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稀還記得幾個月前那次登門。胡不拉茬的季父形銷骨立,淚水都似已流幹,一個大男人守著女兒嗚嗚掉眼淚。季母披頭散發端著藥碗一勺一勺地喂,嗓子帶著極重的哽咽,“囡囡,囡囡”地輕喚。高燒不醒的人悄無聲息,無法吞咽的藥汁順著嘴角流下來,季母看不得女兒髒汙,又輕輕地擦拭。就這樣一遍遍地喂,又一次次擦掉,徒勞無功。


    仆婦一次一次地換著醫師請過來,一看這呈著一層死灰的麵容,進氣多出氣少,昏厥不醒,藥汁不進,無奈地搖搖頭。都說著差不離的話:家人做好心理準備,大概就這幾天了,姑且看這口氣何時斷,神仙來了也無力回天。


    像跟著去了半條命的季伯父把他叫到院子裏,萬般無奈:“修遠,事已至此,恐怕到時候得委屈你了。”


    至於什麽委屈,對方沒說,自己沒問,一切擺在他跟前,他又如何能對這個搖搖欲墜的家庭說不願意,天底下最痛苦莫過於白發人送黑發人…看著二老的狀態,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這也恐怕是這個家庭最後一點為女兒做的事了,無論如何,要爭取做成的最後的一件事……


    回想到這裏,秦修遠長長吸一口氣,袖子一揩臉上的汗,世間冷冷清清怎能少了她那一份熱鬧。又輕輕呼出來,拍拍李富貴的肩膀,“富貴,謝謝你們。”又想到什麽,“你家藏書怎麽樣?”


    這天望舒和父母一起用過朝食,夏嚒嚒按她要求將東西都裝在背簍裏,昨日鹵好晾幹的半個豬頭,一捆自家院子開辟種出來的波斯菜,一罐早早熬好的綠豆湯,一壺醋料蘸汁。


    桃桃每日固定去采買食材,今日就她背著舊背簍一步三回頭地出門,望舒不由好笑,她肯定想吃零嘴了。兩人一起出門,街上的小零食都吃了個遍,桃桃對她哪能不愛!今天自己采買,數目都得對得清清楚楚,不然嬤嬤賞她一頓背編竹篾。


    “穩當些!”季父拍拍老驢的頭頂,將背簍固定好,然後他牽著驢,看著乖女兒牽著旺財,一路悠哉悠哉慢慢散步過去。


    最近雞群鬧得棲身之地一再縮減的老驢,或許失眠多夢,毛發都黃枯了,挽著季父的左胳膊,調侃道:“爹爹,老驢在女兒的努力下,過著雞飛狗跳的愜意生活。”


    可不是嘛,龐大的雞群嘰嘰喳喳爭相搶食,生不如死的旺財白天被訓得嗷嗷叫,夜裏拴在馬房門口,稍有異響又立馬警醒,偶爾狂吠一陣,老驢不管何時在家,都不得安寧。


    父女倆一路說說笑笑到了秦家。當年北上的秦家頗有家財,購下的這塊地麵積更大,秦父親自督促施工,砌高大的外牆,輕易翻不進,安全可靠護著主人家。


    此時正是日升前最後的涼快。在巷子裏三三兩兩婦女坐在一起或縫衣補鞋,或哄孩喂奶,半大孩童也聚在一起,男孩打打鬧鬧,女孩拋玩石子。望舒不小心瞥到那哺乳畫畫,立馬錯眼轉頭,正如偶爾看到不論男女老少當街當路隨地小便甚至大便,光天化日之下隨意哺乳也讓她有些生理不適。


    倉廩足而知禮節,這個朝代大部分百姓還在飽腹線上苦苦掙紮,更別說講究禮節了。望舒一把把旺財抱上,拒絕那群想要來逗弄它的小孩,急急走上秦家門口,一手用力拍門,將門拍得梆梆響。


    “乖女兒,輕點輕點!哎呀,讓爹爹來…”季父追上來話還沒說完,門就從裏麵打開了,然後自己女兒輕輕一側身便閃進去,沒了影。


    季父:……太著急了,太著急了!


    原本正被唐伯指點拳法的秦修遠,聽到這急促無力的拍門聲腦子不妙的念頭一起,瞬間腿比腦快,好幾步衝過去開門,甫一打開,懷抱著小狗的女孩便忙忙擠著他進來了,秦修遠立刻向外跨步,拳頭下意識捏緊,然後看見牽著驢的季家伯父,少見地有些發愣,“…伯父?”


