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山匪, 本質上還是無家可歸的流民,雖然落草為寇,但骨子裏還帶著市井小民對吃飽穿暖過太平日子的渴望。


    是以葉雲亭安撫籠絡這些寨眾, 倒也沒有費多大功夫,隻要讓他們吃飽穿暖之後,大多數人便都安分下來,甚至為了表現更好, 都爭先恐後地做事。


    葉雲亭當這個寨主, 是為了暫時有個落腳處,順便打探礦上的消息,日後好跟李鳳歧裏應外合。是以他暫時沒讓寨民們做什麽,隻讓他們將房屋重新勻出來分配下去, 又挑選出負責飲食和守衛巡邏之人。


    至於剩下的人,在休整一夜之後, 則被叫去, 挨個詢問礦上的情況。


    一個人兩個人的消息或許不準確, 但是寨子裏這麽多人,除了少數是別處的流民投奔之外,大部分都是當初一起從礦上逃出來的。暗衛從這些人口中問出來了不少消息,通通記錄在冊後便呈給葉雲亭。


    每個人的說法大同小異,葉雲亭將其串了串, 基本了解了礦上的消息。


    這是座金礦的可能性極大,地點在周句鎮附近, 似乎原來本是座采石場,結果就在一個半月前,這采石礦裏挖出了金子。消息報到冀州,殷家知曉之後, 卻是將消息瞞了下來,又派了精通之人前去勘探,確定是金礦之後,便封鎖了消息,同時開始大肆尋人采礦。


    為了不讓消息走漏,殷家索性打著招兵的幌子,將報名參軍之人全都送到了礦上去。但這樣人手仍是不夠。殷家如今頂著叛軍的帽子,手底下的兵卒都靠自己供養,又趕上了百年不遇的雪災,銀錢如同流水花出去。而這忽然發現的金礦正解了他們燃眉之急。而且如今雖然暫時休戰,但開春後和朝廷必有一場惡戰,殷家想要銀錢招兵買馬,增強實力。勢必就要加緊開采冶煉金礦。


    因此他們又將主意打到了大批的流民身上。這些流民無家可歸,被人抓了也不會引起注意。是以殷家命親信以施粥的名義,將大批流民聚在一起,然後派兵全部抓起來,送到了礦上。


    源源不斷的人送進去,日夜幹活,除非身死,否則不會被放出來。


    這短短月餘裏,礦上暴.亂發生過數起,但都被鎮壓了下去。葉妄他們這批也是趁著另一邊起了暴.亂時,運氣好從突破口逃了出來。


    葉雲亭點了點冊子,若有所思。半晌後他道:“殷嘯之把不少報名參軍的青壯送去了礦上。這些人或許可以一用。”


    既能主動報名參軍,必定身強力壯,也有些血性,絕不會甘願被關在礦上壓迫至死的。


    暗衛領會了他的意思:“先前失去聯係的那個暗衛,恐怕也在礦上。可要屬下想辦法混進去一探?”


    “你自己小心。”葉雲亭正有此意,讓暗衛混進礦上,一是可以打探礦上情況,二則是可以利用礦上工人的不滿情緒,在合適的時機挑動他們起事,配合李鳳歧的動作。


    兩人細細商議了一番細節之後,暗衛便悄無聲息地出了寨子。


    葉雲亭自臨時充作書房的屋子裏出來,剛要放鬆一會兒,就聽不遠處葉妄的屋子裏忽然傳來一聲慘烈的叫喊:“哥,救命——!!!!”


    是葉妄的聲音,他嗓子都叫破了音。葉雲亭一驚,大步過去,就見葉妄抱著被子縮在床的最裏側,一雙眼睛驚恐地瞪著守在床邊的狼王。


    狼王見他進來,優哉遊哉地晃動了一下尾巴。葉雲亭見狀心裏一鬆,又有些好笑:“怎麽了?”


    “狼狼狼狼……”葉妄見他腳步不停地走進來,聲音都變了調。再見他抬手去摸狼頭,頓時就跟個被掐住了脖子的鴨子一般,靜默地瞪大眼睛瞧著葉雲亭。


    還怪可憐的。


    估計是昨晚被狼王追著攆嚇到了,葉雲亭拍了拍了狼頭,道:“這是阿玄,你之前在王府見過的,不認識了?”


    “……”葉妄回憶了一番,有了些印象。當初那個神策軍統領在王府鬧事時,確實有隻狼王的。隻是這隻瞧著要高大威風多了。


    他狐疑地盯著狼王一個勁兒看。


    葉雲亭便拍了拍狼王的背脊,示意它過去。狼王不太高興地噴了個響鼻,踱到床邊複又坐下,探著腦袋看葉妄,一副“你要不要摸摸看”的架勢。


    “……”角落裏的葉妄抱著被子蠕動了一下,試試探探地抬手在它腦袋上摸了一把,又飛快收回了手。


    被摸完的狼王立刻收回了腦袋,走到門口趴下了。


    葉妄見狀鬆了一口氣,抿著唇笑起來:“真威風。”要不是昨晚被攆著跑了一路,他肯定會更喜歡一些。


    “阿青也一道來了,等會帶它來看你。”葉雲亭說。


    “身上的傷好些了麽?”


