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人問津的岸邊,齊行遙一言不發地站在人群外,擰幹浸水的衣服後,才發現隨身帶的帕子早已濕透,便用袖口胡亂抹了兩把臉。


    “用這個吧。”


    眼前遞來一張幹淨帕子,齊行遙抬頭,是明珠長公主。


    “多謝。”


    臉上的脂粉被擦淨,齊行遙原本的膚色偏深,帶著麥色的棕,麵上有幾點黑痣,一點在顴骨上,一點在臉頰。


    離得近時,便能發現齊行遙身上習武的痕跡很重,她的手掌寬大,骨節分明,手心和虎口上滿是老繭,不是少年時遺留下的,更像是經年累月的磨礪。


    “你就是齊行遙?”


    “是。”


    鼻尖還殘留著幽微的茉莉香氣,手中的帕子卻被水藻和淤泥弄髒,還有一抹口脂的胭紅汙漬,齊行遙手指微蜷,攥著手帕,有些難為情歸還。


    “殿下,認識我?”


    “今日認識,不算遲吧。”


    見她的衣角滴滴答答濕著水,明珠提議道,“不如跟我回宮,換件衣服。”


    宮人們簇擁著那些人已然走遠,沒人注意到這兒還有個落單的,齊行遙望了眼走遠的人群,朝明珠點了點頭。


    這時,一直在旁的李淩霄終於按捺不住。


    “長姐,就這麽把我丟下了?”


    眼睜睜見她撩了人,這一會兒的工夫,就行雲流水地把人拐回宮。


    明珠才發現他也在,擺了擺手道,“這戲都唱完了,你還留在這兒看什麽,該幹嘛幹嘛去。”


    一大清早地找上門,不就是為了叫她配合他,擋了這次相親,他不想娶齊家的女子,同樣,她也不希望。


    這下好了,得來全不費工夫,今日折騰下來,李淩霄肯定是不用見那些表妹了。


    寒風刮過,吹起戰栗。


    連明珠不禁打了個顫,齊行遙卻渾然無感。


    “走吧,別著涼了。”


    說著,明珠拉過齊行遙的手,幹脆離開。


    長公主宮的宮人們得信兒,已備好了熱水和幹淨衣服。


    廂房內,有生人在旁不自在,齊行遙便叫侍候的宮人們散去,獨自在房中,她從木盆中舀出些幹淨的水,將長公主的手帕洗淨,晾在一旁,才寬了衣沐浴。


    四周霧氣升騰,浴盆中的香料用的同樣是茉莉花香。


    “好香。”齊行遙喃喃道。


    隨後猛地回神,羞恥地將頭埋進水中。


    與此同時,惠妃宮中。齊慧雯在宮人的簇擁下,享受了高規格的沐浴,從脫衣服到擦洗都是由宮人伺候的,數十種香料和花瓣熏得人比花嬌。


    “大小姐養得極好,膚如凝脂,手如柔荑,說的便是大小姐您呀。”


    耳邊,宮女的奉承話不斷,齊慧雯極為受用,心裏那點委屈很快煙消雲散。


    泡完擦淨後,還要抹上一層潤膚的薔薇露,宮女們重新替她梳發上妝,為著補償她此番落水受驚,惠妃特地送了一套描金繡彩的頭麵首飾。


    雖說在眾人麵前失態,又錯過了和二皇子殿下說話的機會,但其他人也沒落得什麽好,反倒是叫她因禍得福,那些庶妹們眼紅都眼紅不來。


    “娘娘。”


    煥然一新的齊慧雯來到眾人麵前,果不其然,惹得眾人豔羨。


    齊念雪眼中的妒嫉險些藏不住,惠妃娘娘為作彌補,送了她們一人一隻翡翠鐲子,可瞧齊慧雯這一身,顯然將她們都比了下去。


    上位的惠妃看著齊慧雯,麵上流露出滿意,親切將她叫到跟前。


    “好孩子,先讓太醫為你診診脈。”


    齊慧雯瞟了眼幾個庶妹,羨慕、嫉妒皆具,她滿心得意,表麵上乖順地應承著。


    “娘娘,明珠長公主派人送來了東西,說是給幾位小姐的賠禮。”


    聽見宮人傳報,惠妃皺起眉頭,長公主給自己捅了這麽大簍子,賠禮也不親自來。


    “什麽東西?”


