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來執筆,寫就眾生,卻始終詞不達意,不得吾心。想要曠古的愛恨絕戀,又貪戀平淡無華的幸福……難以取舍間,造就如今這番景象,高不成低不就,最終歸於平庸,是文字的歸宿。可字裏行間,始終有吾的不甘,以及吾始終無法尋回的初心……當下,我依然熱愛我的文字。


    七月二十七日,醉夢輟翰。”


    醉夢又創作了一遝長篇大論,千萬的文字集於一處,而欣賞的人,一個也沒有。她本就孑然一身,不會有人能懂她的孤寂,因而她在文末留下如此一段長話,暫時擱筆。


    最後,她輕輕一歎,指尖輕點,所有的紙卷立刻焚燒,閃爍著青蒼色的光芒,紙白墨黑,變紅、變黑、變黃、變灰…循序漸進,最終什麽也沒剩下,湖心亭安寧靜謐,秩序井然,仿佛一切從未發生過。


    她一臉平淡,隨後走到軟榻旁,緩緩坐下,翻身而躺在其上,素白玉手靈動一點,一條黑金花紋的布絹遮住了她的雙眸。


    醉夢,沉睡了。


    湖心亭有風,激起漣漪點點,梁柱間的白紗隨風而動,輕靈飄逸,美麗而聖潔,猶如夢幻一般。少女安然沉睡,麵容寧靜祥和。


    醉夢州,有一潭靈淵,乃鮫人祖居之地。靈淵之下,囚著一位少年,準確地說,他是自由的,可以隨意走動,不受限製。鮫人世代,都以守護少年安危為己任。


    靈淵之下,名為祭,除了一個人之外,隻剩一張琴,一盞青燈,一鋪草席。


    少年在彈琴,琴聲曠古悠久,卻隻能回蕩在祭中,傳不出靈淵。其指尖修長,骨節分明,撥弄琴弦時,竟有瑩光散出。


    “淵,我來了。”


    一聲天籟之音傳來,祭中回音不絕,空靈美妙。


    一道美人影,突然而至。一頭亮麗的金黃色長發,散發出太陽般的華光,容顏姣好,身姿曼妙,每一寸都散發出璀璨的曦光。不用懷疑,正是脫夢而來的少女,醉夢。


    喚為淵的少年並未抬頭,隻是停了琴,盤膝閉眸入定。


    他端坐在那,眉眼清冷,一身肅穆玄衫,樸實無華。他的睫毛很長,靈動俊俏,瘦削臉型,棱角分明,少年英姿,無可比擬。其周身沒有特別的氣息,似乎隻是一個普通的凡人。


    見他不應,醉夢朝他走去,款步若蓮。她微微躬身,纖纖素手,指尖輕輕撥弄琴弦,奏出一道和音,清鈴作響。隨後一掌按在琴身上,發出一聲艱澀之音,淵猛地睜眼,怒目而視著她,但情緒淡淡,似乎沒有很大的怒氣。


    少女抬起手,站直身子,俯視著他。


    “淵,靈國來了位不速之客,你說說,我該如何對她,是驅逐,還是直接斬殺?”


    少女聲音空靈美妙,語氣平和,波瀾不驚。


    淵似乎並未在意她的話,隻是輕輕撫摸著愛琴,視外物於無物。


    “一眼驚鴻執念生,兩心相許結青廬。三世相伴歲月長,四世同堂自由故……五人登天通帝落,六子福壽終作古。七彩長虹折天翼,八荒朱顏老成枯。九天玄地平高樓,十道輪回影歸無。回首顧念人生卷,揮劍斬斷紅塵路。


    執筆落成,無可更改。


    我們未盡的故事,終有人去延展。”


    淵終於抬眸,神情冰冷,一雙瑞鳳眼,噙著森冷寒意。


    她的雙眸處,始終以黑紗遮擋,不得見俗世天光。那是因為她窺盡世間事,博古通今帶來的反噬,真是可惜,原本是一雙燦若紫寶石,七彩曦光流轉的星眸。


    他仰視著她,眼神酷似寒冰,可她卻很滿足,她喜歡他的“臣服”。


    良久後,他收回視線,平淡道——


    五人成帝伴大道,六子福壽終作古。七彩長虹嘯天翼,八荒朱顏老成枯。九天玄地高閣起,十道輪回影歸無。回首依戀人生卷,執筆繪盡江湖路。


    那才是,執筆落成的最終模樣。


    她勾唇一笑,心中說不出的悵然,他的一番預言,與她執筆的內容,一模一樣。果然,無論何時,她都會以他的所思所想為主,改變心中之念,去執筆寫下他的心中預言。


    “淵,若回到最初時,吾絕不會循著宿命軌跡來尋你。”


    隻是一息之間,她便又成了那高高在上的樣子,近在眼前,卻不可親近,始終有一道神秘的氣息,阻隔在兩人之間,無法穿透。


    是啊,如今時光匆匆,流水如逝,她後悔了。


    但隻能歎惋,不能追溯過往,改變結局。


    落子無悔的道理,盡在不能言明中。


    若是當初成全他與浮生,應允自己與華的婚事,結局是否會不一樣?


    若真能回溯當初,做出改變,她和淵的結局,無法預知。但她的孩子與浮生的孩子之間,注定不同,因為那時,兩個孩子早已不在,何談未來?!


    身為母親,饒是再冷酷無情,依舊做不到虎毒不食子!


    “靈淵鮫人聽令,你們與吾的契約已解,從此恢複自由,不再困於靈淵。”一道空靈絕響,傳唱靈淵整域,久久不散。


    “如今,吾不再困他們,你自由了。”醉夢輕聲道,拂袖一揮,倩影不再。


    這千世情緣,萬世錯落,回首,一場空。


    醉夢離開,淵的眼中,多了幾分溫潤之色。


    “為何,你還是不懂?”一聲輕歎,他隱身離開了祭中。


    靈淵之下,為祭,不是囚住他的地方,是他甘願自留樊籠……


    靈淵,碧落宮,鮫人之尊——潮生,端坐於王座。


    醉夢的傳音,早已到了他的耳中。這不知長達多少年的契約,一朝崩解,心中竟橫生出一絲悵然和無奈。他們守護靈淵之下的存在,世世代代,盡忠職守,不僅是因為契約,更是因為神女的庇佑,他們鮫人一族,才能在靈淵,繁衍生息,昌隆不衰。


    醉夢州外數十裏,謝卿卿與師南初飛行到此,落地步行。


    聽聞醉夢州,有一種奇花,名為情癡,開得燦爛美麗,十分妖豔。如今醉夢州的主人,要辦一場花宴,邀天下有節之士,愛花之人,共聚此處,一睹情癡花顏。


    謝卿卿與師南初,正是為此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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