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躺在厚厚的草墊上,聞著稻草的清香,許山海毫無睡意,穿越以來的這些天,他一直在思考自己的出路。


    有著後世眼界和領先幾百年的學識,讓他在荒山野嶺裏教書度過一生?所以,之前林宗澤提出在山洞辦學堂,許山海內心是抗拒的。


    找機會混進大明的官場,然後一步一步的往上爬,最後做一手遮天的權臣?可是,據後世的史書中記載,二十多年後,大明這艘到處漏水的船就會傾覆,別說當個權臣,哪怕自己是崇禎也無力回天。以一己之力,挽大廈於將傾?這種橋段隻適合出現在穿越爽文中。況且,眼下的大明,已經病入膏肓,自己又何必去做那無用功?


    提前跑去女真人的地盤,找到努爾哈赤,搏一個“從龍之功”?想到清軍入關後的“留頭不留發”、“揚州十日”、“嘉定三屠”1許山海不寒而栗。哪怕沒能力阻止那些人間慘劇的發生,許山海的良知也不會允許他助紂為虐,去做喪盡天良的事。


    突然“闖王”兩個字在許山海的腦中閃現,大明朝的掘墓人,隻用了短短十幾年時間橫掃中原,逼崇禎上吊自殺,與吳三桂的關寧鐵騎血戰山海關。從能力上來說,李自成絕對配得起“梟雄”二字,也是這個時代繞不過的人物。


    可是,縱有後世那些光環加身,但在許山海的心中,對李自成和他的那些人馬沒有太多的好感。烏合之眾,或許有一定的戰鬥力,卻完全沒有治理天下的能力。即便曆史改寫,他們打下了江山,可以想象,他們治理天下的手段,也隻換湯不換藥,延用大明朝的那一套。


    許山海又想到,或者是利用後世所知,如胡雪岩一般,叱吒商海,做一個富甲天下的巨賈富商,然後左擁右抱,嚐遍世間絕色?


    但是轉念一想,在明朝,商人的社會地位極其低下2,所謂“士農工商”,光從這個排序上就能看出,商人幾乎沒有任何社會地位。甚至朱重八在立朝之初,就對商人加以層層限製,甚至連商人所穿服飾,都有歧視性的規定,哪怕穿了一雙皮靴都會被抓去坐牢。


    再想一想自己眼下所處的年代,過不了多久便要天下大亂,到那時,就算是富可敵國又如何?最後也是各方勢力嘴邊的肥羊,任人宰割。


    隨著一個又一個的想法被自己否定,許山海終於頂不住襲來的睡意,沉沉的睡去……


    “好漢爺饒命啊!”被王恩祖、大驢兄弟帶去糧倉走了一遭,渾身癱軟的文昭象,最終是被大驢兄弟拖著,才回到花廳。


    “各位好漢爺,所有的事都是安小六做下的呀!是他想謀你們的田地才設的這個局,我是不忍心才出手相救,我可什麽傷天害理的事都沒做呀!”文昭象不再嘴硬,而是不停地哀求,並且把所有責任都往安小六身上推。


    按理來說,之前奪人田產,文昭象不是沒見過死人,可是,糧倉前看到的慘狀,大大超出了他的心理承受能力。


    沒多久還活蹦亂跳的身邊人,轉眼間變成了一堆麵目全非的屍塊,血葫蘆一般的頭顱、斷成兩截的軀體,讓他差點把苦膽都吐了出來。


    “謀田產是安小六設的局,抓你們的人是安小六,糟蹋那個婦人也是安小六帶來的幫閑幹的。好漢爺,文某也是被那安小六所逼迫,不得已才配合他。”從恐懼中緩過神來的文昭象,現在很清楚自己的處境,趁著眼前的這幫凶漢還給他說話的機會,他要竭盡全力的把一切都推脫幹淨。


    林宗澤一邊的嘴角上揚,滿臉譏諷的神情,調侃道:“這麽說來,倒是我們不識好歹,冤枉員外老爺了?”直到這時,林宗澤才知道他們口中“安捕頭”的大名。


    然而,林宗澤已經從盧管家口中,把整件事的前因後果,了解得清清楚楚。所以,文昭象的這番說辭,他半個字都不信。


    “雖說是被逼無奈,但是那婦人終究是死在我的宅子中,文某願承擔那婦人身後事的所有花費,隻求好漢爺饒命!“林宗澤戲謔的語氣,讓文昭象誤以為有一線生機,滿滿的求生欲,使得他第一時間想到了花錢消災、花錢買命。


    “哎呀!文員外倒是大方。”看著文昭象死到臨頭還要耍心眼,站在一旁的呂耀輝忍不住出言嘲諷。


    “三哥,交給我吧,你給個章程。”轉過身,呂耀輝對林宗澤說道。


    “好,你把他帶去後院,按老規矩辦吧。注意別嚇到那些下人。”話語很簡短,但是呂耀輝明白林宗澤的意思。


    林宗澤的言外之意,是要他把文昭象所有的財物都逼出來,然後滿門屠盡,以絕後患。


    要知道,之前的山賊夜襲,隻是殺了一個村民,砍傷了李應全,結果呢?除了江波叔侄,其他的山賊,林宗澤一個活口都沒留。


    現在是王恩祖的渾家被文昭象、安小六所害,林宗澤怎麽可能放過他?


