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寧州,城內


    掌燈時分,州城內最繁華的十字街,街口雕梁畫棟的三層高樓中,喧鬧非凡,隱約的絲竹聲,高亢的猜碼聲,這便是城中一等一的熱鬧場所——青雲樓。


    知州老爺簡誌鴻的師爺,一身青衣小帽打扮,在兩個伴當的跟隨下,被酒樓的夥計從側門引上了三樓。


    長廊的盡頭,夥計一挑門簾,把師爺讓了進去,頓時,雅間裏傳來一陣的恭維聲。


    確認無誤之後,夥計轉身把師爺的伴當帶下一樓,這種場合,伴當們沒有資格跟進去,他們會另外被安排在樓下的散座。


    “師爺拔冗而來,榮幸榮幸!“


    “師爺大駕光臨,請上座請上座!”


    見到師爺挑簾進來,雅間內的兩人趕緊起身,把師爺讓到上座。


    “兩位員外客氣了,小老兒愧不敢當啊!”嘴上謙讓著,師爺的腳步卻沒停,走到上座,大喇喇的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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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隨著推舉結果的塵埃落定,邱家院外的村民們陸續散去,院中終於安靜下來。


    廳堂中,林、許二人端坐,羅桐、盧管家、師爺在右側站立,廳堂中間五個垂手而立的人,就是剛剛村民推舉的最終人選。


    “幾位能站在這裏,是得到了村中所有鄉鄰的信任,我希望你們接下來,能把分田地的做好,不負鄉鄰們的期待!”之前羅桐已經把這五人的大致情況向許山海做了說明。


    被推舉出來的這五人,皆為沒有土地的佃農,能夠得到村民們的認可,可以想象,平日裏在村中應該為人不錯,許山海也不需要去擔心太多。畢竟,村中還有兩百多戶,幾百雙眼睛盯著,他們真要想私下裏做什麽手腳,村民們肯定不會答應。


    “接下來要做的事,羅桐會與你們細說,遇到不清楚的事,你們可以找盧管家和師爺詢問,他們那裏有詳細的章程。”想要把田地分到每一戶手中,前期還有很多事要做,這些瑣碎的事情,許山海直接交給了羅桐,讓他帶著四和村的人處理就行,反正之前在木民村,他已經做過一遍,也算是有經驗。


    “老哥,你看你還有什麽要說的?”交待完,許山海轉頭看向林宗澤。


    “你安排好了就行。”林宗澤擺了擺手。


    “我就一句話,分田地,不單單是你們自己的事,更是全村人的事,所以,不管怎麽做,都先摸著自己的良心。”林宗澤對著堂下站著的五人說道,他說不出什麽打動人心的話語,但是這幾句質樸的言辭,倒也一片誠摯。


    堂下的五人,隻能拚命的點頭,畢竟都是鄉野村夫,遇事能保持鎮定已經很不錯,再要他們應答得體,那確實強人所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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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雅間裏,酒過三巡,師爺幹癟的臉上也微微發紅,透著不健康的血色。酒,基本喝到位,師爺不再端著架子,雅間裏的氣氛也稍微輕鬆了一些。


    “二位員外,今日發帖相邀,不知……?”酒喝了,菜也吃了,眼前這兩位卻隻聊一些閑聞軼事,師爺有點摸不準他們所圖何事。


    “師爺您這話說得,我等屬實久不見師爺,甚是想念,所以備下薄酒,與師爺多親近親近。”說話之人,臉色蠟黃,眼窩深陷,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樣。


