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高熾下旨要為張皇後慶生,這宴席又是郭貴妃第一次操辦宮廷宴席,宮人們自然都是盡心盡力,因此宴席雖然是在郭貴妃宮中舉辦,但場麵也不算小。


    張皇後雖然是主角,但卻並沒有什麽喜色,倒是朱高熾和郭貴妃都是十分開心的樣子。隻是朱高熾的身體看著又胖了不少,加上額頭冒虛汗,看得朱予煥都替他覺得熱。


    雖然朱棣給朱高熾製定的減肥方法稍微有點不靠譜,但是朱高熾需要減肥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


    想到朱高熾不久之後就會急病發作崩逝,朱予煥倒是有點明白了,這“三高”的身體不是一般人能夠撐得住的,更不用說朱高熾如今登基為帝,沒有朱棣管束,更是隨心所欲不拘束,身體狀態每況愈下。


    朱予煥下意識地看向自家奶奶,隻見她仍舊八風不動,連看都沒有看朱高熾一眼。


    先前朱高熾還是太子的時候,張皇後還會時常勸說朱高熾注意身體,隻是如今朱高熾不常去張皇後的坤寧宮,而張皇後忙於宮中事務,大概也沒什麽時間在意朱高熾的身體了。


    朱予煥正在那裏走神,上麵坐著的朱高熾已經開口道:“煥煥,皇爺爺可是聽工匠們提起過,你做的那些農具聞所未聞,不需要耕牛,隻要人力即可操作,而且還絲毫不遜耕牛,可見是實用的東西啊。”


    朱予煥趕緊起身,道:“算不得煥煥自己做的,是幾位工匠合力完成,還有小叔叔從旁協助……其實這農車也不算有多厲害,隻是將耕牛換成了人罷了。”


    朱予煥上輩子見過幾次秋收的大場麵,對自動化農具隻能算是初步了解,能夠大概說出個形,具體的設計和製作隻能交給這些工匠們,好在這些工匠都對榫卯機關之類的十分熟悉,在理解朱予煥的形容,又看過她畫出的手搖八音盒的圖紙之後,工匠們很快就做出了用於鬆土和簡單收割的稻穀的農具,通過人力帶動後麵或前麵安裝的特定裝置來完成收割或鬆土的工作。這樣即便是家中沒有耕牛,也可以使用節省人力的工具來完成。


    雖然有點意思,但朱予煥總覺得有些華而不實的意味。


    有錢買這車的人,家裏怎麽會缺幾頭耕地用的牛?而沒有牛的人又怎麽買得起這車?


    “朕倒是聽說瞻埏去幫了一段時間的忙,算是他有心。”朱高熾笑嗬嗬地說道:“這可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東西,你能想出來就已經很不容易了,這功勞自然也是你的。”


    朱予煥猶豫片刻,還是開口道:“這農車造價不菲,不知道能否像爹爹的暖房一樣惠及百姓……?這樣即便是家中貧苦的百姓,也可以在農耕時節使用農車,省時省力。”


    朱高熾聽完她的話不由思考起來,許久之後才道:“有些道理……不過這暖房是太子主持,如今太子要南下應天……就交給瞻墡去辦吧。”


    朱瞻墡原本在喝酒,忽然得了這樣一道命令,手中的酒杯也僵在原地,道:“啊?”


    他未來也就是個閑散王爺,平日裏本就閑適自在,誰承想好好的平靜生活就被自家大侄女這樣無情打破了。


    朱高熾聞言沒好氣地反問道:“啊什麽啊?你大哥不在,你也是馬上加冠的人,該學會替你大哥擔些責任了。”他又看向朱予煥,道:“不過這農車若想交給工部去做,還需要讓他們眼見為實才好。”


    朱瞻墡察覺到自家親爹送來的眼神,趕忙起身應聲道:“這事交給兒子就是,爹您放心,我大哥受命南下,做叔叔的自然應該好好照顧侄女!”


    朱予煥也乖巧地開口道:“煥煥必定協助五叔辦好差事,為工部的官員好好介紹這農車。”


    朱高熾這才滿意地點點頭,讓兩人落座。


    朱予煥感受到來自五叔的幽怨眼神,隻是訕訕一笑。


    又不是她不讓朱瞻墡摸魚,誰讓皇命難違呢……


    倒是朱瞻埏既欣慰又興奮,顯然是為朱予煥高興。


    郭貴妃見朱高熾對朱予煥頗為滿意的樣子,又想到自家小兒子過去幫了這麽久的忙,也未能得朱高熾一句誇獎,心中不免有些忿忿不平。


    她轉頭看向朱瞻埏,眼神裏明晃晃寫著“恨鐵不成鋼”幾個大字。


    但凡朱瞻埏自己主動出來沾沾光,也不用這樣巴巴地幫忙還得不到一句好。


    朱瞻埏自然是察覺到了母親惱怒的目光,可他確實做不出強搶功勞的事情,隻能當做未曾發現。


    郭貴妃懊惱一瞬,便將這事情拋之腦後,畢竟朱高熾都已經一錘定音,她一個妃子又能說什麽呢?