    “是幾枚寶石戒指。”


    幾人豎起耳朵一聽,臉上紛紛露出欣喜,尤其是齊三家兩個女兒,三房不寬裕,難得給她們置辦拿得出手的首飾,今日進宮惠妃娘娘本就賞了不少好東西,現下長公主殿下又送。


    “長公主說,留了行遙小姐在宮中,稍後派人送她回來。”


    眾人一聽,這才發現少了一人。


    幾個小姑娘麵麵相覷,四叔家的這個女兒從來特立獨行,性子悶不愛說話,兒時還曾拜於大統領門下學武義,整日弄得髒兮兮,她們都不怎麽和她來往。


    曾幾何時,她們心中都多少有些羨慕她。


    齊行遙是四叔家的獨女,平日裏,各房家大人總唏噓著四房是個窩囊妻管嚴,隻有一個丫頭片子,斷了四房的香火,絕了後。


    可她們這些後院女子心裏清楚,四叔隻四嬸嬸一個妻子,夫妻和睦,家裏沒那麽多汙糟事,齊行遙還不用跟兄弟姐妹爭寵,父母滿心滿眼都隻有這個女兒。


    因此,她們私心裏,對齊行遙的疏離不謀而合。


    更何況,祖母在時就不喜歡她這個孫女,得知她習武後,還嚴令禁止她出門,自此之後,她們就更少見齊行遙。


    這次難得見她,那皮膚糙得跟男子似的,沒個女孩子家的樣子,就是打扮了也不好看,她們就更不把她放在眼裏,現下說人在長公主宮裏,眾人才注意到齊行遙的位置空著。


    “知道了,”惠妃為掩飾尷尬,也顧不上介懷,難得體貼道,“不急,讓她在那邊好好歇息,一會兒本宮派人接她。”


    長公主宮裏,齊行遙幹淨利落地來到明珠麵前。


    “不喜歡我挑的首飾嗎?”


    “不,殿下眼光極好,是行遙不習慣戴那些。”


    她好不容易拆了滿頭的釵環,能簡單豎起馬尾,實在不想折騰頭發,今早娘親為她梳妝打扮時,她便已然心力交瘁,比紮兩個時辰馬步還累。


    “總要為你選些賠禮,你家姐妹們都有,怎麽能沒有你的。”


    “殿下不必如此客氣,原本,我們就不該拿。”


    雖事出突然,但齊行遙還是看出了此事的蹊蹺,她有心提醒,卻見長公主麵不改色,仿佛對真相並不在意。


    事實上,的確如此。


    明珠並不在意那些人的小心思,更不在乎送了她們多少東西。


    幾隻鐲子,幾枚戒指,這些都是無傷大雅的身外之物,連資源都稱不上,無非是炫耀的談資,並不會讓人身價多一份估值,爭得一時之快,貌似光鮮,實則無用。


    而齊行遙想要的,必然和他人不同。


    送衣服回來的宮女說,此人不像是尋常閨閣女兒,手臂上有著許多舊傷,這恰恰說明,此人看似與世無爭,實則隱忍至今,從未甘心。


    看似平靜的深潭下,暗含驚濤,隻需要有一枚石子,便能觸動那顆沉寂已久的野心,眼下,她要做那個投石問路的人了。


    “既然你不喜歡那些珠寶首飾,不如選個別的,你心儀的東西。


    “無論什麽,我都會想方設法滿足。”


    對方話中藏著深意,齊行遙聽得明白,她不知道長公主殿下為何要如此待她,其中究竟有什麽目的,即便她說出口,真的就能得償所願嗎?


    齊行遙攥緊拳頭,掙紮了許久。


    “我想要,祖父留給鎮國公的那柄大刀。”


    齊銘生前善大刀,使得出神入化,曾被先皇盛讚舉世無雙,特賜有一杆龍吟偃月刀,這杆刀是齊銘出生入死的同伴,臨終前交由其徒董齊川繼承,如今被供在鎮國公宗祠。


    齊行遙自小立誌承襲祖父衣缽,普天之下無人知曉,如今的她,是齊家後人中唯一深諳齊銘武藝之人,可謂是其不知名的傳人。


    麵對家族頹勢,齊行遙始終心有怨憤。


    她不甘心,祖父經年的心血拱手讓人,更不齒那些叔伯兄弟的自甘墮落,他們聚在一起時,總是一遍又一遍說著祖父的輝煌,卻沒有人站出來,重新挑起齊家的大梁。


    他們不是男子嗎?不是能建功立業嗎?


    一個個腦滿腸肥的家夥,躺在祖輩的功勞簿上,躲在皇子皇妃的庇護下,不是在青樓楚館中欺男霸女,就是在牌堆裏傾家蕩產。


    齊家如此,又與絕後何異。


    齊行遙看向明珠,眸中似有火光燎原,破釜沉舟。


    “你想替齊家要回去?”


    “不,為我自己。”


    聞言,明珠難掩笑意。


    還真是沒讓人失望,齊家,要變天了。


    生長於曠野的荊棘,不以風沙屈服,不以暴雨折腰,它植根於大地,長出扞衛自己的尖刺。


    “十日。十日後,我給你一個機會,屆時,全要靠你自己去爭了。”


    一個真正的將軍,內心須有著強大的自我,如火一般凶猛,無論出於家國情懷,是理想抱負,還是對於某一事物的執念。


    她相信不久後,齊行遙將如颶風般,席卷大梁武將的整個格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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