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裏趙大娘蹲在水溝子邊上吃飯,一邊哼著小曲。


    今年自打程家那小子回來之後,趙大娘就感覺自家的運道是不是被他家壓了一頭,總覺著諸事不順,還平白無故的把幾十年鄰裏關係給搞僵了。


    好在兒子回來之後這才好了些。


    前些日子不是準備過年的年貨嘛,趙大娘心裏一尋思,這是個修複好關係的好機會,程開顏這個小子不在家,跑去江城鬼混去了,把他媽一個人留在家裏孤苦伶仃的,出去買個年貨排老長的隊,一天下來,也隻買了兩樣的東西。


    孤兒寡母的,這怎麽叫人忍心呢?


    大過年的,沒有準備年貨怎麽能行?


    趙大娘自詡是個心善的,就主動上門說,“玉秀妹子,我看你一個人忙著準備年貨也忙不過來,嫂子我也不說別的,過去的事就過去了,咱也不是那樣沒有心胸的人,明兒嫂子我和我們家瑞雪給你幫忙,有啥事鄰裏之間說開了不就好了嘛,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有了這麽一個台階,徐玉秀也不好伸手打笑臉人,就這麽勉勉強強應付下來了。


    兩家現在的關係雖然不如以前那樣密切,但起碼表麵上是把矛盾撇開,正常相處。


    平日說幾句還是沒問題。


    日子就這樣平平靜靜的過去了,前兩天,自家在贛西下鄉插隊的兒子趙建軍回來了,一回來自然是連住的位置都沒有,隻能跟他在紡織廠上班的爹睡一個炕,趙大娘跟趙瑞雪睡一張床,就這麽勉強能過。


    不過這還算好的,像隔壁王翠花家裏,原本是一家三口人,擠一間屋子,現在兩個兒子跟小女兒都回城了,這下一間屋子擠下去六口人,睡覺成了最大的難題。


    不僅僅是睡覺,還有吃飯。


    王翠花那個老東西在外麵大吐苦水,一天一家人要吃掉兩斤半的大米,這幾天下來米缸子見底,都能跑老鼠了!


    過年?


    年都過不起了!日子都過不下去了。


    趙大娘自然是樂嗬嗬的看笑話,時不時說幾句風涼話,王翠花這種老虔婆餓死算球。


    她家可是雙職工,瑞雪一個月補助都有不少呢!


    就在趙大娘想事情的時候,趙瑞雪端著一碗飯從廚房裏出來。


    趙瑞雪皺著眉說:“娘,你怎麽又給錢他?你知不知道錢到他手上一會兒就花沒了?更何況還有肖文遠,王震他們幾個從小就混不咎的頑主。”


    趙大娘毫不在意的擺擺手,“哎呀!你弟弟這會兒出息了,高興一下還不行啊?他可是給中央人民廣播電台寫信,你這個當姐姐就不能讓他高興高興?”


    前幾天寶貝兒子從贛西回來之後,給中央人廣播電台寫了封信,說是幾點建議和改進地方,還推薦了一首歌。


    結果就在今兒,人家郵遞員小林同誌來梧桐院裏送信,直接一句話:“趙建軍同誌在不在?有你的信!中央人民廣播電台的領導給你回信了!”


    這話一出,院子裏大家夥可震驚的不行!


    好家夥!


    乖乖,中央人民廣播電台給趙建軍回信了?


    這可是中字頭的單位!


    這下立馬就傳開了,都說趙大娘小兒子趙建軍真的出息了,剛回城就搞出這麽大動靜,搞不好要調到中央廣播電台上班兒呢!


    震驚了半條胡同!


    中央人民廣播電台?那豈不是要當播音員了?


    乖乖,這可是八大員啊!


    妥妥的金龜婿!


    這幾天在街坊鄰居們有意無意的吹捧中,趙大娘可算是重新找回去年女兒瑞雪考上北師大那時候的心氣兒了。


    連帶著這幾天臉上都有光,氣色都好多了,說話的時候都要仰著下巴,就是這麽神氣!


    “他那個哪是能進去上班的啊?不就是寫了一封建議信嗎?”


    趙瑞雪聽到這話也是哭笑不得,連忙解釋說。


    “這誰說得定?萬一人電台領導看他有知識有文化,讓他進去上班兒呢?你姐姐怎麽不盼著他好啊?建軍可是中專畢業的高材生!”


    可趙大娘哼了一聲,她就是不信,或者說是已經自我催眠了。


    中專是哪門子的高材生啊!


    程開顏是高中生你都看不起,這會兒中專就算高材生了?


    趙瑞雪無奈的歎了口氣,她眼睛一抬,忽然發現程開顏提著大包小包從垂花門進來,到二進院了。


    趙瑞雪也顧不得搭理自己的老娘,端著碗筷走上前去,一臉驚喜的說:“呀!開顏你可算回來啦?”


    程開顏正忙裏忙慌的往屋裏走,聽到趙瑞雪喊住自己,便應了聲:“是啊,回來了!”


    “喲!大作家回來啦!”


