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比試已經過去了一月有餘,關於齊行遙和董向阜的對決,京城中物議如沸,而其中討論最多的,莫過於龍吟刀法的再現。


    人們未嚐不可惜,齊行遙明明身懷絕技,卻難以施展,作為齊銘將軍的後人,合該由她來繼任,既然說到這裏,就免不了對現任齊侯唾棄一番。


    從前隻說齊家無可指望,可現如今出了個齊行遙,雖為女流,但到底繼承了齊銘將軍遺誌,比那些無能之輩不知強上多少,宮裏那些對齊二早就看不過眼的文臣紛紛上書,罷免齊宗爵位,為齊行遙請封。


    年關前,齊行遙冊封為建安郡主的旨意便傳入府中,並命其年後趕赴南海,平定當地海患,齊家四房的人誠惶誠恐地接了旨,臉上憂喜參半。


    此事京中人盡皆知,齊家其他房的妯娌自然不肯放過。


    宮裏的宣旨太監剛走,二房和三房的人就結伴而來,拉著吳氏親熱寒暄,這些人平素裏從不正眼瞧她,眼下姐姐妹妹的喊著。


    “喲,妹妹,你們四房還真是悶聲做大事的性子,跟你們家行遙一樣,這進宮一趟,旁的姐妹拿了賞賜,偏行遙沒有,這我們都心疼那孩子呢,誰知道行遙是不稀罕那等勞什子賞物,這一眨眼,都成郡主了!”


    吳氏客氣道,“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主意,我們也是剛得知。”


    “還是你家行遙有出息,不像我們這幾家的女兒,到現在還沒個定數,這家裏姐妹多,我時常跟她們說跟你們家行遙多親近,別成日就會在家玩鬧。”


    “欸,行遙呢,我們這做伯母的來也不見,別是當了郡主,不認我們這些親人了吧。”


    對方這話裝著玩笑,實則刻薄,吳氏笑了笑。


    “姐姐哪兒的話,行遙接了旨就去拜見長公主殿下了,這次若不是長公主殿下,我們家行遙哪兒有那麽大的福氣,那孩子心實,誰對她好,她心裏有數,自然會想方設法回報。”


    聞言,在場諸人彼此遞著眼色,各懷鬼胎。


    長公主府中。


    此刻,齊行遙如坐針氈。


    受封的旨意一到,她頭一個想到的,就是將好消息告知長公主殿下,誰知她來得太早,侍女說殿下還未起,讓她稍等片刻。


    桌上的茶點齊行遙一動未動,心中懊悔,本來這隻是自己的事,卻無端端吵醒殿下,實在不該。


    “阿遙,你醒的好早。”明珠打著哈欠進門,“是不是授封的旨意到了?”


    自那天起,齊行遙封郡主之事,已是板上釘釘,甚至都不用自己再插手幹預。


    隻要將齊銘繼人的名號放出去,自然有人為齊行遙說話,更何況,此事於齊家而言有利無害,宮裏惠妃和李淩霄也會想方設法促成此事。


    “回殿下,今早便到了。本想告知殿下,沒想擾了您休息,還望殿下恕罪。”


    “阿遙,跟我說話不用那麽客氣,這麽端著多累。”


    聞言,齊行遙點了點頭,猶豫片刻,有些難為情地從懷中掏出一塊方巾。


    “此物,還給殿下。”


    明珠打開後,發現裏麵包裹嚴嚴實實的,是一張幹淨的帕子——那日她在湖畔給齊行遙的手帕。


    “我還頭一次見用手帕包手帕的。”明珠忍俊不禁道。


    齊行遙埋下頭,羞赧至極。


    包起來,是她怕把殿下的帕子再給弄髒了,如今看來,確實有些滑稽。


    明珠喝了口茶,醒了醒神,問道,“旨意上還有說什麽嗎?”


    “命我年後趕赴南海,平定當地海患。”


    “南海……”明珠斟酌道,“那你要好好準備了,這可是你的第一仗,至關重要,若是勝了,今後的路就更好走了。”


    話雖如此,南海平患卻不是個簡單的差事。


    大梁南部與鹿丹國接壤,鹿丹多群島,海上業務發達。南海地處兩國之間,海盜猖獗,時常攪擾兩國貿易往來,但因其熟悉島嶼分布,善海戰,因此被派遣去的將領多半無功而返。


    這些年,被海盜盯上的商船,都隻能自認倒黴。


    朝廷派齊行遙去,一來是看中她的名號,二來多半是有人從中作梗,將這份多年來未能實現的任務,交給一個沒有領兵打仗經驗,常年在京不熟悉海域的人,著實有些刁難的意味。


    “阿遙,從現在起你要麵對的,不僅是戰場,還有人心,要對付的也不僅是敵人,還有那些潛伏在自己身邊的黑手。


    “這世上有些人會盼著你好,也有些人會想要了你的命,這與你是怎樣的人無關,而和你做了什麽、得到了什麽有關。


    “此一行注定不易,千萬不可掉以輕心。”


