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師回朝的消息剛送回京中,七月,長公主的生辰悄無聲息地到了,轉眼間,她要在這裏度過李淩月的二十歲。


    除了京中提前送來的賀禮,北境軍營氣氛頗有些詭異,本該大喜的人笑不出來,叫這群道賀之人難以開口。


    梅辛和竹臨抱著禮盒,一路無言。


    帳中,明珠坐在桌前,手中是石油廠的開支賬目。月記所售各項產品,已漸漸有了收益,秋闈在即,石油製成的石煙墨銷量格外好。


    有了董向阜和裴元的資金支持,這款產品得以采取薄利多銷的營銷策略,按理說,品質上乘的石煙墨應比鬆煙墨貴,但高奢卻並非明珠本意。


    石煙墨原本就比鬆煙墨環保,不用耗費大量木材去燃煙,且耐用度高,這款墨問世,利於民生才是最大效益。


    “殿下,這是京中送來的賀禮,有陛下,還有……”梅辛猶豫道,“還有鬆哥和菊若姐的。”


    明珠眼皮一顫,“……放在那裏吧。”


    兩人將賀禮放在一側,卻沒有退出去,明珠放下手中的筆,看向他們。


    梅辛開口道,“殿下,今日您生辰,將軍和二殿下特地設宴,您去用一些吧。”


    “我沒什麽胃口,替我多謝他們,我就不過去了。”


    “殿下,無論您去不去,飯還得吃啊。”


    見明珠不為所動,竹臨走上前。


    “您這樣,蘭螢她會擔心的。”


    “……”明珠揉了揉穴位,“我知道了,看完這兩頁就去。”


    赴宴路上,梅辛湊近竹臨身邊。


    “你今日倒是機靈。”


    竹臨看著明珠的背影,語氣平靜。


    “我隻是想,若我死了,也不希望殿下如此。”


    道賀和祝詞匆匆而過,明珠木訥地點頭謝禮,一場生日宴,她甚至忘了何時散席。


    八月初,豔陽高照,灼人氣浪襲來。


    回京已上日程,眼前,收拾行囊的宮人們來來往往。


    溫涼的舌頭舔舐著臉頰,那顆毛茸腦袋湊在跟前,這一年來,伊麗莎白從初見時的懷中幼崽,變成了身形碩大的花紋猛獸。


    稍不留神,就會連人被它掀翻。


    不遠處,腳步聲響起,伊麗莎白盤踞在明珠腳邊,尾巴卷曲著腳踝,溜圓的眼珠掃視來人。


    “參見殿下,”裴元行禮道,“您傳卑職前來,可是有事吩咐?”


    “這次回京,你也一起。”明珠說道,“我前些時上書舉薦,回京之後,你就在殿前司任職。”


    戍邊將領中,除了董向阜照例回京述職,一些軍功卓著的北境將士們也要一同返京,受賞領封。


    如今火器成型,北境邊防戰力激增,兵力部署不用像舊日那般,嚴陣以待,反而能抽派些人手,留作他用。


    裴元作為參軍,官階不高,更像是將軍屬官,按職能,同參謀一般。


    雖然他年輕,但按門第資質,在京做個禦前都虞侯也不算抬舉。


    當年北境戰事吃緊,錢銀短缺,裴元祖父散盡家財,才得以補上缺損,故此先帝感念,在蔭封之外,禦賜金頂車輦,架四乘。


    裴元此人心性不錯,將來若有機會往上,到禦前都指揮使,也算是拔尖的了。


    “有幸得殿下如此器重,卑職深感惶恐,今後定當為大梁盡心竭力!”


    “你是家中獨子,如果需要回家告知雙親,我叫董向阜給你批假。”


    “多謝殿下!”


    告退之前,裴元抬眸望向她。


    以往殿下說話,總是帶著笑意,有時,還會有些許歡脫。


    自從蘭螢姑娘身亡,殿下憔悴了不少,發上也多了幾縷銀絲。


    裴元沉吟片刻,還是開口道,“殿下,節哀。”


    “……嗯。”


    明珠衝他感激一笑。


    旁人無人對她說這句話,即便知道她在意,也沒有人會為了一個奴婢,給主人家說節哀。


    這些日子,裴元竟是頭一位。


    入夜,皓月當空。


    頭上一輪圓盤,仿佛被淚水洗刷過,明亮又清冷,大地籠罩著朦朧傷感。


    明日便要出發,明珠騎馬來到月湖。


    不遠處,樹梢上響起動靜,在靜謐夜色中格外抓耳。


    “你還要藏多久。”


    嘩啦嘩啦!


    樹幹上的身影一躍而下,麵容被月光照亮。


    果不其然,他還躲在自己身邊。


    “你怎麽知道?”鬼方祂疑惑道。


    “猜的。”


    既然他一直在,又熟悉毒物。


    “蘭螢的死,你知道多少。”


    “我偷偷去看過,她中毒太深,我也沒有辦法救她。”


    這些時日,無力回天這四個字,聽了太多遍。


    都沒有辦法救她……


    所以等到自己回來,就隻剩下一具冰冷的屍體。


    嗡——


    耳中一陣震蕩,明珠合上雙眼。


    “所以那毒,沒有異常,是、”明珠手心緊攥,竭力克製著,聲音卻忍不住沙啞,“是她服用過多,才毒發的,是嗎?”


    聽她話中語氣,鬼方祂答複也不自覺慎重。


    “她的死因的確是曼陀羅之毒。


    “但,這世間的毒有千百種,不僅是草物、動物本身的毒素,有些合二為一才具毒,也有些本身無毒,卻也可做催化之物。


    “毒發的時間,或早或晚,本就是可以操縱的。”


    明珠眉頭皺起,懷疑道,“你的意思,也可能有人從中作梗?”


    “那你覺得,會有人害她嗎?”


    那小丫頭行事乖張,卻不輕易招惹人,雖然他不待見她,可也覺得梁國這些大人物,沒必要毒害一個小宮女。


    說到底,誰會那麽瘋癲?


    鬼方祂見明珠神色黯淡下來,便知她心裏也是這樣想。


    “你是不是要走了,離開北境。”


    “是。”


    “你……”鬼方祂欲言又止道,“你能帶我走嗎?”


    “嗬,帶你走?”


    明珠勒住韁繩,調轉馬頭。


    “某人不是還暗示過,待在我身邊的人都不可信,都有可能背叛我嗎,誰知道你會不會再給我下毒,像‘聽話丹’什麽的。”


    “我——”鬼方祂一噎,氣餒道,“可我沒有別的地方可去了。”


    他是戎狄的叛徒,也是鬼方的叛徒。


    草原上,已無他的容身之所。


    明珠目光審視,鬼方祂的存在和花摩一樣,作為同盟要提防,作為敵人又頗為棘手,不能完全相信,不能完全敵對,除非盡滅。


    “上次你說,因為你生母,翟渠不會容你,是為什麽?”


    “我的生母是戎狄的公主,也是翟渠的親姑姑。”


    “我知道。”


    “她是被我害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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