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次爾推開窗戶,滿天的星光像流水一樣漫進了房間。


    “今晚月色好美,”烏次爾說道,“薇兒,你別難過。”


    我說道:“既然她已經恢複法力,就讓她走吧,跟著我們隻會更加艱難,她過慣了一個人的日子。”


    烏次爾沉吟了半晌,說道:“如果南玫玫和嚴牧歌聯合起來,後果不堪設想,她是除了我們自己之外,唯一知道我們身份的人了。”


    “她不會的,”我眼前浮現她為了洛雪挺身而出的畫麵,“她不會出賣我們的。”


    “你憑什麽這麽篤定?”烏次爾說道,“萬事小心為上。”


    “憑我的直覺吧,再說了,我們也不能把她怎麽樣對吧。經過這麽久的相處,看得出來,南玫玫確實是個好妖,擔心也無濟無事,不如保持樂觀的心態。”


    小二過來敲門,說今天是中秋節,送一盤桂花糕給我們嚐嚐鮮。


    原來已經是中秋節了。本來可以叫上南玫玫一起去賞月的,可是她走了。雖然我並沒有存任何心思讓南玫玫替我擋下眼前的災禍,可是在她挨鞭子的時候,在她痛苦地低吟著的時候,我並沒有站出來承認一切,那些累累傷痕,是南玫玫替我承受的。


    我知道自己對不起南玫玫。在一起走過的這些日子裏,她對我們毫無保留,她向我們交待了她的過去,她的現在,甚至於她想要的未來,也跟我一一分享,而我,連最基本的身份也沒有向她吐露過,還讓她白白地遭受了那麽沉重的打擊。


    可是麵對一隻貓妖,我能怎麽樣呢。承認了,就是決裂的開始。


    這是一個無法破解的難題。或許,從一開始,我們就不應該相遇。


    南玫玫會後悔遇見我們嗎?這可能永遠也不會有答案了。南玫玫不會再想見到我們了,尤其是我。


    我回到自己的房間,屋子裏已沒有了南玫玫的影子,南玫玫已將她的物品悉數帶走,除了留下一絲淡淡的皂角香味,已尋覓不到任何關於南玫玫的蹤跡。我推開窗戶,傻愣愣地看了一會兒明月,想了許多許多。


    我對於明天充滿了恐懼,我從未如此害怕過。我害怕從天而降的大網,害怕那些帶著倒刺的鞭子,甚至害怕南玫玫犀利的眼神。


    我錯了,南玫玫,也不知道你現在到了哪裏。不知不覺中,已與南玫玫一起走過了許多患難與共的日子。其實,在她答應背我淌水的那一刻起,我就把她當成了朋友,隻是我嘴硬不願意承認而已。


    說到底,我是懼怕她貓妖的身份,我害怕她一生氣,那銳利的爪子能穿透我的皮毛,抵達我的心窩。


    走了也好,終究是貓鼠殊途。


    但是,我的心裏,充斥著一種離別時的沉重,這沉重就像是當初一個人離開幽木穀時那樣難受。


    院子裏彌漫著桂花的香氣。金黃金黃的桂花隨著蕭瑟的秋風吹落到了青石板鋪成的地麵上,已經有了厚厚的一層。店家新換了燈籠,暈黃的燈火照得人心裏暖洋洋的。


    中秋節是人族曆來十分重視的節日,家家戶戶都要釀桂花酒,吃桂花糕,還有的設香案,舉行拜月儀式。咱們幽木穀好像從來都沒有舉行過這種慶典活動,除了為期三天的浴火節,我們幾乎沒有其他節日,就連我們的生日,也從來不當一回事。


    烏次爾過來找我。被南玫玫罵得狗血淋頭,他害怕我難受。


    他坐在桌子前,有一搭沒一搭地跟我說著話。


    “薇兒,你是不是想回幽木穀了。”


    烏次爾最近內斂了許多,像是心裏藏了一百件心事,臉上總有一種陰鬱的表情。或許是因為晝伏夜出的關係,享受不到陽光,整個人都變得頹廢起來了。


    “沒有。”我矢口否認。


    “你說過你不想去長安了,不是想回幽木穀嗎?我們都沒有家,幽木穀就是我們的家。”


    “回去?回去等著烏略爾的懲罰嗎?我既然離開了幽木穀,沒有找到格木我就不會回去。”


    “是啊,我們好像忘記了為何要出發。這些日子以來,發生了太多事,我們把尋找格木的事忘到了腦後。”


    “烏次爾,尋找格木不是你的任務,你去長安到底為了什麽?”


    “我去長安的目的就是護你周全。”


    “這是都盧依給你的任務嗎?”


    “當然不是,是我自己給自己的任務,當然,除此之外,我還有別的事情要做。”


    “可以詳細說說嗎?”


