他交換了一個激烈又繾綣的吻。


    “大哥!我聽說鎮上有金——”


    興衝衝挎著刀來尋人的葉妄,看見牆角交疊的兩道身影,頓時如同一隻被掐住了脖子的聒噪鴨子,一下子啞了火。


    “我什麽都沒看到……”


    他捂住眼睛,一邊從指縫裏往外看,一邊在李鳳歧冷冰冰的瞪視下縮頭縮腦地後退。


    葉雲亭耳朵微熱,將李鳳歧推開,整了整被弄亂的衣物,平複了氣息,狀若無事地問:“你方才要說什麽?”


    李鳳歧被推開,臉色更黑。瞪著葉妄的眼神像兩把刀,若不是礙著葉雲亭在,估計能把他剝皮拆骨。


    “沒沒沒沒,我什麽也不想說。你們繼續你們繼續。”葉妄跟被火燎了屁.股一般,轉過身就飛快跑了。


    葉雲亭:“……”


    他回頭瞪了李鳳歧一眼,看你把人給嚇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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