    郭貴妃換上和煦的笑容,道:“妾身就說煥煥這孩子的聰穎非同尋常,別看是郡主,便是瞻埏這樣的皇子也難以企及呢,倒是可惜她是個女兒身了。”


    這幾句話怎麽聽怎麽不對勁,朱予煥正想站起來回應,朱瞻基已經搶先開口道:“貴妃娘娘謬讚了,煥煥平日裏時常聽陛下和講官們教導,自然有一顆為國為民的心,正是因為天下萬民皆有此心,我大明必然光耀萬年。”


    朱予煥聽著自家親爹拚命給朱高熾戴高帽,不由感慨一下朱瞻基的隨機應變能力。


    格局打開!


    朱高熾聽了這幾句話,自然龍顏大悅,郭貴妃也急忙跟著附和起來。


    倒是張皇後笑而不語,仿佛眼前的一切與她無關,隻是對朱瞻基道:“瞧你衣服上有酒漬,快些去換了吧。”


    守在朱瞻基身邊的吳妙素見狀急忙扶著朱瞻基起身去殿內屋子裏更衣,胡善祥則是對她小聲叮囑了幾句,又讓身邊的宮人回東宮取衣服。


    朱瞻基一走,場麵頓時有些冷落,郭貴妃的三個兒子年紀尚小,年紀稍長的幾個兄弟自然知道這是皇後與貴妃鬥法,都不敢隨意插話,場麵一時間竟然冷落下來。


    朱高熾原本還喜氣洋洋的,可見場麵冷清,又見幾個兒子紛紛小心翼翼地覷著張皇後的臉色,心下頓時冷了不少,麵露不悅之色。


    郭貴妃見張皇後一直不說話,便讓身邊的宮人倒酒,她端著酒杯,主動起身走到張皇後麵前,道:“先前妾身在乾清宮對皇後娘娘多有冒犯,今日趁著娘娘生辰,妾身也鬥膽敬酒向娘娘謝罪,更是為皇後娘娘賀壽,願皇後娘娘鬆鶴延年、金玉滿堂。”


    張皇後卻並不在意,隻是道:“貴妃也是為了陛下著想,何來冒犯之說呢?貴妃不必敬酒賠罪。”她言語之間毫無怪罪之意,更是不願接郭貴妃的敬酒。


    朱予煥這才發現,自家奶奶麵前的酒菜幾乎沒有動過,不由有些意外。


    張皇後和郭貴妃時常針鋒相對,可鮮少有這樣直接拒絕的時候,更不用說這是當著朱高熾的麵了。


    想到剛才朱瞻基解圍的樣子,朱予煥正打算開口,卻瞧見對麵的五叔朱瞻墡偷偷給她使眼色,朱予煥意識到他是不讓自己插手,隻好假裝無事發生,屁股在椅子上挪了挪位置。


    朱高熾本就有些不快,見張皇後堅持不願飲酒,皺著眉頭道:“貴妃這樣誠心誠意向你道歉,你又猜忌什麽?”說罷,他接過郭貴妃手中的酒杯,仰頭一飲而盡。


    郭貴妃有一瞬麵露詫異之色,見朱高熾麵色如常,隻是因為喝得太急咳嗽了幾聲,這才像是鬆了一口氣,急忙請罪道:“妾身剛剛失禮了,隻想著為娘娘祝壽,忘了皇後娘娘前不久頭風初愈,不應飲酒……”


    張皇後卻並不因為朱高熾或郭貴妃的神情而緊張,隻是淡然道:“我看這壽宴用的差不多了,妾身身體不適,先回去了。”


    朱高熾不耐煩地揮揮手,待到張皇後離開,這才不悅道:“我看她是年紀越大,越會掃人的興了,貴妃是一片好意,偏她不領情。”他見幾個兒子都還在,便道:“你們也各自散了,讓人把這宴席撤了吧。”


    常言道“對子罵父,則是無禮”,張皇後作為母親,頗受皇子敬愛,朱高熾這樣直接斥責張皇後,幾個皇子雖然不敢吭聲,但還是有些不快,尤其是次子朱瞻埈,他母親李賢妃多受張皇後照顧,對他也十分關愛,他本就天生的暴脾氣,若非旁邊的朱瞻墡拉著,恐怕就要起身和朱高熾杠起來了。


    皇帝發話,宮人們立刻恭敬應聲:“是。”


    朱予煥這一餐本來就因為場麵太過刺激而吃得味同嚼蠟,見到能夠走人,她立刻站起身,屁顛屁顛跟上自家母親。


    這個時候她倒是很羨慕自家寶貝妹妹,桐桐年紀小,便可以不用參加這些場麵活動。


    胡善祥牽著朱予煥的手,母女兩個沿著宮道準備出內廷,胡善祥不由叮囑道:“如今娘和貴妃愈發不睦,你平日裏一言一行一定要慎之又慎,明白嗎?”