    趙大娘看到女兒連忙過去的身影皺了皺眉,旋即帶著笑容喊了句。


    “是啊大娘。”


    程開顏樂嗬一笑,一看到她對自己和和氣氣的還有點奇怪,這人怎麽改性了?


    而且還想起了母親徐玉秀說的,什麽腥的燥的臭的酸的糊了一臉……


    “嗨,回來就好,前兩天大娘和瑞雪還幫你媽買年貨呢。”


    趙大娘臉上帶笑,眼裏帶著一絲居高臨下,她邀功道。


    “那感情好,謝謝您嘞。”


    程開顏點了點頭,回了句,心中奇怪這趙大娘怎麽今天心氣這麽高?


    不過買年貨確實幫了點忙,有時候街坊鄰居就是這樣,鬧了吵了,要說老死不相往來?那不一定,隻要有台階下,正常說話沒啥問題,當然自個兒心裏怎麽想那不好說,自己心裏清楚。


    “嗨……都街坊鄰居應該的。”趙大娘轉身進屋去了。


    說完,程開顏帶著詢問的眼神看向趙瑞雪,“什麽情況?”


    趙瑞雪無奈的小聲說道:“建軍回來了,他給中央人民廣播電台的領導寫信,領導還回了信,就這點小事,外麵都在傳建軍被領導看中了,要去中央人民廣播電台當播音員了,結果我媽還真就信了……”


    “原來如此。”


    程開顏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難怪呢。


    “那就好,玉秀阿姨還念叨呢,快回去吧。”


    趙瑞雪有不少話想問他。


    比如你去江城怎麽都不和我說啊?


    還有那首詩寫的太好了,學校不少人都把你當詩人了!


    再比如稿子改的怎麽樣之類的,叫什麽名?什麽時候刊登,到時候我去看看。


    趙瑞雪話到嘴邊都咽了回去,她知道現在程開顏肯定是想回家,沒時間和自己閑聊,於是說:“回頭再聊。”


    “行,回頭再聊。”


    程開顏應了聲,三步作兩步,一溜煙進了屋。


    啪的一聲推開門,然後大喊:“媽——,媽——”


    “喊什麽喊!吵死了!”


    徐玉秀正在程開顏房裏的書桌上坐著看書,聽到自家兒子叫喊聲,眉梢帶著驚喜,嘴上卻不耐煩的說。


    “嘿嘿,口是心非!”


    程開顏把東西一扔,湊近了站在徐玉秀凳子後麵,打趣道。


    “德行~吃了嗎?”


    “還沒,今兒怎麽沒人去接我啊?媽。”


    “接你個頭啊!真把自己當大少爺了啊?還接你?”


    徐玉秀嗤笑一聲,把手上的書折一個角合上,起身轉頭看著他。


    看到兒子依舊是那副白白淨淨的樣子,徐玉秀就鬆了口氣,畢竟是一個人出門在外,那肯定比不上家裏。


    剛開始幾天她還在擔心,不過後麵幾天就無所謂了,這麽大人了。


    “您不是大家小姐嘛,我怎麽就不是小少爺了?”


    程開顏跟她嘴貧。


    “是是是,小少爺,趕明兒把你拉去打成封建地主階級。”


    徐玉秀白了他一眼,隨後拉著程開顏的手往廚房走去,她早已經做好了飯。


    母子二人,在飯桌前坐好,飯菜依舊豐盛,感謝易大爺的醫囑,要不可沒這個待遇。


    程開顏吃得很香,不知不覺吃了兩大碗。


    一邊吃一邊聊。


    “你跟曉莉那孩子處的怎麽樣?那孩子小時候我是見過的,小小的一隻生得粉雕玉琢,尤其是性格氣質特別好。”


    “還不錯,我還去了她們江城歌舞劇院裏看表演,芭蕾舞您知道的吧?白裙子,白絲襪,貼身舞服那叫一個漂亮。”


    提到劉曉莉,程開顏臉上浮現笑容。


    “你可爭點氣,把曉莉娶回來。”


    徐玉秀看著他,有些失神。


    前不久她給蔣琬那邊寫的信也收到了回信,提到了二人訂婚結婚的事情,不過沒想到的是蔣琬的態度比較模糊,模棱兩可。


    這讓她有些擔心。


    聽到兒子這話之後,徐玉秀心頭倒是一塊大石頭落了地,看來兩人處的不錯。


    “放心吧……媽你看看這個知道了。”


    程開顏先喝了口炒肝,隨後抬起手,袖子滑落露出裏麵一塊銀色的機械手表,在光線下閃了閃白光。


    手表?


    “你哪兒來的手表?這不是你小姨那塊吧?”


    徐玉秀詫異的問道,她自己是沒有買手表的,倒不是沒錢而是覺得沒必要,家裏又不是沒有時鍾。


    “曉莉姐送的。”


    “啊?”


    徐玉秀聽到這話,琥珀般的美眸滿是驚詫,隨後看了看兒子這張和自己有七分相似的臉,她忽然有點明白是什麽原因了。


    “好小子!你也是沒白長這張臉……以後不許勾三搭四聽到沒,特別是瑞雪,要是讓我知道你敢欺負曉莉,看我不打你!”