    他本姓王,仗著姑爺是州衙典史,通過坑蒙、構陷等手段,在鄉下置辦了近千畝土地,搖身一變,成了遠近聞名的大戶。


    而後他又在姑爺的提點下,捐了一個監生出身,由此,這個大字不識一籮筐的人,頭頂著一個“監生”的名頭,堂而皇之的成了別人口中的“員外”。


    與他同來的男子姓孫,二人年紀相仿,家境也相仿,隻不過沒有捐官,還是一介白身。


    “飯桶!”隔壁不遠處,突然一聲暴喝。聽聲音,像是從隔著不遠的雅間傳出來的。


    “平日裏,凶神惡煞,狗……,遇上暴民,居然……,一百多號人,逃……。”隔得有點距離,雅間裏隻能聽到斷斷續續的話語,言語中,像是有人說起了巡檢慘敗之事。


    “師爺,巡檢果真敗了?”王員外借著倒酒的機會,湊到師爺身邊悄悄的問道。


    慢條斯理的拿起麵前的筷子,師爺夾了一塊白切肉,蘸了蘸調料,然後放進嘴裏,一邊嚼一邊微微的點了點頭。


    “師爺,我今日還聽聞,此番去的兩個巡檢全都死在了暴民手裏,不知是真是假?”原本坐著的另一人,起身也湊了過來。


    “估計是凶多吉少……”師爺繼續嚼著口中的肉,含混不清的回了一句。


    “師爺教我,假如巡檢戰死,那空缺之職不知……?”王員外的語氣平淡,但是急切的眼神出賣了他的內心。


    師爺嚼完口中的肉,沒有即刻回答,而是端起杯子,慢慢的抿了起來。此時的他,心中終於明了,眼前這兩人設宴邀約的目的。原來是聽到兩個巡檢出事,他們盯上了空缺。


    “巡檢一職一般都是世襲。”放下手中酒杯,師爺幽幽的回答。


    “原來是世襲啊……”王員外的語氣中,掩飾不住的失望。


    “可要是如果巡檢家中,無適齡的直係男丁,那又另當別論了。”師爺放下手中的酒杯,嘴角帶笑,用頗為玩味的眼神,看著眼前二人。


    “相隔千山萬水,兵部又怎能知道有沒有合適的男丁?”這時,反倒是孫姓大戶,聽出了師爺的話外音。


    “世襲的人選,由當地官府勘驗、確認之後,上報都司衙門,再由都司上報兵部。”師爺的兩根手指,在桌麵上輕輕的敲著。


    心想,自己話裏話外已經暗示得很明確了,就是不知道這兩人有沒有聽明白。


    “那豈不是,無論補缺的人是誰,隻要知州老爺點頭就行?”有了孫姓男子在前,王員外的腦子轉得也不慢。


    “非也,非也!世襲的規矩,大家都懂,知州老爺也要按規矩來。不然,日後事主鬧將起來,知州老爺如何脫得了幹係?”師爺把頭搖得飛快。


    “除非……”師爺的手指又輕輕的敲著桌子。


    “除非什麽?師爺教我!”王員外投來了急切的目光。


    “除非事主家中已成絕戶,亦或事主世上再無親人,自然也就不會有人鬧事。”其實,此刻師爺心中比王員外還急,暗地裏不斷的咒罵,眼前這兩人愚蠢到家,非要自己把話說到如此直白。


    “要是,他們全家死光,那世襲的人選,隻消知州老爺便可以定?”王員外嘴裏小聲的嘟囔道。停頓一兩息之後,突然恍然大悟,兩眼瞪得滾圓。


    “那是你說的,我可什麽都沒聽到。”看到王員外終於明白,師爺心中鬆了一口氣,但是嘴上卻連忙否認。


    “隻是不知道,知州老爺的認定公文要花費幾何?”眼看著有達成心願的希望,王員外不禁又往師爺這邊湊了湊。


    隻見師爺猶豫了一會兒,伸出右手,張開手掌。


    “五百兩?”一個巴掌五根手指,這個王員外還是知道的。


    “哼!”師爺臉色一變,作勢起身要走。


    “師爺息怒,師爺息怒!意思是五千兩?”孫姓男子反應夠快,一把拽住了師爺的衣袖。


    “師爺,我等有心為民,想還州中百姓一片安寧,隻是……隻是,這五千兩,屬實掏不出來啊!”孫姓大戶哭喪著臉說道。


    他的話,讓師爺心中暗自感歎,見過不要臉的,但是沒見過這麽不要臉的。


    “師爺,能不能與知州老爺美言幾句,通融通融?”眼看著希望就在眼前,雖然知道師爺是獅子大開口,但他不打算放棄。


    “說說你們的想法?”五千兩確實是師爺漫天要價,剛才作勢起身也是虛張聲勢,師爺也不想就此把眼前兩人給嚇退。


    “一千兩,師爺你看如何?”王員外小心翼翼的伸出食指。


    “嗬嗬嗬,二位員外,咱們還是喝酒吃菜,其他事就不談了。”幾聲冷笑,師爺拿起筷子,夾起一塊白切雞,塞進嘴裏。


    “一個巡檢,一年光是扣下的糧餉都不止一千兩,你們呐~~~有這潑天的富貴都接不住啊!”師爺故作玄虛的搖了搖頭。


    一個巡檢,一年真正克扣下來的糧餉,最多不會超過五百兩。但是,不誇大一些,師爺又怎能讓眼前的這兩個鄉巴佬掏出大把銀子?


    “兩千兩!”王員外不停地眨著眼,狠了狠心,顫顫巍巍的伸出了兩根指頭。


    “師爺啊!我們鄉下人,種田賣糧,一輩子也攢不下多少銀子,還望師爺體恤!”孫姓大戶多少還是有見識,一邊嘴裏哭窮,一邊悄悄的從袖子裏抽了一張銀票,放到桌麵,輕輕的推到師爺麵前。


    接過銀票,師爺裝作漫不經心的掃了一眼,票麵上的“壹佰両”三個字映入眼簾。


    “三千兩,這是老爺給的底線,你們自己去琢磨吧。”師爺端起麵前的酒杯,輕輕的抿了一口。


    事實上,知州簡誌鴻,下午還在為兩個巡檢的事大發雷霆,根本沒往這方麵去想。但是師爺跟隨簡誌鴻從知縣做到知州,他心中有足夠的把握,如果能把這件事操辦下來,到時候把大頭交給簡誌鴻,自己從中所得,絕對不會少。


    要知道,他一年的幕酬也才區區八十兩。


    稍作沉吟,師爺用手指輕叩放在桌上的銀票,說道:“既然你們有如此誠意,小老兒再提醒一句。”意思是眼前的這一百兩銀票附送一個內部消息。


    “下午已經有幾個大戶得知了這個消息,這會兒估摸著在籌備銀兩,待他們把銀兩籌齊,那可就沒二位什麽事了。我勸你們早作打算。”說完,師爺起身,拿起桌上的銀票,拱了拱手:“告辭!”,轉身離去。


    不得不說,從頭到尾,師爺說的每一句話,都恰到好處。言語間營造出的氣氛也把雅間裏的二人,拿捏得死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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