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山賊吹響竹哨,到一切歸於平靜,前後不超過一炷香的時間。此時,天色依舊漆黑,山風依舊寒涼。


    把根本沒派上用場的複合弓,重新背回背上。許山海緩走進了山洞。


    沿著能同時並行兩三人的通道,走到盡頭,眼前豁然開朗。一個天然形成的巨大大廳出現在眼前,大廳中央的地麵十分平坦,方圓幾丈之內,除了幾根粗大、突兀的石鍾乳之外,連碎石都沒有。


    抬頭仰望,即便有火把照明,山洞依舊高不見頂。


    環顧一周,許山海不禁在心中感歎,如此漂亮的一個山洞,假如換做後世,隻需裝上些扶手,點上些彩燈,立馬就是一個景點。


    此時,那幾根石鍾乳柱子上,綁著七八枝粗大的火把,看著倒也亮堂。


    大廳的盡頭,靠著岩壁,一鋪用石塊、木板搭成的床。此時的林宗澤,翹著一條腿,坐在床邊,在離他對麵不遠的地方,跪著三個人。


    這三人,分別是山賊大頭領胡養傑和他的女人,另一個麵色蒼白,渾身虛胖的人,想必就是小山賊口中的孔秀才。


    之前跟著林宗澤一起衝進來的弟兄們,要麽靠著岩壁,要麽抱著自己的武器,分散在大廳周圍。


    “許老弟,來~坐!”看見走進來的許山海,坐在床鋪邊的林宗澤拍了拍身邊,示意許山海過去,與他並肩而坐。


    許山海趕忙搖搖手,拒絕了林宗澤的邀請,並且,伸手隨便往岩壁一指,示意自己與其他人一樣,站著就行。因為,從之前林宗澤的介紹中,許山海知道,他們基本上都是與林宗澤有著過命交情的老弟兄,自己這個外來戶,如果不知輕重的與他並肩而坐,肯定要遭人記恨。


    沒等林宗澤繼續說話,跪在地上山賊頭領突然出聲:“諸位是哪方豪傑?可否報一下名號,說不準,大水衝了龍王廟。”俗話說“人為刀俎,我為魚肉”,胡養傑不是個沒眼色的人。


    “我們是誰,你就不用管了,少他娘的套近乎!”倚在石柱旁,須發淩亂的王恩祖,大聲嗬斥道,他的聲音,在山洞中久久回蕩。


    “我‘過山風’的弟兄,與諸位,往日無怨,近日無仇,諸位這般打上門來,總該有個說法吧?”眼見套近乎沒用,胡養傑有些惱怒。


    “無冤無仇?大當家的,你這話說得可就昧了良心啊!就在幾個時辰前,你們二當家的可是拿著刀拍在我臉上呐。”林宗澤冷哼一聲,他想不起,已經有多久沒有被人拿刀架在脖子上。


    “啊?還有這種事?我怎麽不知道?這裏麵是不是有什麽誤會?”胡養傑心中暗道不好,趕緊矢口否認,先把自己擇出來。


    “誤會?你們二當家殺人的時候,可沒說有什麽誤會啊?”林宗澤一臉鄙夷的嘲諷道。


    “這位老哥,我那二弟做下的事,我屬實不知情。如果他真是有眼無珠,冒犯到諸位,等他回來,我一定綁著他,到府上給諸位賠不是!”關於老二今夜要去洗劫一個村子,是胡養傑親自點頭同意的,但是,眼下,他隻能裝作不知情,一推了之。


    可是,胡養傑心中很納悶,老二明明說那是個隻有幾戶人家的小村落,怎麽又惹上了眼前這幫凶神惡煞之人?


    雖然一頭霧水,但是好漢不吃眼前虧,該有的應變能力,該說的場麵話,胡養傑一樣都不缺,假如如果沒有這點能耐,他胡養傑怎能嘯聚山林十幾年?


    “回來?哈哈哈~他回不來了!你要想見他,我倒是可以讓人把他的首級送來。”把自己先擇出來,所有的責任撇幹淨,再說上幾句場麵話,這種江湖套路,林宗澤豈會看不懂?


    “好好好~~你們夠狠!今天我胡某人認栽,你們想怎麽樣,劃下道來吧!”話已至此,胡養傑知道,現在一味的示弱,一味的求饒,反而會讓對手瞧不起自己,倒不如光棍一點。


    “要命,我二弟已經搭上了;要錢財,這裏有的東西你們隨便取;要人,這個婆娘你們帶走。如果不夠,我懷裏還有兩張南寧府‘利來’票號的銀票。”明知道現在這些東西已經不屬於自己,倒不如光棍一些,反而顯得有誠意。


    聽到胡養傑懷裏有銀票,站得離他最近的呂耀輝,笑眯眯的走過去,伸手到他的衣襟裏,左右掏了起來。


    一番摸索之下,果真掏出幾塊碎銀子、兩張銀票。


    “大當家的,你混得可真不咋地,兩張銀票加起來都不夠三十兩,有趣,有趣!”看清楚銀票上的數字之後,呂耀輝滿臉笑容。


    “山上養了那麽多弟兄,人吃馬嚼的,我又從不騷擾鄉鄰,隻能是苦了自己。”不得不說,胡養傑順杆子爬的本事很強,稍微有個台階,他立馬就開始了表演。


    “妖鬼,你找個地方,跟咱們大當家的單獨聊聊。”林宗澤根本不想聽胡養傑胡扯,幹脆讓呂耀輝把他帶去一邊。


    “三哥,要什麽?”呂耀輝抬頭問道,言外之意是問林宗澤想從胡養傑嘴裏問到什麽?


