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接受。”蘇苒不帶猶豫的,“一個植物人,沒有知覺沒有感情,和死人有什麽區別?我希望他去過自己的生活,畢竟他還有長長的半輩子要過。我甚至希望他能再找個人,好好過日子。”


    “你確定?”高舒秋眯眼,明顯不相信。


    “嗯,情感上也許會失落,但理智上肯定能接受。”蘇苒停頓片刻,又下結論,“而且,最終理智是會戰勝情感的。”


    高舒秋不死心,又問:“那如果是你老公成了植物人呢?”


    “道德是用來約束自己的,不是綁架別人的。我現在能想到的,還是會盡我所能去照顧。”蘇苒抬頭看她,語氣無奈,“但如果我真的撐不下去了呢?誰都不是聖人,還有孩子要考慮,我想我可能也會選擇放手,你覺得呢?”


    “做了這麽多年律師,什麽人什麽事沒見過?”高舒秋不急,喝一口湯,慢吞吞說,“不過呢,我始終信奉一句話,未經他人苦,莫勸他人善。”


    蘇苒讚同:“做白蓮花容易,但要做到人間清醒就難了。所以,我才找你這個專業人士談這事。”


    “又給我戴高帽子?”高舒秋斜睨她,思忖許久才說,“行吧,作為女人,我就幫幫她。”


    ……


    下午三點,蘇苒和高舒秋下樓來,一眼就看到大門口站著的兒媳。人特別拘謹,身上仍是穿的保潔服,洗得都有些褪色了,看來是個愛幹淨的。


    此刻大家都在工作,來往人少。空曠的大廳,她一個人站著,更顯寂寥。


    蘇苒引著兒媳,到了一樓的咖啡廳。女人低著頭,兩隻手在桌下一直來回不安地搓著。


    “這是高律師,你上次見過的,她會和你先了解些細節,”蘇苒輕聲開口,“你想喝點什麽嗎?”


    兒媳紅了臉:“不用不用,我不渴。”


    蘇苒起身去吧台,怕她喝不慣咖啡,給她點了杯熱牛奶。


    這邊,高舒秋一向效率高,已進入正題:“你老公發生事故後,肇事者有賠償嗎?”


    “當初有一筆賠償款的,好像是90萬吧。”這件事,兒媳倒是忘了,她邊說邊回憶,“我婆婆說,錢用在醫療費上,也差不多花完了。之前我沒工作時生活費都是我婆婆出,我也不花什麽錢,所以當時也沒多計較。”


    高舒秋繼續問:“你之前一直沒工作嗎?”


    “生下女兒後,怕老人帶不好,我男人就讓我一直呆在老家了。”


    “生孩子之前,你是做什麽的?”


    “在我老公工地上,幫著燒燒飯打打雜。”


    “後來為什麽出來工作呢?是你自己想出來?”


    “我婆婆提議的,說他們年紀大了幹不了別的活,平時他們照顧我老公,讓我出來打份工,也好多個收入。”


    高舒秋點頭,又問:“你打什麽工?”


    “白天做一份保潔。我老鄉又給我介紹了兩份鍾點工,下班了後幹。”


    “幹了多久了?”


    “兩年了,之前是做月嫂。月嫂賺的多些,但晚上沒的睡覺,因為我男人的事情我一直也睡不好。怕帶小孩子出問題,所以沒再幹了。”


    “現在一個月能賺多少錢?”


    “七千多,我自己留一千五,交房租和吃飯,還有一千還房貸,其餘全給我婆婆了。”


    高舒秋若有所思:“給婆婆的錢,你知道是拿去幹嘛用嗎?”


    “給我男人交到康複醫院裏去了。”


    “康複醫院每個月多少費用,你清楚嗎?”


    “都是我婆婆在弄,說是我給的錢剛剛夠。”


    高舒秋“哦”一聲,等停住筆,她突然問:“感覺辛苦嗎?”


    “辛苦。”兒媳木訥訥答,聲音低下去,“賺錢哪有不辛苦的?但這些我都能忍,主要是見不著我女兒,在這裏沒人管。不過我不放心啊,她小時候都是我帶著的。現在每次打電話都哭,說其他小孩欺負她。我男人已經這樣了,我在這個世界上最親的人也隻有女兒了,每次去看她她都又長大了點,我想多陪陪她。但現在這個樣子,好像日子看不到頭……”


    日子看不到頭。


    蘇苒聽著,鼻子發酸。人不怕窮,就怕沒希望。沒希望,那活著還有個什麽勁?


    蘇苒問她:“如果離婚,你有什麽打算呢?”


    “孩子她爸回老家,開銷就不用這麽大,我這裏再幹個一年能存個幾萬塊錢。女兒明年就上學了,我想回老家找份工作,錢雖然少點,但能和女兒在一起。另外,我還有個弟弟,以前我還給家裏寄點錢。自從我這邊出事兒,也沒再給過他們。我父母也沒有養老錢的,以後還需要靠我和弟弟養。”


    高舒秋混在這圈子裏這麽多年,什麽沒見過?她也不禁皺眉,提醒:“你要知道就算離婚了,你也是要支付一定的撫養費的。”


    “嗯,”兒媳應聲,“應該的。畢竟我們夫妻一場,他是個好人,我們以前感情也很好。我一個人無所謂,但還有個女兒要管。我想孩子爸要是知道,也肯定會讓我先顧著女兒……”


    她眼神飄遠,許久,小聲抽泣起來:“我也不想的……但已經四年了……”


    蘇苒心裏難受,起身去吧台拿紙巾。


    走過拐角,有個身影看著眼熟。姚伊曼閑閑地站著,好似在等咖啡。


    她沒在意,取了幾張紙巾回來遞給兒媳。


    等她稍緩和心緒,高舒秋繼續說:“我上次說了,法院判離婚,也不是不可能。第一,你要支付撫養費,不是離婚就可以完全不管了;第二,法院可能不會馬上判離,還是想先私下調解。比如拖個一年半載,直到法院認為你們夫妻感情真的破裂,所以你要做好打持久戰的思想準備。”


    兒媳聽明白了,點頭。


    “如果我還需要什麽信息,會再和你聯係。”高舒秋在筆記上掃一眼,又轉眸看她,“你有什麽想問的嗎?”


    “那個,”兒媳想想,支支吾吾,“我想問一下,律師費怎麽收?”


    高舒秋看蘇苒,示意她來說。


    蘇苒麵露微笑:“你是法律援助活動上找到我們的,那個活動原本就是公益性質的。所以我和高律師商量了一下,她會免費提供服務。”


    兒媳還在猶疑,蘇苒已起身:“那我們今天就到這裏,需要提供什麽,我再聯係你。”


    送走兒媳,蘇苒心裏感激高舒秋,狗腿樣討好:“出來這麽長時間,高律師要不要再打包幾杯帶上去,順便請請辦公室同事,就當下午茶了。我付賬,高律師你的名頭。”


    “這麽大方?是想抵律師費嗎?”高舒秋眉心舒展開,卻佯裝嫌棄,“不過我們辦公室同事,最近都被姚律師安利去喝藍山咖啡了,估計還瞧不上這裏的。”


    “是嗎?”蘇苒狐疑,“可我剛才看到姚律師了,好像是來買咖啡的。”


    高舒秋略吃驚,但無關緊要的事,也不細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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