    徐玉秀心中既有無語,也有自豪,程開顏長相隨的她,身材身高隨他爸,就很完美。


    “咳咳……都是您的好基因。”


    程開顏尷尬的笑了笑,他承認自己是長得很帥。


    聊了好一會兒,程開顏也從母親口中得知了這段時間四合院裏發生的事情。


    單位放假,家家戶戶過年備年貨,然後就是在外麵下鄉插隊的年輕人回城了,除了在外麵結了婚,成了家的人回不了之外,基本上都回來了。


    王家一口氣回了三個,兩兒一女。


    趙家一個,趙建軍。


    肖家更嚇人,有四個,一兒三女。


    劉家兩個,一兒一女。


    詹家大姐在江浙那邊結了婚就沒回來。


    也就是小小的兩進院裏一下子多出十個人來。


    還都是一二十歲年輕的,嗷嗷待哺的大小夥子、大姑娘!


    “果真讓你說對了,等家家戶戶回來幾個知青,他們就老實了,這十個年輕人當中一個有工作的都沒有,吃飯睡覺的地方都夠嗆!”


    徐玉秀掩嘴笑著說道。


    這讓徐玉秀想起了程開顏剛回來那幾天,院裏人一個勁的說閑話,現在倒好,一個個老虔婆每天都愁眉苦臉的。


    愁沒地方睡覺,愁每天吃的糧食太多,愁找不到工作,還愁找不到媳婦兒……


    再看看自家兒子開顏,又會寫文章,又是大學助教,還會賺錢,現在媳婦兒也快找到了。


    對比一下,這差距簡直不要太明顯。


    徐玉秀正得意著,忽然眼前兒子說了句:“媽,這次稿費發了兩千八,就放你那兒存著吧,拿幾百塊錢出來給家裏置辦一台電視機吧,這每天晚上都挺無聊。”


    “你說啥?兩千八?!!!我沒聽錯吧,你說這次的稿費有兩千八?”


    徐玉秀滿臉震驚的看著程開顏,直接站起身來了。


    兩千八的稿費,徐玉秀又不是不知道稿費標準,今年稿酬製度改革,封頂千字十塊。


    但十塊是那些大作家才有,像王蒙,路遙,蔣子龍,劉心武這些大作家才有的。


    徐玉秀看來,程開顏再優秀,也最多就是個千字六七塊。


    “這得寫了多少字啊?兒子?”


    徐玉秀深呼吸幾下,然後冷靜的問。


    “二十八萬字,千字十塊。”


    程開顏掀開軍大衣,一把扯開縫製好的內袋,從中掏出用手絹包好的稿費單子和兩千塊錢遞過去。


    徐玉秀看著眼前厚厚的一大摞紙幣,愣了愣,這比上次上繳的一千五還要厚的一摞。


    她接過來打開果不其然,就看到稿費單子上寫著:《芳草》總計字數二十八萬七千六百五十一字,稿酬標準按千字十元計算,總計稿酬為貳千捌百七十六元伍角壹分錢,同時給予印數稿酬按照總稿費的3%計算。


    是真的!


    我們家開顏真的出息了!!!


    徐玉秀真的想叉著腰哈哈大笑幾聲,但考慮到不符合自己在兒子麵前的形象最終作罷。


    “好好好好!”


    一連說了四聲好,徐玉秀坐著把錢數了一遍又一遍,發現對不上:“怎麽隻有兩千塊一百多?還有八百多呢?”


    程開顏走的時候,徐玉秀是給了他幾十塊錢的,再加上他身上還有合計起來差不多一百塊。


    “給曉莉姐買禮物了?買了兩件衣服,一件白色貂皮大衣,一件白色碎花裙。”


    程開顏如實回答,那件貂皮大衣確實是精品中的精品,八百塊是值的。


    “貂皮大衣……嗬嗬你小子還真舍得,八百塊買兩件衣服。”


    徐玉秀神色莫名的看了眼他,感慨道。


    “媽,我這不是說了嗎,給您買台電視機。”程開顏連忙說。


    “哼……這還差不多!對了之前你蔣婷阿姨來了,帶了一些票了,裏麵還有一張電視機票呢”


    徐玉秀這下滿意了,她又期盼起方方正正的電視機來,雖然家裏年貨還沒買齊多少,但要是有台電視機,那可就風光了!


    院兒裏獨一份!


    “明天就去買,順便把年貨都買齊!”


    程開顏看著母親期盼的神情,大手一揮,定了下來。


    能讓自家老媽過上好日子,比什麽都重要。


    吃完飯,詹心語來玩了會兒。


    直到八九點,院子裏一群返城知青喝得醉醺醺的,吆五喝六,勾肩搭背,拍窗踢門,在院裏吵得不可開交。


    程開顏躺在床上,隻覺煩得不行,這破四合院兒,隔音太差了!


    遲早有一天,要搬進小洋樓!


    感謝蒜茸油麥菜的500點打賞,4k,抱歉哈,章節號搞錯了,還有一張沒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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