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宴川臉上的驚訝恰到好處。


    多一分會顯得刻意,少一分則太過寡淡。


    他緩緩放下手中的朱筆,重新將小家夥抱了起來。


    明知故問道:“可是看累了?”


    雖然小家夥這樣呆愣的表情,讓他看得有幾分心疼,但——


    江宴川唇邊的笑意清淺。


    隻要小家夥今日說出與北銘之戰有關的話題,他就可以狀若無意地說出“禦駕親征”幾字,順勢來一段父女之間無話不說的交心會談。


    “昂。”


    江宴川殷切的目光之中,江映澄終於開了口,說出口的卻是——


    “這個是闞爺爺的奏折——”


    她伸出手,將那封奏折遞到了她美人父皇的手邊,示意這是需要優先解決的要緊事,而後就轉過了頭,又抽出一本奏折,自顧自看了起來。


    半點都未提及奏折上麵的內容。


    江宴川:“……”


    猜出了明澤帝的打算,連大氣都不敢喘的長順公公:“……”


    “嗯?”江映澄敏感察覺到了落在身上的複雜目光,回過頭,一臉疑惑,“父皇你怎麽還不工作?”


    黑漆漆的雙眸裏,滿是對這種“偷懶”行為的不認同——


    【澄澄晚上還想去看太奶奶呢~】


    她也給太奶奶買了禮物的。


    父皇得快點完工,才能陪她一起去長寧宮呢。


    “……好,”江宴川聲音艱澀,“父皇知道了。”


    江映澄點點頭,慢吞吞地又轉了回去。


    看似在認認真真地看她手中的奏折,實則——


    【唉——剛才時間太短,澄澄還沒來得及看清那奏折上的內容呢,父皇就回頭了……】


    江映澄抿了抿唇,露出一個討好的笑來:【統哥統哥,你幫澄澄看看唄?】


    江宴川暗自鬆了口氣。


    原來是沒看清,不是小家夥拒絕溝通。


    那就還有溝通的餘地。


    還好。


    又片刻,江映澄長長地“啊——”了一聲:【原來是這件事呀~】


    稚嫩的心聲一掃先前的萎靡,整個人都美滋滋的:【闞爺爺他們已經把澄澄圖紙上的兵器做出來了呀~】


    【兵法也排演好多次啦?!】


    【這樣父皇他們就可以更快結束這場戰爭啦,澄澄也就可以早點回京了捏~】


    江映澄的小腳丫在半空中一晃一晃的,看得禦書房內眾宮人的眼神都跟著慈愛了起來,有幾人甚至壯著膽子對視一眼,齊齊笑了起來。


    禦書房內喜氣洋洋,整個殿中,隻有江宴川和長順公公笑不出來。


    江宴川一擊未中,又生一計。


    他稍稍加重了力氣,將奏折往文房桌上一放,似心事重重地歎了口氣:“我——”


    【哇!】


    驚歎的心聲幾乎和江宴川的話音同時響起。


    【寫這封奏折的伯伯也是個奇人呀!】


    【哈哈哈哈哈他見陀壁縣的應爺爺賺得盆滿缽滿,也想效仿這樣的賺錢手段,不料剛把寶貝埋下去,就被附近的山賊洗劫了個幹淨,哈哈哈哈哈哈——】


    江映澄看著幾乎寫滿了半張紙的“嗚聲”,兀自忍耐了半晌,最後還是沒能止住笑意,“咯咯咯”地笑出了聲。


    【哈哈哈哈哈笑死澄澄了哈哈哈哈——】


    江宴川:“……”


    【嗯?剛剛父皇有說過話?!】


    笑到一半,江映澄終於在007的提示下倏地止住笑意,她轉過頭,眼神遊移:“父皇?”


    【澄、澄澄該不會打擾父皇處理政務了吧?!】


    江宴川的眼神從小家夥心虛的臉上緩緩下移,最後落在她攥著的奏折之上。


    那封奏折的末尾,已經被小家夥在無意識之下畫上了一朵小花,上有四片花瓣,一根花梗上連著兩片葉子,是他之前從未見過的畫法,幼稚、奇特,卻生機勃勃。


    像是在給那被挖走寶貝的知縣的一點點安慰。


    江映澄的目光也隨著她美人父皇的動作,緩緩下落。


    緊緊攥著朱筆的小手先映入了眼簾,隨後才看見方才那封奏折上已經被她隨手畫上了塗鴉。


    江映澄:“!!!”


    “澄、澄澄不是故意的!!”江映澄慌忙伸手在奏折上麵擦拭,試圖擦掉她不知何時弄上去的痕跡。


    江宴川無聲歎息:“無礙。”


    他隻是有點心疼那好不容易找到的契機。


    江映澄可憐巴巴地低下了頭,再不敢胡亂翻閱那一疊奏折。


    【這、這封奏折可是說正事的呢,澄澄怎麽就、就也給畫上小花花了呢……】


    江宴川微微停頓片刻,伸手拿過小家夥手中的奏折,看也沒看地,直接在小家夥的那朵小花後麵,提筆也落下了一朵梅花。


    “這樣不就好了?”


    江映澄的眼睛又驀然亮了。


    她抬手捂住越跳越快的心髒,覺得自己又比之前更喜歡她的美人父皇了。


    “父皇萬歲!”


    江宴川“嗯——”了一聲,還想將話題扯回到北銘之戰上麵:“澄——”


    “父皇!”江映澄又幾乎在同時開口,“那封奏折上麵好像在說,他們那裏遭遇了山匪,正請求父皇幫助呢!”


    其實那山匪隻挖走了他們的寶物,並未進城掠殺,那知縣雖然心疼,卻也沒有多少心急。


    江宴川一哽,到嘴邊的話題又一次被他硬生生噎了回去。


    他低下頭,裝作一目十行地看完了奏折上的內容,抬手在上麵寫了幾個字,而後放在了緊要事項的奏折之上。


    再抬頭時,小家夥已經又美滋滋地拿過了一封奏折,低頭看了起來。


    江宴川:“……”


    禦書房內的氣壓倏地變得更低了些。


    又片刻——


    江宴川再度嚐試開口:“這——”


    【哇!怎麽會有這樣的事啊——】


    “北——”


    【天呐!好慘一個伯伯哇——】


    “唉——”


    【不是吧不是吧,天底下怎麽還會有這麽無恥的人呐!!】


    江宴川:“……”


    幾度開口,都被小家夥的心聲陰差陽錯地岔了過去,江宴川深吸一口氣,挺直了一生的肩膀都略有幾分垮了下去。


    這一瞬間,他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氣與手段。


    禦書房內,離兩人最近的長順公公腳跟微微挪動,幾不可查地往角落裏一縮再縮,想要離這一小塊空間內的冷空氣稍稍遠一些。


    這般狀態的明澤帝他先前從未見過,委實缺少應對的經驗。


    忽的——


    “咣——”


    長順公公的腳跟不小心觸碰到身後的屏風,在這過分安靜的大殿之中造成了堪稱“巨大”的異響。


    長順公公心下一凜,豁然抬頭,直直撞進了一雙驀然發亮的眸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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