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大亮,洗漱之後,許山海拿了幾塊番薯一路走一路吃。


    江波昨天被許山海叫去四和村,協助羅桐他們分田地,他的那些小夥伴們,自然都跟著去了,所以,沒有了往時孩子們嬉戲打鬧的聲音,村子裏頓時安靜了許多。


    一路走到村外河灘,與徐子晉打過招呼,許山海靜靜的站在大石旁,看著操練的人群。


    此時的河灘上,依舊是各個小隊在隊長的帶領下,分頭操練。


    有的小隊在練習折返跑,有的則排著隊形,跟著竹笛聲練習行進和停止,有的拿著木棒在練習簡單的刺殺、格鬥,還有兩隊,則是架起了草靶子,專注的練習弓箭。


    坦率的說,現在河灘上操練的人,即便是許山海這種對軍事知之甚少的人看來,心中都是一聲歎息。與其指望現在的他們去與官軍正麵硬扛,還不如期待他們麵對官軍之時不會一哄而散。


    要知道,這些會來投奔的人,絕大多數之前都身處絕境,說他們在餓死的邊緣掙紮都不為過。就這樣一群人,剛吃了幾天的飽飯,然後跟著操練了幾天。跑步能不摔倒、能把隊列排好、射箭能拉開最輕的木弓,已經是他們的極限。


    看了一陣,覺得索然無味,許山海轉身朝打鐵坊走去。


    眼下,國興軍所有物資采辦都由他安排,像打鐵坊這種地方,許山海自然要時常過來看看。


    爐膛邊,光著膀子,穿著厚布圍裙的楚文勇,舉著大鐵錘正忙活,直到有人湊到他耳邊,告訴他許山海到來的消息,他才放下手中的活計,迎了過來。


    兩人走到打鐵坊外,嘈雜的聲音總算小了一些,彼此才能聽見對方的說話。


    眼下,許山海主要關心鐵料、石炭夠不夠用,還有沒有什麽物料需要采辦之類的問題。


    得到楚文勇的明確答複之後,許山海又追問起,現時的打鐵坊,有沒有能力製作盾牌、鐵甲?


    指著打鐵坊裏僅有的一個爐膛,還有十來個前幾天才挑來,連學徒都算不上的幫手,楚文勇的答案自然是否定的。以打鐵坊現有的能力,把損壞的兵器修複,已經很勉強。想要製作新的盾牌、護甲,簡直遙不可及。


    看著楚文勇不停的搖頭,許山海隻能以幹笑來掩飾心中的尷尬,同時也暗自記下,武備製作能力,必須是日後的重中之重。


    要知道,眼下人少,兵器靠陳展雲買一些,繳獲一些,勉強還能應付過去。將來人多之後,就算官府不禁,拿著那些買來的玩意兒與官軍作戰,簡直就是兒戲。


    離開了打鐵坊,許山海朝黃家宅院走去。


    自從與巡檢一戰,黃家宅院一分部屋子就成了何一手的地盤。重傷的傷員在這裏養傷,輕傷的傷員隔一兩日也過來換藥。


    由於上次許山海,不聲不響的讓江波送來足夠的白布,又調了十幾個人過來幫忙,解決了何一手的大難題。


    打那天之後,何一手一直想找機會,當麵感謝許山海。


    好不容易等到大驢兄弟成親那晚,所有的弟兄都到齊,誰曾想,許山海又被林宗澤叫去做了女方的家長。所以,這麽久,何一手愣是沒找到能與許山海單獨說上話的機會。


    院中,正在指導新人碾藥的何一手,不經意間,看到許山海慢悠悠的走過來,立馬丟下手中的藥碾,迎了上來。


    寒暄兩句,許山海在何一手的陪同下走進屋裏,挨個查看傷員的恢複情況。


    看著看著,許山海慢慢的皺起了眉頭。


    隻見眼前的傷員,但凡是外傷,傷口上都塗上了一層黑乎乎的藥膏,然後用白布條包紮起來。


    另一些傷筋動骨的傷員,則是用樹枝當做夾板,受傷處也塗了厚厚的一層藥膏。


    糜爛的傷口,暗紅色的血漬,夾雜著皮肉腐爛以及藥膏的刺鼻氣味,讓許山海這個穿越者很難適應。


    畢竟,在後世,哪怕是再小的醫院,都是窗明幾淨,空氣中飄著的是酒精或是消毒液的味道,大大小小的檢測設備,各種專業的技術人員,各司其職,保證傷者能夠得到救治。更別說那些標準近乎嚴苛的無菌診室。


    一邊看,許山海一邊在心中琢磨,要用什麽樣的方式,把後世先進的經驗告訴何一手,使其信服。


    客觀的說,並不是何一手的醫術不行,也不能說他沒有盡心盡力,數百年宛若鴻溝般的科技差距,以當下的擁有的資源,他能做到最好的也就這樣了。


    走了一圈,兩人在院中的一棵樹蔭處坐下。趁這個機會,何一手終於有機會向許山海表達了謝意,許山海則是對他的醫術,以及救治傷員的辛勞進行一番誇讚。


    借著話鋒,許山海又祭起曾對羅裏達用過的招數,假借並不存在的“周遊世界的老人”,給了他幾本書世間秘笈等等。


    何一手之前就聽說過,許山海給自己編的那一套身世,眼下由他親口說出,自是深信不疑。當聽到秘笈中有許多方麵涉及到醫術時,頓時,何一手兩眼放光,不停地追問許山海能否借來學習?