    朱予煥乖巧道:“煥煥明白,娘放心吧。”


    她都已經被郭貴妃坑過一次了,當然不會再給她第二次機會,當然,更重要的是郭貴妃大概也沒什麽機會坑她了。


    二人正向前走著,朱瞻墡的聲音忽然從不遠處傳來:“大嫂!煥煥!”


    胡善祥回過身,和朱瞻墡見禮後開口問道:“小叔可是有什麽要事?”


    朱瞻墡嘿嘿一笑,道:“我是來向大嫂借煥煥一用的,爹這不是委派我差事嗎?我可沒見過煥煥的那些稀奇玩意兒,當然要提前了解一下,還有誰比煥煥更懂這些呢?”


    朱予煥想到剛才朱瞻墡給自己使眼色的樣子,便對自家娘道:“午後正好不用習武,煥煥和五叔一起去一趟暖房,晚膳前肯定能趕回東宮的。”


    胡善祥見狀隻好同意,卻還不忘提醒朱予煥道:“一定要小心些。”


    朱予煥明白胡善祥的言外之意,下意識地衝著自家娘比了個沒問題的手勢,叫上懷恩跟著五叔朱瞻墡溜了。


    胡善祥身邊的宮人有些好笑,道:“郡主這是什麽意思?還從未見過這樣的手勢呢。”


    胡善祥聞言露出一個無奈的笑容,道:“大概是叫我放心吧。”


    朱瞻墡雖然未曾封王,但到底已經成年,不能和其他弟弟們一樣住在母親的宮中,因此和除了朱瞻基以外的其餘幾位哥哥一起住在了供皇子們小住的南宮,因著距離內廷有一段距離,因此也有車駕。


    叔侄兩個一出內廷便上了馬車,朱予煥還是第一次和自己這位五叔單獨相處,打量了車內的布置一圈,見各種茶點香爐一應俱全,不由感慨道:“五叔這車駕布置得當真雅致。”


    朱瞻墡擺擺手,道:“我這就是簡單布置,布置要是太繁瑣,太祖爺該給我托夢了。”


    朱予煥嘻嘻一笑,沒有說話。


    咱家都奉天靖難了,還怕什麽太祖爺啊……


    “五叔,你剛才為什麽不讓我說話啊?”


    朱瞻墡笑眯眯地開口道:“你這小丫頭雖然伶俐,但我娘的心思可不一般,誰都猜不透……她敢那麽做,說明她有那個能力擺平局麵,咱們就不要進去瞎摻和了,萬一一不小心攪了局,那不是給我娘添麻煩嗎?”


    朱予煥看他這樣理直氣壯地靠媽,心底一時間有些哭笑不得,隻好道:“五叔你還真放心。”


    “天塌下來有我娘、我大哥‘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道’,這些交給他們沒錯。”朱瞻墡拍拍朱予煥的頭頂,道:“你就帶著五叔辦完差事就好。”


    張皇後和朱瞻基怎麽看都是正經人,天生沉穩可靠,可朱瞻墡的性格卻和母親、大哥截然不同,跳脫得不像是一家人。


    朱予煥眨巴眨巴眼睛,好奇地問道:“五叔就不想著辦好差事、上進一些。”


    朱瞻墡被她的話嚇了一跳,趕緊擺擺手,道:“這可不能胡說啊,五叔還等著當個太平王爺呢,王爺有什麽可上進的?”


    朱予煥對曆史上的朱瞻墡倒是有些了解,大多是他如何明哲保身、急流勇退,三次謠傳繼位還能安享晚年,可見他本人的智慧。


    朱瞻墡見朱予煥盯著自己,伸手摸了摸她的頭,道:“這天下若是用不上咱們,那才是天下太平,大好事!大侄女,多向五叔學習,太平王爺,太平……”他說到這裏又覺得好像哪裏不對,趕緊改口道:“我是說安穩公主,這多好。”


    朱予煥這麽一想,確實有些道理。


    若是真能有這樣的機會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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