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迎上來的林宗澤、許山海,王恩祖掀開蓋在蓋在馬車上的稻草,車板上赫然是一堆的兵器,木弓、鐵鐧、鐵枝、長刀,還有上百枝長短不一的箭矢。


    “三哥,我把能找到的弟兄們都叫來了,總共十五個人。何一手擔心禿子的傷勢,所以我們倆先趕著馬車回來,其他人晚一些到。”王恩祖解釋道。


    馬車上裝的是那些人的兵器,不然大半夜的十幾個人扛著刀槍趕路,要是被人看見,報到官府,麻煩可就大了。


    “怎麽隻有十五個?”林宗澤皺了皺眉。


    “周家兩兄弟和天天幫人送貨去了南寧府;‘福’字營的那七八個人據說被雇去山裏砍木頭了;小滿他們幾個在城裏,夜裏關了城門我進不去。”王恩祖解釋道。


    三人在火堆旁坐下,林宗澤先是把許山海射殺山賊,救全村於水火,仔仔細細的與王恩祖說了一通。然後又把訊問山賊得知的情況大致說了幾句。


    隨著林宗澤的述說,王恩祖臉上的表情一會兒緊張,一會兒驚訝,一會兒恍然大悟。看許山海的眼神也由剛開始的疑惑,慢慢的變成了欽佩。


    半個時辰後,王恩祖說的十多個人匆匆趕到,打過招呼,林宗澤把這些弟兄與許山海逐個的介紹了一下。


    “這位是許老弟,剛剛救了我們一村的人。”林宗澤首先向所有人介紹了許山海,至於,為什麽會大半夜的把他們叫來,原因王恩祖已經跟他們說過,林宗澤也就不再重複。


    “許老弟,這是吳立峰,我們叫他‘瘋子’。”吳立峰中等身材,火光下看著臉色蒼白,看上去偏瘦的身形,從胳膊上露出的肌肉來看倒也精幹。


    “這幾日,我那幾個臭小子都跟著他識字,所以都叫他‘小先生’。三哥,你叫他老弟沒問題,我跟著我兒子叫‘小先生’吧。”王恩祖搶過林宗澤的話頭,他覺得,要是這些兄弟都學著林宗澤說話,估計舌頭都捋不直。


    “這是‘半截’,大號趙立群。”趙立群個子挺高,比在場的所有人都高出一頭,頗有“鶴立雞群”的感覺,至於為什麽會大家叫做“半截”,林宗澤沒仔細說。


    “這是呂耀輝,大夥兒都叫他‘妖鬼’。”呂耀輝矮胖身材,圓頭圓腦,隨時都滿臉笑容,並且,笑起來右臉還有一個酒窩,看著像是哪家食肆的掌櫃,他的綽號實在對不起長相。


    “這是鄭偉義、鄭偉信哥倆,大家叫他們‘大驢’、‘二驢’”看著身材魁梧的兄弟倆,綽號被叫做驢,許山海不知道這是貶義呢還是誇他們。


    “這是‘糯米’…”


    “這是‘大錘’…”


    “這是…”


    許山海跟林宗澤的介紹,給每一個人都拱手見禮,很艱難的記下了幾個人的綽號,至於名字嘛……真記不住。也幸好這些的綽號都挺特別,多接觸幾次應該能對上號。


    “三哥,現在是什麽章程?”


    “三叔,我們現在要做些什麽,你吩咐吧。”


    “把總,有計劃嗎?”一群人七嘴八舌,稱呼林宗澤什麽的都有。


    古時念書人,弱冠之年(二十歲)都會取一個表字,用作與他人交往時使用,以示互相尊重。


    而社會底層人群都是文盲,也就談不上取表字,基本上都是在姓氏之後,再帶上族內同輩中的排行,用於互稱。


    林宗澤在族中同輩男丁裏排行第三,因此,親近的人一般都稱他為“三哥”、“三叔”。


    “各位弟兄,你們先坐下歇會兒,情況有變,容我們商量之後再決定。”林宗澤先招呼大家歇息。


    之前林宗澤沒弄清楚山賊的實力,看著他們十幾個人就敢來打劫,還以為山賊有後手,有援兵。


    由於,擔心其他山賊前來報複。所以,趕緊才讓王恩祖把老弟兄們連夜叫來。


    他原本的打算是,即便山賊來報複,自己這邊多一些人手,村裏的婦孺有更多的逃生機會。


    “我們合計合計接下來的章程。”林宗澤把王恩祖、許山海拉到一旁。


    “三哥,你拿主意吧,我都聽你的。”王恩祖倒是痛快。


    “老哥有何打算?”林宗澤會這麽說,估計是心裏已經有了一定的想法,許山海幹脆把話頭丟給他。


    “方才我們僥幸翻盤,聽那小山賊和他叔的意思,眼下賊人老巢十分空虛,就剩五六個能打的。我想帶上弟兄們連夜把他們一鍋端,絕了後患。”己方二十多人,對上五六個山賊,林宗澤無論怎麽算都覺得勝券在握。


    況且村子在明處,山賊在暗處,隻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的道理。幹脆直接抄了山賊的老窩,以絕後患。


    “還是三哥夠勁,賊人們哪會想到我們敢去掏他們的老窩,殺它個措手不及。”王恩祖興奮到摩拳擦掌,畢竟剛才被人摁在地上一番羞辱,他怎能咽下這口氣?