    “到時你就知道了,薇兒,你有沒有覺得,與人族待在一起的時間久了,就會變得有些傷春悲秋的,你看,我們也過起中秋節來了,會吃桂花糕,會賞月,會思念遠方的人——”


    “你在思念誰呢?烏次爾,在幽木穀,你是不是有相好的姑娘。”


    “我是在說你呀,很明顯你在思念著南玫玫。別想她了,她有自己的路要走,她根本不適合與我們一路同行。”


    “我知道啊,但是不管怎麽樣,是我的懦弱,讓她遭受了非人的折磨,你不知道那鞭子有多可怕,手一揚就甩過去了,衣裳破了,血水馬上從鞭痕處滲出來,然後將衣裳染紅了。南玫玫喊著,叫著,低吟著,我知道她在替我受這些罪過,可是我無能為力,也沒有勇氣站出來承認一切。”


    “別自責了,施暴者才應該受到唾棄,我們不應該想著如何換個人去受這些折磨,而是要去阻止這些暴行。妖族有自己的生活方式,人族也有,各自安好,才是相處之道。對於任何的獵殺、捕捉、虐待,都需要我們自己去討回公道。”


    “談何容易啊,莫都爾說過,我們火浣鼠要活得低調,隱忍才是我們應該堅持的原則。”


    “莫都爾是個頑固的老頭,我們需要改變。”


    “這種大逆不道的話你也說得出口!烏次爾,你是不是有什麽想法。”


    “我能有什麽想法啊,莫都爾宣布什麽決定,肯定是要聽取大家夥意見的,如果有很多反對的聲音,那這決定就無法實施起來。”


    “烏次爾,你去過幾次長安,你喜歡那裏嗎?”


    “長安街上熙熙攘攘,有神族在黑暗中垂頭歎息,有妖魔在樂坊裏手舞足蹈,有精怪在草叢裏蠢蠢欲動,還有人類在廟堂內運籌帷幄,對於長安,我說不上喜歡或不喜歡,但那是人族的最繁華之處,也是消息最靈通的地方,自然是想看看熱鬧的。我們雖然比人族擁有更長的壽命,但我們的日子過於冷清,人族喜熱鬧,短短幾十個春秋,他們大部分時間都在折騰,除了中秋節,他們還有上元節、中元節和下元節,最熱鬧的當然要數除夕了。”


    “如果人族對我們沒有敵意,那該有多好啊。”


    “不是所有的人族都對我們有敵意的,那些主張捕捉我們的人,隻是少數。或許我們的努力不值一提,但總得試一試的。與人族建立長久的和平的關係,是我們的宗旨。”


    “所以,你此去長安,除了護我周全,最重要的任務就是化幹戈為玉帛?”


    “算是吧。不過現在並未大動幹戈,所以這樣說似乎有些不妥。”


    “人家都出捕殺令了,你還說未動幹戈?”


    “或許這並不是人族當權者的意思,隻是有人從中作梗,所以我得盡快將事實弄清楚。”


    “你這是異想天開,事實都擺在眼前了,你還對人族抱有幻想!”


    “薇兒,我們不能與人族為敵,我們沒有這個實力,順從才是我們的歸宿。”


    “那也不可以拿所有的性命去換呀,如果代價是失去我們生命,這樣的委曲求全隻會變得毫無意義。你回房去歇息吧,我困了。”


    “薇兒,你別激動,或許事情並沒有想像的那麽糟糕。”


    “現在還不夠糟糕嗎?格木下落不明,到處都是想要捕捉我們的人,他們想要剝了我們的皮毛,喝我們的血,吃我們的肉,還有,我很快就要撐不下去了,我感覺自己身上的火氣越來越大,之前月圓之夜才會出現的光芒,現在總會時不時出現,我隻能一遍又一遍地抹上沙棠醉,我的沙棠醉快要用完了,我無法控製住自己的光芒,在幽木穀裏,我從來都不用為這個事情擔心,每年的浴火節,我的光芒會給族人帶去希望,帶去力量,為什麽一出了幽木穀,事情會變成這樣,烏次爾,你不懂我的感受……”


    “我懂,薇兒,你的苦我能感同身受,我會給你想辦法的,我會盡一切努力幫你掩藏光芒。”


    “你想什麽辦法,用你的靈力嗎?別傻了,別到時控製住了我的光芒,而你自己卻暴露無遺,你要記得,我們是同族,我們有著同樣的體質。”


    “不要放棄希望,別把事情想得那麽糟糕。”


    “不是我把事情想得那麽糟糕,這是可以預見的事實。烏次爾,我想盡快找到格木,然後去昆侖山,我想離開這裏,離開這裏就沒有那麽多人想要抓住我了。”


    “好,好。”烏次爾緊緊地抓住我的手,像是要將我揉碎了似的。


    次日傍晚,我們繼續朝著長安的方向前進。沒有了南玫玫,一路上我們都十分安靜,我騎著馬,烏次爾和陳莫跟在後麵。


    “長安還有多遠?”我問烏次爾。


    “大概還有半個月的腳程。”


    “烏次爾,我有點緊張,你說格木會在哪裏。”


    茫茫夜色中,我看到烏次爾搖了搖頭。


    似乎,我們都一樣的迷茫,找不到格木,也找不到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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