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友桐原本不想和姐姐說這些,但見姐姐追問,還是老老實實地回答道:“我聽其他娘娘和宮人們私底下議論,說自從劍舞之後,奶奶就越來越喜歡大弟弟,不再像以前那樣疼愛姐姐了,就連皇爹爹也總是在大臣們麵前誇弟弟……還說姐姐要是不像之前那樣受皇爹爹寵愛,娘的後位也難以穩當……我以為姐姐是因為這個才總去道觀,一身的香火味兒……”


    朱予煥哭笑不得地說道:“都這麽說?”


    朱友桐煞有介事地點點頭,“其實我是偷聽宮女和太監說的,他們隻說了幾句,就被旁邊的掌事太監教訓了一頓……”


    朱予煥心裏轉了一圈,立刻明白這個所謂的傳聞大抵是有意為之,無非是希望借此給朱予煥上壓力,招數倒是和她對孫貴妃的一模一樣。


    隻是朱予煥每日裏即便不去務農寺或者出宮,也忙著讀書和騎射,哪有心思在意這些事情,所以這壓力沒到朱予煥身上,反而轉嫁給了朱友桐。


    不過朱予煥齋醮拜神的目的就是證明自己“老實”,若非影響到了朱友桐,朱予煥都想謝謝對方主動出手幫忙了。


    其實張太後隻是要她的一個態度,倒不是非要朱予煥去做道士。況且就算張太後想設計朱予煥,也完全沒必要選擇這麽低級的手段。畢竟祖孫生活過一段時間,彼此都十分了解,張太後比誰都更清楚朱予煥是個怎樣的人,她如彈簧一般,壓得越狠、反彈越大……雖然這個時代還沒有彈簧。


    所以與其讓朱予煥和皇家離心離德,倒不如適度彈壓,一般情況下,朱予煥就是野心再大,朝野上下也沒人敢明目張膽地支持。


    如此,張太後做惡人,皇帝和下任皇帝做好人,隻要朱予煥沒有滋生多餘的野心,一輩子自然是大富大貴。


    朱予煥思索片刻,拍拍自家妹妹的肩膀,道:“桐桐,姐姐有一件要緊的事情和你說。”


    朱友桐有些懵懂地眨眨眼,道:“什麽要緊的事情?”


    “姐姐沒有那麽多精力分神到宮裏,以後你幫姐姐多多留心宮中的風向,好不好?”


    朱予煥這麽打算,主要是考慮到自家妹妹年紀尚小,從小到大的成長環境都比較簡單,因此性格直率天真,所以宮中鮮少有人對她有戒備,就連孫貴妃也不例外,否則不會讓朱友桐和朱含嘉姐妹兩個玩到一起去。


    除此之外,朱予煥也是希望妹妹能夠適當了解宮廷內的生長環境,倒不是她想給妹妹壓力,隻是希望她能鍛煉出一顆足夠強大的內心。


    一個人身體不比其他人健壯、才華不比其他人高強,但心誌絕不能低人一等。


    一旦沒有了心誌,不管做什麽事都隻會矮人一頭。


    收到一向“無所不能”的姐姐的委托,朱友桐立刻挺起胸膛,仿佛接下了世界上最重要的任務一般,鄭重地點點頭,道:“好!我肯定能幫得上姐姐的!”


    朱予煥笑著點點頭,摸了摸下巴開始思考。


    既然對方給她下套,她也該適時還手,否則對方豈不是順杆子往上爬?


    “女郎,沈老爺到了。”


    朱予煥回過神,摸了摸妹妹的頭,道:“你等姐姐一會兒,好不好?”