    “明白。”齊行遙慎重道,“殿下所言,行遙必當謹記於心。”


    過去,齊行遙困於深閨,對世事不曾明達,她所能對待惡意的做法,就隻是視而不見。


    可將來她麵對的,是真正的敵人,無論大梁或外族,都會有真心要她性命的人,就像當年的鎮國公董齊川,就是死在了勾結外族的自己人手中。


    這樣的悲劇,明珠不希望再次上演。


    思及此,明珠叮囑道,“你回去後,要提防一個人。”


    “什麽人?”


    “齊宗,齊家的齊侯。”


    齊侯府中。


    床榻邊,碗盞一個接一個被甩到地上,摔了粉碎,跪在地上奉茶送藥的小廝臉上滿是劃痕血漬。瓷片在耳邊炸開,小廝抖若篩糠,可即便如此,他卻連躲都不敢躲,若是此時躲了,下場隻會更慘。


    齊慧雯和齊念雪兩人瑟縮在桌後,絲毫不敢動喚,任憑父親發狂泄憤。


    透過帷帳的縫隙,內裏幽暗可怖,如同洞窟,依稀可見一雙布滿血絲的瞳孔,死死地瞪著外間這些人。


    “說她是齊銘將軍的繼人,那我這個齊侯算什麽?!”


    看著瘋癲無狀的父親,齊慧雯心中一片悲涼,一大早聽說四房受封的旨意下來,母親便巴巴跑過去打聽,生怕齊行遙高她們一等後,奪了她在惠妃娘娘心中的位置。


    齊慧雯才忽然意識到,齊府中的嫡女除了自己,還有齊行遙。


    倘若齊行遙仗著齊銘後人的名號,在外立下戰功,聲名遠揚,那麽娶了她自然比娶了齊侯的女兒一勞永逸,尤其往日風光的齊侯,現如今就隻是個癱瘓在床的——瘋子。


    “好啊,都看著吧,看那個丫頭能翻出什麽風浪來,以為偷學了祖上的刀法就了不得了嗎,宮裏宮外就拿她當個玩意兒了?!


    “想踩在我頭上耀武揚威,拿著齊家的招牌賺吆喝,做夢去吧——!有我在,她齊行遙休想有出頭之日!!!”


    謾罵聲一聲接著一聲,好似要衝破這層院牆。


    “齊侯?”


    齊行遙的確不喜自己這位大伯,卻從未設想過他會害自己。


    從小到大,父親總在她麵前提起,過往的兄弟情誼,說祖父在世時,齊家人有多受世人敬仰,說他的胞妹齊婉,如今的惠妃娘娘,曾是名動京師的第一美人。


    可無論父親描繪的過往有多綺麗,也無法掩蓋早已腐朽的現狀,在齊行遙眼中,失去了這層虛影的齊家,才更麵目可憎。


    “敢問一句,殿下是否有意——除掉他。”


    明珠一怔,沒想到對方會問的如此直白。


    自己原本想等齊行遙被扶植壯大,等放不下手中的權勢時,自然而然就會舍棄這些累贅,屆時齊家有枝可依,至少惠妃和李淩霄不會與自己魚死網破。


    明珠尚在斟酌,而眼前之人沒有等她回答,來到她麵前,單膝跪地,意味臣服,猶如一匹孤狼認主。


    “殿下想要,我會去做。”


    這句話的分量,唯有齊行遙自己清楚,與吳氏所告誡她的獨善其身不同,倘若能走到長公主殿下身邊,她心甘情願。


    可明珠卻搖了搖頭,將手搭在對方肩頭,力道不重,卻又足以回應。


    “阿遙,我幫你,確有自己的私心。


    “可我不想讓你參與進這些事中,屆時,我會想辦法讓你遠離,你隻需要當作不知情就好。”


    一來,明珠不願知曉內情的人增加,恒生變數,二來,她不願齊行遙將來背負上大義滅親的流言。


    後世的評說中,不會有人討論齊侯的罪惡行跡,因為他微不足道。


    而齊行遙不同,她將來要做大梁第一位女將軍,注定萬眾矚目,明珠不希望在她成長的路上留下汙點,讓世人以為齊行遙是舍棄了宗族親人,而為個人進階鋪路,以此抹去她自身的榮光。


    “阿遙,我很珍惜你,你明白嗎?”


    齊行遙耳廓微紅,抿著唇,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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