    “不行,不行!我們必須把這些人都交給官府,讓官府治他們的罪,不說殺賊人的獎賞,起碼這幾條人命算不到我們的頭上。”突然,一個陌生的聲音在他們身後響起。


    許山海猛然回頭,才發現,剛才被山賊踹倒,趁亂躲進屋子裏的那個半百老頭,不知道啥時候悄然出現三人身後。


    “鮑叔,你老糊塗了?這事要是報了官府,我們這些田怎麽辦?”鮑祥豐突然插話,林宗澤心中已然隱隱不快。


    這幾十畝水田、旱田是村裏所有人家,男女老少三四十口齊上陣,花了兩年多開荒而來。由於沒有上報官府,所以在官府的田籍之中沒有記錄,是所謂的“隱田”1。


    因為不在官府《魚鱗圖冊》之內,所以不用納糧,沒有稅賦。由於剛開墾,還是所謂的‘生田’,每一季的產量都不高,收成隻能勉強維持大家的溫飽,青黃不接的季節依舊要靠番薯、木薯,野菜來度饑荒。


    而按《大明律》,一經查實的隱田則會被收歸官府,納入《賦役黃冊》《魚鱗圖冊》2,如果隱田所有者是流民,則將被遣返原籍。


    “就算這些田被充公,我們以後年年交稅賦,也好過背上這麽多條人命。你們怎能如此嗜殺?殺人償命,官府追究起來,所有人都要掉腦袋的呀!”鮑祥豐伸出手指,哆哆嗦嗦的指著地上山賊的屍體,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


    “鮑叔,你以為隻是田地充公那麽簡單?你們大家要被遣返回原籍,禿子、狗毛和我都要重新充軍!”林宗澤根本不意願去回憶,自己曾經黥麵充軍,從遼東前線,發配三千裏,到廣西充軍的痛苦經曆3。


    為了抹去“黥麵”(在臉上刺字),林宗澤、王恩祖、李應全的臉上都留下了疤痕,因此,山賊頭領一眼就看穿了他們的身份,所以方才才以“賊配軍”來羞辱林宗澤。


    如果不是連著遇上萬曆駕崩、泰昌、天啟登基大赦,此時的林宗澤他們,依舊在軍營裏服著苦役,甚至連普通的民夫都能使喚他。


    “鮑叔,你嘴上說得輕巧,我們可是發配充軍,‘遇赦不歸’4連原籍都不能回!”同為發配充軍的王恩祖對鮑祥豐就沒那麽客氣了。


    “況且,我們殺的是山賊,替天行道,錯在哪裏?”緊接著,王恩祖反問道。


    山賊害人性命時沒見他站出來,村裏人被殺時沒見他挺身救人,這會兒安全了,他卻跑出來,要自己人‘遵律法’。


    聽著鮑祥豐的言辭,看著他‘痛心疾首’的表演,許山海一陣反胃,覺得眼前這老頭,與後世的‘公知’一樣的令人作嘔。


    “出其不意、攻其不備、斬草除根、以絕後患,老哥,你在軍中曆練過就是不一般啊!”對於鮑祥豐這樣的人,許山海根本沒有搭理他的興趣。轉頭便岔開了話題。


    “你閉嘴!我村裏的事輪不到一個外鄉人在這裏胡言亂語!”畢竟是同村之人,鮑有祥不想與林宗澤、王恩祖撕破臉,所以,逮著機會拿許山海撒氣。


    “你們不能聽他蠱惑啊!他隻是一個來路不明的外鄉人,現在蠱惑你們去殺人,將來官府追查起來,他拍屁股逃走,留下我們全村人替他擔罪。”見林宗澤、王恩祖不置可否的態度,鮑祥豐跺著腳,開始了表演。


    雖然他不識幾個字,但是誰敢說這個狡黠的老農不聰明?


    “老人家,我敬你年歲稍長,但卻容不得你顛倒黑白!“許山海兩眼一瞪,厲聲說道。


    “不錯,這些人是我殺的,如果有罪我來扛。並且在所有事情解決之前,我不會離開這裏,更不會讓你來當替罪羊,你也擔不起!”之前僅有的幾次接觸,許山海隻是覺得老頭心眼兒有點小。


    但是,現在他的一番表演,讓許山海發現,他的無恥程度遠遠超出了自己的想象。


    “鮑叔,天色不早了,你趕緊休息吧!村子裏的事你就別操心了。”林宗澤給了他留了最後一絲體麵。


    “早點睡不好嗎?瞎摻和什麽?”早就對鮑祥豐不滿的王恩祖可就沒那麽客氣了。


    “好好好,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你們會後悔的!”這種局麵之下,就算是個傻子也知道自己是多餘的人,可即便如此,鮑祥豐依舊不忘倚老賣老的裝一把。


    1隱田:瞞報的田地


    2賦役黃冊、魚鱗圖冊:賦役黃冊又稱明代黃冊,是明代為核實戶口,征調賦役而製成的戶口版籍。魚鱗圖冊是中國古代的一種土地登記簿冊,由於田圖狀似魚鱗,因此得名。


    3黥麵充軍:黥麵指在臉上刺字、塗墨,古代多用為對犯人的刑罰。充軍古代刑罰之一,指把罪犯押送到邊緣地方當兵或是服苦役,罪犯可帶家屬前往服刑,不遇恩赫準許,終生不許返回原籍。


    4遇赫不歸:即便遇上大赫也不允許返回原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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