    朱友桐知道姐姐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乖巧地點點頭,道:“好,我在這裏等姐姐回來。”


    朱予煥給了懷恩一個眼神,示意他一定要照顧好朱友桐,這才去了隔壁雅間。


    沈光慈早已經在裏麵等候,幾個月未見,他隻穿一襲簡樸的布衣,看著風塵仆仆,應當是入京後不久便到了太平茶坊。


    見到朱予煥一襲女裝,沈光慈立刻起身行禮道:“草民見過殿下。”


    “不必客氣,坐下飲茶。”朱予煥坐在桌前翻起了沈光慈帶來的賬簿,目光卻絲毫沒有觸及放在屋內的一箱箱銀錢。


    有錢自然是好的,隻是朱予煥的目前最要緊的不是錢,而是可靠的人手。


    待到朱予煥大致看了一遍,一抬頭才發現沈光慈依舊站在那裏,並未坐下,神情隱約有些忐忑。


    這賬本也沒問題啊,他緊張什麽?就算做了假賬,也不能表現得這麽明顯啊。


    見就他一人,朱予煥好奇地問道:“這次怎麽沒有帶兒子一起來?”


    沈光慈笑著解釋道:“他們都帶著貨物四處行商去了,殿下的貨物,貴重如琉璃靉靆、便宜如香皂肥皂,在江南一帶也十分暢銷。草民這次也是希望能從殿下這裏拿到更多貨物,以便四處售賣,否則現在的貨量恐怕不夠多地銷售……”他說這話的時候小心翼翼,顯然是擔心朱予煥會有異議。


    朱予煥思索片刻,道:“不必,貨物自北向南,不論是陸運還是漕運,隻會增加貨物的成本,如此一來,一些本應暢銷的低廉貨物反而會因此滯銷。”


    沈光慈雖然早就考慮過自己會被拒絕,但真的聽到朱予煥的話時,他心中仍舊有些失落,下意識地微微一愣。


    好在沈光慈迅速反應過來,生怕朱予煥會因為自己的反應而不悅,急忙賠笑道:“殿下言之有理……”


    朱予煥察覺到沈光慈那一絲微妙的失落,側臉看向他,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想做江南的唯一代理商,對吧?”


    沈光慈對她話中之意一知半解,但還是連連點頭,道:“草民是有這個心思,不過殿下一定有自己的緣由,草民自然是一切聽從殿下的安排……”


    朱予煥不由笑了起來,拍拍沈光慈的手臂,道:“代理商就不用了,我信得過你,這些東西的法子,我都可以交給你。如此你便能直接在江南生產和販賣,要比南來北往的運輸更加便利。”


    江南人多錢多,要是能多培養幾個好用的人手,擴大自己的產業鏈和經營範圍,那真是再好不過!


    沈光慈聽完她的話,不由怔在原地,隻覺得天地一片寂靜,腦海中唯獨回響著朱予煥的那句“我信得過你”。


    如果不是真的信得過他,何必將這些可以生財的法子都交給他?江南乃富庶之地,這些東西的財富可不僅於此啊!


    更何況沈家世代都是商戶,還曾受到太祖爺貶謫發配,子孫好不容易才熬到了現在。在本就重農抑商的世道,哪有人敢信任商人?更不用說眼前的朱予煥本就是太祖爺朱元璋的子孫,是這個世界上最有道理和資格不信任沈家的人。


    沈光慈選擇幫助朱予煥,對三個兒子解釋的理由是“順德公主天潢貴胄,咱們商戶哪有拒絕的道理”,可唯有沈光慈自己知道,他是希冀能借由順德公主之手來振興沈家,恢複先祖在時的榮光。


    他對公主有利用之心,可公主對他卻滿是信任。


    一時間沈光慈心中百感交集,不由淚如雨下。


    朱予煥沒想到沈光慈不僅沒有欣喜若狂,反而嚎啕大哭,嚇了一跳,趕忙道:“哎哎,你哭什麽?”


    她是來收買人心的,也不用這麽感動吧?害得她都覺得自己要是不和沈光慈抱頭痛哭、義結金蘭都對不起沈光慈的這一灘鼻涕眼淚了。


    韓桂蘭聽見裏麵的動靜,急忙探頭進來看,沒想到卻看到沈光慈淌著一臉的淚水,韓桂蘭默默退下,對門口不知所措的小丫頭道:“快去打盆水來,給沈老爺擦臉。”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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