    狂熱,是癡迷於某一事物的人的共同點,羅裏達如此,何一手亦是如此。


    對於何一手的請求,許山海隻能是先表達歉意,表示,在歸國途中那些書籍早已遺失,所幸,書中的大致內容已背下來,到時候默寫一份,送給他。


    聽到秘笈遺失,何一手惋惜不已,連連歎息,失望之情溢於言表。可是,聽到許山海應承可以默寫一份給他,立刻臉上又笑開了花。


    背誦,是讀書人的基本功,為了功名,“四書五經”哪一本不要背得滾瓜爛熟?


    同樣,對於學醫之人來說,背誦也是必要學習手段,“湯頭歌”、“千金要方”等等,更是需要銘記於心。所以,他對許山海默寫一份給他的能力深信不疑。


    如此輕易的就達成了自己的目標,許山海的心情也輕鬆起來,樹蔭下,兩人相談甚歡。


    突然,大門處傳來一陣嘈雜聲,兩個渾身血跡的人,在旁人的攙扶之下,走了進來。他們身後跟著的是一臉焦急的羅裏達。


    見狀,何一手趕緊起身,小跑著迎了過去。


    把受傷的人送進屋子之後,羅裏達退了出來,在屋外,他發現了,不遠處站著的許山海。


    樹蔭下的談話在繼續,隻不過談話的人,由何一手換成了羅裏達。


    在羅裏達斷斷續續的敘述中,許山海拚湊出了剛才那兩人受傷的原因。


    因為,有了許山海給的火藥配方,在與巡檢一戰中,不但把馬振炸死,同時還取得炸死炸傷十幾人的戰果,這讓羅裏達信心大增。


    加上有了采辦回來的原料,羅裏達一口氣配出了幾百斤的火藥。從來沒有如此“富裕”過的他,立馬從新人中挑了七八個比較機靈的做助手,開始了瘋狂的試驗。


    每天天剛亮,別人在河灘上操練,羅裏達便帶著他的人,到對岸的一處山窪,做各種實驗。方才送來的那兩個人,便是在今天的試驗中出現了意外。


    羅裏達之前常用的“大炮仗”,是在火藥匱乏之下的無奈之舉。


    現在有了充足的儲備,他急迫的想弄出一種威力更大、便於投擲的東西,從而取代“大炮仗”。


    於是,他不停的試各種東西裝火藥,然後不斷的增減裝藥量。


    但是,這些日子,經過他數十次的嚐試,要麽是裝藥的容器太重,不適合投擲,要麽是裝藥的容器太小,導致裝藥量不夠,威力太小。羅裏達始終沒能做出一種讓他滿意的東西。


    聽完羅裏達的傾述,許山海啞然失笑。因為,這個困擾羅裏達的問題,幾百年之後依舊沒有得到解決。


    因為,在許山海的記憶中,後世八路軍自製的手榴彈,由於黑火藥威力太小,空有手榴彈的外邊,卻沒有手榴彈的威力,往往隻能將金屬外殼炸成兩半,不能形成破片,無法對敵人造成有效殺傷。


    所以,除非有成體係的化學工業、冶金工業,並且加工工藝達到一定的高度,才有可能做出令羅裏達滿意的東西。


    想歸想,心中這些話,許山海根本沒法跟羅裏達說,他隻能換一個角度勸導羅裏達,把有限的火藥多用於製作能殺敵的武器上麵,至於對火藥及威力更大武器的探索,留待日後慢慢研究。


    許山海的態度很溫和,遣詞用句也盡可能的委婉,但是,話語中傳達出來的意思很清晰。那就是,他並不讚同,在現在這種局麵下,把大量的火藥用於試驗。


    “聽話聽音,鑼鼓聽聲”,許山海話中的意思,羅裏達怎麽可能會聽不出來?對於正在瘋狂探究某件事物的人來說,被突然叫停,心中不可能沒有抵觸情緒。


    兩人側身而坐,雖然羅裏達沒有接話,隻見許山海微微一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胳膊:“糯米,我理解你現在的心情。你是上過戰場,見過生死的人,想必你應該能夠明白,隻要活著,我們就有機會去做更多的事。”


    羅裏達半晌沒說話,忽然長籲一口氣,像是下了什麽決心:“小先生,不用說了,你的意思我懂,我不是那種分不清輕重的人,隻是突然間停下來,心裏有些轉不過彎來。你放心吧,我會按你的意思去做。”


    “哈哈哈~~~,好!”許山海高興得站起身,放聲大笑。


    短短的幾句話,羅裏達就能夠及時醒悟,回到正確的方向,這讓許山海高看他一眼。


    “糯米,你想一想,假以時日,我們擊敗了更多的官軍,手中有了各種能用的東西,你會有大把的時間去做你想做的事。”許山海拍了拍他的胳膊。


    該講道理講了,該給的希望也要有,要知道,有一個可以預見的希望總是令人愉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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