    季父明白自己或許被當做尾隨女兒圖謀不軌的宵小之徒,尷尬一笑,邊進門邊半真半假地解釋:“舒舒護著旺財呢,孩童都好奇追著。她也不喜吵鬧。”其實是巷子裏隱隱約約還有一股尿騷味……


    有心婚前多多接觸這位秦家gie gie,看著卸了背簍還不識趣站著不走的季父,望舒拉長聲音:“爹爹~ ~”抬頭看看天,再不走,就熱起來啦!


    季父接收到命令,忙把空背簍一背,強硬告辭,騎驢跑掉了。


    望舒很滿意,牽著小旺財就對主人說,“秦修遠,我能參觀下你家嗎?”


    留人留不住的秦修遠,又開始當向導,裏裏外外都帶一人一狗逛了遍,甚至臥室都引人進去看,看著一臉好奇的姑娘家帶著狗溜進了自己夜裏起臥之地,幸虧她隻是粗略繞了一圈。唐伯和仆婦的臥室卻很識趣的沒有進去,不然後麵跟著的兩人會現場石化。


    望舒挺滿意的,幹淨整齊,看得出來這個gie gie的被褥常換,學文愛武。正房自住,兩間耳房一書房一練武房,東西廂房還空著。倒座房格局和季家一樣。


    “秦修遠,你可以不可以展示下刀法?”最後剩兩人一狗時,她又繼續提出要求,靠近他悄咪咪地指了指乖乖蹲坐在地上的旺財,用它聽不見的氣音說:“向著它的方向,恐嚇下它。”


    讓唐伯進來拎著小旺財的後脖頸,固定住後肢,準備迎接刀光劍影。


    秦修遠一副我很不理解但不拒絕的態度選了把一寸多寬,一尺多長,齊頭,鋒利的大砍刀,揮刀-直接揮出刀鋒攻擊旺財,旺財前腿撲騰抖著驚懼一般汪汪叫;斬刀-將刀鋒沿著一條直線猛烈斬向旺財,旺財嚇得直接腿軟嗚咽,狗身防禦崩成一條線;砍刀-將大刀從上往下砍下,力量強大,前一式過後唐叔將旺財放下地麵,旺財四肢無力抓地,想要轉身,卻癱軟動彈不得。幾個刀式過後,展示一套連貫完整的刀法,全部結束後,癱倒在地,嚇破夠膽的旺財,不知不覺被嚇尿了了。


    卻緊緊挨著平時唯恐避之不及的小主人,恨不得直接貼在望舒身上。望舒很滿意,鬆了它的繩索,摸摸它的狗頭,“小旺財啊小旺財,這下知道姐姐對你有多好了吧!外麵的世界很危險的!”


    被姐姐的善意感動得說不出話來的旺財,隻能緊緊挨著望舒的腳尖,用盡全力討好賣乖。


    哪是剛剛下命令的惡毒後娘……


    秦修遠:……上天有好生之德,小姑娘!和唐叔對了下視線,又有默契地轉開了,從拍門後發生的一切,這位主登堂入室,指揮若定,而自己,主隨客便。


    唐伯也好不到哪裏去,隻覺得腦袋嗡嗡的,這一出一出的,鬧得是哪一出!


    望舒隨便抽了根武器樁上的細鞭,砸了一下地麵。嬌斥一聲,“小旺財,預備!”


    剛恢複半條狗命的小旺財掙紮著最後吃奶的勁,跑到鞭子砸中的地方站住,聽著小主人一聲一個命令:“立正!稍息!立正!向右轉!向左轉!向後轉!跑步走三步!趴下!”


    雖腿還軟著,向後轉有些踉蹌倉皇,亡命之徒之徒一般,但整體動作基本單位,望舒滿意點點頭,“障礙訓練!”便將鞭子掃地而過,向左劈,向左掃,向後掃,旺財為了避開鞭子一頓猛輸出,時而四腳騰地,左右閃避,從左跳到右邊,雖動作莫名有些狼狽,但全程沒被鞭子碰到。


    要問旺財剛剛為何被嚇尿,試問敵人刀勢如劍鋒,瞬間要奪它狗命了,腿還被困住,除了隨地小便,它沒昏厥都算勇敢旺旺了。實際上它可以選擇,它更想昏厥,不知不覺中重投畜生道…


    唐伯:…好通人性的狗!看不出來剛被嚇尿的它竟是這樣的好狗!狗也不可貌相!


    秦修遠:……這狗竟然給他種狗中兵士的感覺,剛剛自己是否像仗著入伍多年便欺負新兵的趙二…欺老莫欺小,小狗也不過兩三個月的樣子…真是罪過!


    望舒從袖子裏的口袋掏出一個布包,攤開竟是一截鹵過的排骨,“小旺財,往後跳!”往它身後一扔,小狗一躍而起頭往後仰,穩穩接住,叼著骨頭搖頭擺尾蹭回小主人身邊,埋頭啃起美味來。


    “秦修遠,你覺得我的小旺財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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