    不要去苛責林宗澤的冷血,像他們這種從戰場上活下來的人,都信奉“以牙還牙,以血還血”,要麽不動手,既然動了手,那便是一勞永逸的解決,以除後患。


    一個多時辰後


    花廳裏人來人往,大驢兄弟、武小滿等人,不停在後院與前院穿梭,他們要把文昭象家中搜出的各種財物裝上馬車。


    接了許山海過來的王恩祖,癱坐在花廳中的圈椅上,兩眼無神,雖說親手為自己的婆娘報了仇、血了恨,可是心中的茫然與傷痛依舊揮之不去。


    林宗澤與許山海則在花廳一角低聲討論著,從村裏趕來的路上,王恩祖把事情前因後果,與許山海大致說了一番。王恩祖的話,這令許山海頗為吃驚。他沒想到從林宗澤、王恩祖離開村子到現在,短短的幾個時辰,居然發生了那麽多事。


    後院,在呂耀輝的手段之下,文昭象沒撐過一刻鍾,便把家中的財貨,交代得清清楚楚,甚至連他偷偷埋在水井邊的幾個金元寶都沒敢隱瞞。


    要知道,他在糧倉前親眼看到的慘狀,比任何威脅的話語都更有效。縱使錢財是文昭象的心頭肉,可是與性命相較,他很清醒的做出了選擇,並且,他還幻想盼著,這些錢財能換來林宗澤他們不傷他性命。


    除開那些財貨,眼下,讓林宗澤犯難的是,擺在桌上,那幾十張摁了手印的地契。


    這一疊地契,加起來總共有七百多畝的田產,搬不走、拿不了。絞盡腦汁的同時,他也懊惱不已,後悔在沒有清點完搜出來的所有資財前,就把文昭象殺了,如果不殺文昭象,逼著他寫一份轉讓地契該多好?


    聽了林宗澤的一番懊悔,許山海暗暗的皺了皺眉,他理解不了,林宗澤為什麽對這些田地如此看重?身處這個吃人的年代,光是自己村子裏,那幾十畝地都能引來文昭象、安小六的覬覦。


    現在文昭象因田產而身死,林宗澤就算拿下了這七百多畝的田產,誰知道,這些田產又會引來什麽樣的禍端?


    “君子無罪,懷璧其罪”這個典故林宗澤可能不知道,但是許山海相信,個中道理他應該明白。


    或許是,久貧乍富對他心理上的衝擊,以及,國人骨子裏,對土地的那種略帶偏執的熱愛,讓他失去了應有的理智。


    許山海心中暗道,或許要找個合適的時機提醒林宗澤,桌上的地契,絕對是燙手山芋,沒有萬全之策,強行留下隻會帶來無窮無盡的禍害。


    “哐~哐~哐~”文宅的大門突然被人敲響,花廳裏所有人頓時都安靜了下來,眼神都望向大門。此時,天還未亮,會是誰來敲門?


    一愣神,林宗澤遲疑片刻,邁步往柱子走去。


    而看到走過來的林宗澤,被綁在柱子上的盧管家和師爺立刻麵色雪白,瞳孔中透出深深的恐懼,他們不知道,林宗澤要做什麽?


    “你去應付敲門的人,想一想該說什麽話,要生還是要死你自己選。”靠近盧管家耳邊,林宗澤低聲的說道。


    本以為是要殺自己滅口的盧管家,聽到林宗澤隻是要他去應付敲門的人,頓時鬆了一口氣,然後,又像是為了表忠心,拚命衝著林宗澤點頭。


    轉過身,林宗澤衝武小滿點點頭,示意他給盧管家鬆綁,然後押著他去大門後。


    “是誰敲門?”在大門後站定,盧管家深深的吸了幾口氣,他要讓自己平複下來。而頂在後心處,冰冷的刀尖時刻在提醒他,自己目前的處境。


    “是盧管家嗎?我是羅老七,還有黃家的二叔。”隔著大門傳來的聲音不大,雖說離著前院有點距離,但是夜深人靜,花廳裏的人也能聽清。


    “三更半夜的敲什麽門?要借糧沒有哈!”不等門外的人把話說完,盧管家就把話頭搶了過來,這倒也符合他一貫以來的作派。


    “不是借糧,不是借糧。方才聽得員外宅子裏有人喊叫,怕是出了什麽事,我們這不是在保裏1嗎?所以和黃家二叔過來看一下。”半夜裏聽到文宅傳出慘叫,前來查看,是作為甲長的羅老七和保長黃家二叔應盡的責任。


    “哦,剛才幾個小子抬石碾,不長眼砸到了腿。沒什麽大事,等天亮了去城裏找個大夫過來給他接上就是。不勞你們費心了。”情急之下,盧管家能想出這種借口也算不錯了。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家丁被石碾砸到腿,不慘叫才怪。


    雖然,隔著門有回應,可盧管家卻沒有開門的意思,門外二人,識趣的自行離開。


    大半夜的,沒事就好,沒誰願意招惹麻煩事上身。


    1揚州十日、嘉定三屠:“揚州十日”和“嘉定三屠”均為明末清初,清軍進攻長江以南南明政權時犯下的滔天罪行。


    2明朝商人的社會地位:自明太祖朱元璋始,便對商人多重打壓,抑商由來已久。為了扶持農業,朝廷采取多重手段抑製商業發展。不但多維度打壓商人,甚至對商人的衣著有著嚴苛且歧視性的規定,更明令禁止商人子弟不能通過科舉做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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