    “窖!”林宗澤隻簡單含混的回了一個字。


    這是他們之前在軍中慣用的暗語,“窖”是指窖藏,意思是要呂耀輝,問出胡養傑所有的財物都藏在哪裏?


    “好嘞,三哥!”呂耀輝應了一聲。


    轉頭,呂耀輝便招呼上了綽號“大錘”的楚文勇:“‘大錘’你跟我走,咱倆一起伺候伺候大頭領。嘿嘿嘿~~”。


    再看站在大廳中的其他人,個個臉上都露出了古怪的表情。因為他們很清楚,接下來的胡養傑必將生不如死。


    別看呂耀輝整天笑嘻嘻的像個活菩薩,加之臉上兩個酒窩的迷惑性,一副人畜無害的模樣。


    可,之前他在軍中,卻是訊問俘虜的一把好手,在遼東時,無論嘴多硬的女真韃子,到了他手裏,沒一個扛得住。


    “去一個人,把吊橋升起來。其他人到處看看,把有用的東西都搬到外麵的場院清點,搬不動的也做好標記,記下數量。”林宗澤仿佛回到了熟悉的軍中,一條一條的命令布置下去。


    “三哥,還有這個兩個貨怎麽處理?”往外走了幾步的王恩祖,指著還跪在一旁的孔秀才,以及大頭領的女人,轉頭問林宗澤。


    “大爺饒命!大爺饒命!奴家是被那賊人強搶,入了這賊窩,受盡淩辱,求死不能!奴家從沒做過傷天害理之事,求大爺饒命啊!”聽到王恩祖的話,跪在地上的女子立馬語帶哭腔,不停的衝著林宗澤磕頭。


    聽到女子的哭訴,跪在一旁的孔秀才嘴角揚起,流露出一絲若有若無的不屑。


    靜立一旁的許山海,順著王恩祖手指的方向,仔細打量起那個不停磕頭的女子。


    隻見她約莫十八九歲,長相屬實很一般。凸腦門、金魚眼、高顴骨、塌鼻梁、薄嘴唇,南方土著長相特點她全都占了,加之黑黃黑黃的膚色,怎麽看都是一副營養不良的樣子。


    這讓看慣了後世,那些膚白、貌美、大長腿女人的許山海欣賞不來。


    由於突然被人從被窩裏揪出來,女子貼身的肚兜外麵隻胡亂的裹了一件長裳,隨著女子不停磕頭,長裳下時不時的露出幾片白花花的肉。


    該大的地方大;該小的地方小;該凸的地方凸;該圓的地方圓,單純不看臉的話,這身形對男人倒也有幾分誘惑。


    “三哥,大驢二驢都還未曾娶親,你看……?”王恩祖不知道腦子裏想到了什麽,嘴角掛著一絲壞笑。


    “不行!”林宗澤想都沒想就矢口否決。


    雖說這女子是被強迫,但終究與那賊人廝混許久,林宗澤怎能讓被自己視作親兄弟的大驢兄弟,娶了如此醃髒的身子?


    “啊~~~啊~~~啊~~~!“


    “你們殺了我吧!你們殺了我吧!啊~~~~~~”


    突然遠處一陣陣慘叫聲傳來,把跪著的孔秀才和女子嚇得一激靈。雖然離得有點遠,他們還是能分辨出是胡養傑在慘叫和求饒。


    “大爺饒命啊!”被慘叫聲嚇到的女子,雙手著地,跪著往林宗澤這邊爬了兩步。


    “大爺饒命!隻要大爺不殺我,奴家做什麽都願意,奴家任由大爺處置。”不知是女子被嚇壞了,還是誤會了林宗澤的意思,以為他拒絕王恩祖的提議,是想把自己留下“享用”,言語間不由得帶上了一絲輕佻。


    再看林宗澤,臉上寫滿了嫌棄,同時大喝一聲:“滾開!”


    “再嘈吵,老子一刀劈了你!”林宗澤作勢要拔刀。


    眼見那女子就要命喪刀下,許山海趕緊出言阻攔:“老哥息怒!”


    “老哥不必動怒!都是苦命人,讓她下山尋自己的親人吧。”雖說知道此時身處的年代,女人毫無地位,但是被後世價值觀教育出來的的許山海,無論如何都接受不了,殺一個手無寸鐵的女子。


    林宗澤停下了拔刀的手,先是看看許山海,然後又看看地上跪著的女人,不解的問道:“許老弟,你是想……?”


    眼見林宗澤誤會了自己的想法,許山海趕忙擺手,解釋道:“照她所說,被山賊所迫,就算身在賊窩,一個女子也無害人之力啊,所以,不如饒了她,好歹也是條性命。”


    聽完許山海所說,林宗澤直勾勾的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緩緩的點頭:”終是讀書人呐!”


    因為,他在許山海的眼裏,隻看到了清澈、無畏,根本沒有任何世俗和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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