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予煥看著胡善圍有些凝重的神情,再聯想到剛才帶她過來的女官所說的話,便能隱約猜到胡善圍接下來會說些什麽。


    果不其然,胡善圍憂心忡忡地開口道:“太孫嬪十月懷胎,馬上便要臨盆,這胎不知道究竟是男是女,倘若是個男孩……”


    她雖然沒有明說,但朱予煥立刻就猜到了胡善圍在擔憂什麽。


    要是孫夢秋生下了男嬰,恐怕胡善祥的地位就要大不如前了——雖然現在似乎也沒有好到哪裏去。


    胡善圍蹲下身,雙手搭在朱予煥的肩膀上,嚴肅地開口道:“小主子,煥煥,回去之後你一定要勸勸太孫妃,萬萬不可和太孫賭氣對著來,隻有盡早誕下子嗣,才能保護好你們娘兒三個。且不說是在天家,就是尋常百姓家,也總要有個兒子的,不然將來隻會淪落到被人吃絕戶的地步。”她像是怕朱予煥搬出些什麽道理來,接著說道:“我說這些不光是為了胡氏的榮耀,更是為了你娘好啊。雖然孫氏誕下的子嗣也要叫太孫妃母親,可是到底不是自己親生的,未來又怎麽會像對待自己的親生母親那樣孝順呢?”


    看她能一口氣說出這麽多應對的話,朱予煥便能猜到平日裏胡善圍應該經常用這些話來勸說胡善祥,但胡善祥大抵是一句話都沒有往心裏去,不然也不會到現在都照舊和朱瞻基不冷不熱的。


    無情的爹,擺爛的媽,上進的姨母,心累的她……


    朱予煥忍不住在心底歎了一口氣,但還是耐心道:“姨母,有兒子未必就能事事順遂。隻要皇上鐵了心想做的事情,誰能攔得住?討伐韃靼一事,群臣雖有怨言,可曾爺爺照樣五征漠北。”她壓低了聲音,接著道:“更何況世事變幻無常,爹爹那時還不知會是怎樣的境況呢。”


    胡善圍臉色一白,卻又心有不甘,道:“可是有總比沒有好啊,平日裏孫氏雖然看著恭恭敬敬的,可是她打心眼裏就沒將你娘放在眼裏,滿心滿眼都把自己當做‘正妻’,看她平日裏和太孫親近的樣子,便知道她一門心思鑽研著想要取代你娘的地位。更不用說她現在身懷有孕,周圍的人不知道將她吹捧成什麽樣子,好像她已經誕下了太孫的長子一般,若是你娘能在這個時候有孕,也算是殺殺她的威風。”


    朱予煥終於明白自家親娘為什麽總不樂意和長姐見麵了,先不說胡善祥和朱瞻基本來就是麵子夫妻,每天有個人在你屁股後麵催著你“上進”,大部分人都很難不產生逆反心理。


    別說胡善祥本人,就是朱予煥聽著都有點頭皮發麻了。


    朱予煥深吸了一口氣,“姨母,您就別操心這些了,母親有她自己的打算的,況且還有曾爺爺在呢,我也還有些用處,爹爹是不會那樣無情的。”


    胡善圍和她對視片刻,那雙和胡善祥相似卻又截然不同的眼睛裏滿是無奈,她輕歎一聲,道:“煥煥,你若是個男子,姨母就不會這麽擔心了,你和太孫小時候當真是一模一樣,從小便知道如何討人喜歡。”


    她做尚宮這麽些年,曆經洪武、建文和永樂三朝,如何不知道這聖子皇孫各個心機都是深不可測,也正因如此,胡善圍更擔心她那癡人一樣的妹妹被這深宮吞沒,才死乞白賴地留在宮中,快到尋常女子含飴弄孫的年紀也仍舊不願回家榮養。


    朱予煥靜靜地望著她,道:“姨母,娘是絕對不會對您說‘如果長姐是個男子就好了’這樣的話的。”


    胡善圍一怔,看著她幹淨純粹的眼眸,她的眼睫微微顫抖,道:“若我真是個男子,胡氏又何須身為將女兒送進宮中呢?”


    朱予煥抬手擦去她臉頰邊的眼淚,柔和地安慰:“姨母,別哭。”


    胡善圍這才意識到自己不知道何時落下了眼淚,她急忙抬手慌亂拭淚,若是讓外麵的那些小宮女看見了,定然會被她這副少見的狼狽樣子嚇一跳。


    胡善圍輕聲道:“是我糊塗了,怎麽能在宮中落淚呢……”


    朱予煥隻是認真地說道:“我雖然是女子,未必就活得比別人差,縱使孫氏有母憑子貴,為何我娘不能母憑女貴呢?”


    胡善圍雖然在宮中浸淫多年,早已不是天真少女,可聽到朱予煥這一番話還是嚇了一跳,急忙伸手捂住她的嘴,確認朱予煥剛才聲音不大、周圍也沒有任何人,她這才在心底鬆了一口氣,壓低聲音道:“小主子……這話不能亂說,太祖爺金口玉言,嚴禁女子幹政,便是孝慈皇後詢問天下太平否,都照樣會被太祖爺訓斥。”


    朱予煥笑了笑,拉下她的手,道:“姨母這樣明白,又何須我多說呢?這天子家事,何嚐不是國家政事?怎麽容得下‘外人’多嘴多舌呢?姨母早就該去宮外過好日子了,又何必一直留在宮中,惹得眾人嫉妒非議,最後反而難得善果。”


    胡善圍扯了扯嘴角,像是苦笑一般,過了一會才道:“我知道我是癡了,可我當真放心不下你娘。我若是走了,她一個人在這宮裏該如何是好呢?”


    朱予煥輕輕地晃了晃她的手,歪頭笑道:“姨母忘了,還有我在呢,母親怎會是孤身一人呢?”


    胡善圍見她神情堅定,隻好道:“這事……小主子再容我再想想。”


    朱予煥見她已經有了被說服的跡象,也不再多言,隻是道:“之前我聽說尚服局給我新做了春裝,應當已經送到姨母這裏了吧?我之後一同帶回去,也算是個理由。”


    胡善圍用帕子沾了沾臉,這才道:“臣這就讓人連同之前修改好的衣服一同拿回去,恰巧奴婢這裏有個手捂子,小主子一起帶上,免得這冬日裏傷著手。”


    雖然不知胡善圍的考慮究竟什麽時候有個答案,但話已至此,朱予煥也算是盡力,隻能先將心放回肚子裏了。


    朱予煥帶著胡善圍身邊送衣服的女官一同回去的時候已經不早了,太子妃原本在那裏坐著喝茶,手邊還放著一本折子,見朱予煥回來了,太子妃慢悠悠地笑道:“怎麽這麽晚才回來?平日裏這個點兒早就該回來寫字了。”


    朱予煥隻是露出一個狡黠的笑容,道:“今日是爹爹的生辰,我特意給爹爹準備了驚喜呢。”


    太子妃原本不以為意,忽地聽見蛐蛐聲,不由麵露驚奇之色,看向朱予煥道:“我剛才可是聽錯了?怎麽像是促織的動靜?你爹爹尤其喜歡這個東西。”


    朱予煥這下更得意了,她將故意賣關子道:“等一會兒奶奶就知道了。”


    太子妃見她這樣,不由失笑:“你呀,最是古靈精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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