    葉妄身上已經擦洗過,也換上了幹淨的衣物,瞧著倒是沒有那麽狼狽了,就是精氣神比從前差了不少、


    “不太疼了。”葉妄抿緊唇,沒有再對著葉雲亭抱怨撒嬌。


    昨晚是太突然了,完全控製不住決堤的情緒,今日緩過來了,方才覺得丟人。從上京出發之前他還想著要在外祖軍中好好曆練,將來上陣殺敵建功立業,也能為葉雲亭撐腰。卻沒想到短短一個多月,別說建功立業,他差點都沒活下去。最後還是運氣好撞上了葉雲亭,才撿回來一條命。


    他後知後覺地羞愧,無地自容。


    葉雲亭瞧出他的情緒,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多想,先好好養傷。以後還有得是機會。”


    說完又道:“我命人將你當掉的刀贖回來了。”


    昨晚葉妄說到將刀當掉時十分低落不舍,他聽出來了,當即便命人快馬去了那個小鎮子尋到當鋪,將之贖了回來。刀是好刀,但那小鎮當鋪的掌櫃不識貨,葉妄因想著日後還要贖回來,又是活當,是以葉雲亭並沒有耗費太多銀錢,就將之又贖了回來。


    葉妄一聽果然眼睛就亮了起來:“在哪裏?”


    “待你養好傷了,再給你看。”葉雲亭笑道。


    正說著,就見季廉端著熬好的藥過來了,他探頭瞧了瞧葉妄:“醒啦?快趁熱把藥喝了。”


    葉妄對季廉的情緒很微妙,他本是有些嫉妒的。但經過這一遭之後,他似乎看清許多,再見季廉,也沒再看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而是乖乖接過湯藥,還低低道了聲謝。


    季廉暗暗“謔”了一聲,上上下下掃視他,心想別是摔壞了腦子吧?


    葉雲亭瞧他們這樣,搖頭笑了笑。


    倒是季廉想起什麽來,又道:“對了,你認識趙阿婆和她孫子嗎?剛才我煎藥時,她們跟我打聽你的情形。”


    昨晚葉妄背著人到了寨子,就直接送進了房裏。是以後頭的人並未看清楚。趙阿婆祖孫還是聽了其他人傳的話,才知道葉妄好像與新寨主有些關係,還受了傷。


    祖孫倆先前騙了葉雲亭一行,心虛又害怕,自然不敢往葉雲亭身邊湊。但又擔憂葉妄,隻趁著季廉熬藥的工夫,試探著問了兩句。


    “認識的。”聽他提起祖孫兩人,葉妄才從巨大驚喜裏緩過來,想起了寨子裏的事。


    他滔滔不絕地向葉雲亭告狀,訴說寨主和他的狗腿子們的惡行。


    “人已經暫時關押起來了。”葉雲亭道:“暫時還未處置。”


    這些人他目前還未想好如何處置。除了幾個領頭的,大部分人都隻是跟著辦事,是絕境之下為了活命所為。雖說並不無辜,但主因還是官府不給流民活路。


    而且如今是非常時期,若是用得好,這些人也能發揮用處,未必不能將功折罪。


    但葉雲亭也並不打算輕恕他們的罪過,至少還得將這些人晾一段時間,多觀察觀察。


    葉妄聽他這麽一說,就來勁兒了,氣勢洶洶道:“等會兒我去看看他們。”又想起趙氏祖孫,道:“在寨子裏時阿奶很照顧我。”隻要能分到吃的,不計多少,總會分他一口。


    葉雲亭明白他的意思,道:“放心,人都安置好了。等我們離開時,我再想辦法給他們安排去處。”


    聽他這麽說,葉妄就放下心來,仰頭咕嘟嘟將湯藥喝了,摩拳擦掌就想去找那些個欺辱過他的寨主報仇。


    若不是他腳上凍瘡太嚴重,葉雲亭不讓他下地,這會兒估計已經從床上跳下來了。


    ***


    卻說渭州這頭,將士們看著騎馬歸來的永安王,俱都沸騰了。


    原本低落的士氣頓時大張,將士們都摩拳擦掌想要出去和那些西煌人較量一番。


    ——這些日子西煌人已經在外頭叫囂過數次,也嚐試過小範圍的攻城,但北疆城牆早被加固過,一時半會並無法攻破。是以兩方隻能隔著城牆互罵。


    互相問候是兩軍陣前的常事,但從前永安王在的時候,都是他們如此挑釁西煌人,激西煌人迎戰。如今永安王不在,副都督朱聞隻壓著他們不許迎戰,不少將領兵卒心裏都憋著一把火。但轉而想到如今永安王已不是當初一人退千軍的殺神,那把火又惴惴地搖曳起來。


    從永安王出事的消息傳遍北疆之後,北疆眾將士心裏就都有些沒底。如今內有雪災流民,外有西煌虎視眈眈,這種感覺就越發強烈。


    直到李鳳歧騎著馬自城外進來,雙.腿健全,瞧不出半分病弱姿態,城中將士百姓,無不士氣大漲,高呼“北疆必勝,殺光西煌蠻子”。


    李鳳歧早料到今日局麵,他之所以離開上京之時還裝作雙.腿未愈,一方麵是為了蒙蔽李蹤,但更重要的一方麵,還是為了這一刻。


    雖然永安王戰神之名在北疆屹立不倒,但不.良於行隻能幕後出謀劃策的戰神,與雙.腿健全能親自上陣殺敵的戰神,到底還是不同的。後者便是北疆的將士百姓心中的定海神針,在適當的時候展示出來,能極大地鼓舞士氣。


    李鳳歧抵達北疆都督府的第一日,士氣大漲,他親自領兵出城,與西煌人小規模的衝突,打了一場迅疾又漂亮的勝仗。


    再之後,便是重新部署兵力和防線,逐漸與西煌拉鋸。


    西煌人生於蠻荒之地,性子也粗野凶狠,李鳳歧的出現對他們是極大的震懾與打擊,但在種族生死存亡麵前,他們絕對不會輕易退縮。這場戰爭勢必要持續很久,直到有一方被徹底打服,再無還手之力。


    李鳳歧一連幾日都在同將領商討對敵、以及救災之策,數日之後方才得了些空閑獨處。


    忙時尚且不覺得,一旦閑下來,思念就悄無聲息地漫了上來,如同野草瘋長。


    朱聞兄弟帶著好酒尋上門時,就見自家王爺負手站在堂中,正低頭望著桌上鋪展開來的輿圖沉思。


    朱聞感慨:“王爺真是為北疆殫精竭慮。”


    朱烈遲疑:“我怎麽覺得不太對?”


    但兄長並未聽到他的話,提著酒上前道:“王爺可是又想出什麽對敵的良策了?”


    但緊接著又覺得不大對,這輿圖上被畫了兩條線,均是自上京起,渭州終。跟北疆戰事並沒什麽關係。


    朱聞:?


    倒是朱烈在上京待了這麽久,總算靈光一回,拍巴掌道:“王爺是算著王妃一行還有多久抵達北疆吧?”說完又撓了撓頭:“也不知道此行順利不順利。可別出什麽岔子。”


    說完頓覺後頸一涼,詫異抬眸,就見李鳳歧正冷冰冰瞧著自己。


    “?”朱烈思索了片刻,總算意識到自己說錯了什麽,拍了自己嘴巴一下,呸呸呸三聲:“剛才不作數,王妃一行必定順順利利。”


    李鳳歧這才收回了冷颼颼要殺人的目光。


    一旁的朱聞摸不著頭腦:????


    咋回事啊?


    ……


    如此一連數日,忙碌時李鳳歧無暇他顧,得空時便對著輿圖計算葉雲亭一行抵達的時間。隻是算著日子,在渭州邊界等待接應的暗衛卻傳來消息,說並未接應到王妃一行。


    李鳳歧看完消息後麵沉如水,其他將士不明就裏,隻以為他是在擔憂老王妃,紛紛跟著勸解:“恐怕隻是路途遙遠,耽擱了一兩日。”


    唯有朱烈心知肚明,王爺恐怕擔憂的另有其人。


    王妃是與老王妃一同離開上京的,以王妃性子,若是當真出了事,恐怕就是舍了自己,也會保全老王妃的。說起來當初定下這計劃時,王爺是不同意的,他本是想更穩妥一些,先跟皇帝請旨帶王妃一同去北疆,有老王妃在,皇帝不會對王妃多加為難,等他們順利出了上京之後,屆時再安排人尋機將老王妃劫出來。一同前往北疆。


    但王妃卻不同意這個法子。說是老王妃獨自留在上京,皇帝防範恐怕會更加嚴密,救人更添困難,而且如此一來等同於公然搶人,皇帝一個“意圖謀反”的帽子扣下來,就能讓他們失去大義。


    他堅持留在上京,王爺沒法子,隻能妥協。


    如今過了約定的日子,人卻未到,恐怕當真是路上出了什麽岔子。


    朱烈小心翼翼地覷著他的臉色,生怕他不顧大局,要親自去尋人。


    好在王爺還沒有色令智昏,他對著輿圖臉色難看地思索片刻,又派了一隊人馬,喬裝打扮後往冀州邊界去尋人。


    如此又過了數日,喬裝打扮前往冀、渭邊界的探子終於帶回了消息,以及孤身一人的五更。


    朱烈瞧著隻有五更一人,心裏就咯噔一下,好在下一刻五更就立刻說了重點:“王妃與老王妃都平安無事。老王妃一行在後頭,晚上一兩日便能到。王妃尚且留在冀州境內,我們發現了些東西,十分重要,王妃特命屬下先來報信。”


    “……”朱烈拍拍胸口,心裏道了一聲乖乖,好歹鬆了一口氣。


    李鳳歧見他神色沉肅,揮退了其他人,隻留下了朱烈等心腹,方才壓抑著情緒道:“說吧,發生了何事?”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衝喜[重生]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繡生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繡生並收藏衝喜[重生]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