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中,蘭螢已然睡熟,明珠思索片刻,起身去找李淩霄。剛打開房門,就見翟渠倚著牆站在門外。


    “你打算怎麽說?”翟渠問道。


    “怎麽,大王子想跑路?”明珠反問道,“我要是說了實話,說不定李淩霄不容你,你要是想自己先走,我不攔著。”


    “你不怕我對你下手?”翟渠戲謔道,“之前不是縮在那兩個小子後麵,看都不敢看我?”


    原來他都知道。


    “翟渠,等到了戎狄,你我就此別過。”明珠掏出那把寶石匕首,“這個還給你,就當你我從未結識吧。”


    “好。”


    翟渠注視著她,臉色冷淡下來。


    “公主希望我如此回答吧,可惜不能讓你如願,從未結識?”


    他伸出手,把她的碎發別在耳後,手心的老繭刮過耳廓,引起一陣酥麻的癢。


    “休想。”


    他備受煎熬之時,也曾想過,若是自己未曾動心,說不定懷恨之餘,還會欣賞這樣的女人,大家各有立場,並非私人恩怨,無論做什麽都是為了國。


    可如今,被背叛後的無力和怨懟擾亂心智,更別說對方殘留的心慈手軟,她狠不下的心,如同鈍刀殺人,磋磨著他的意誌。


    他已經看不清自己的心了。


    明珠何嚐不明白翟渠的煎熬,這件事原本無需如此複雜,是她一意孤行,讓各自難安。


    “翟渠,大義和私情,我處理得不好,這次的事,你怨我,我無話可說。”


    對方的傷感落入眼底,翟渠目視著,思索著,卻想不出答案,終於,他說出了一直以來的困惑。


    “梁國一向主和,與戎狄相安無事數十載,互市、邦交,雖有摩擦,但彼此各有掣肘,和親之事對兩國相宜,縱使你若不願嫁我,我也不勉強。


    “可我不明白,這仗為何一定要打?”


    他並非對國之交戰沒有覺悟,每逢冬季,梁國也總會從戎狄撈點好處,作為物資供給的報酬。隻是這次來勢洶洶的陰謀,讓他看不清緣由,現如今的梁國並沒有隨意挑起戰爭的資本。


    明珠抿著唇,她深知戰爭隻是手段,為了實現真正的目的。


    她從不期待戰爭,可這場戰役牽涉到的利益不僅是她的,也是所有北境將士的,一旦決定,就不能輕易更改,為了將新的血液融入朝廷,替換掉壞死的細胞,也為了占據那絕無僅有的資源。


    對此,她亦無話可說。


    良久,翟渠苦笑一聲,沒有追問,臨走前說了一句——


    “那東西我不要了,公主隨意處置。”


    二皇子房內,明珠端著那杯茶水愣神,半天不曾開口。


    “長姐……”


    “嗯?”明珠回神,“啊,不好意思,剛說到哪兒了?”


    “長姐想戰後把翟渠送回戎狄,製衡鬼方一族的勢力,使戎狄內耗。”


    “對,我是這樣想的。”


    “可翟渠回去之後,必定對大梁懷恨在心,若來日翟渠繼位,兩國將勢如水火。臣弟以為將翟渠囚為質子,或是借機除掉他,才是對大梁最有利。


    “而且長姐在押運糧草中帶上他,恕臣弟多言,實在不妥。”


    李淩霄的話像連珠炮一樣,讓明珠一時難以招架,她喝了口茶,勉強維持鎮定。


    “若翟渠死了,我們便失去了談判的籌碼,你也知道,這場仗我們沒有十足勝算,更沒有必要和戎狄魚死網破,能早一日和談,就少些犧牲。”


    “既然長姐不願犧牲,那為何不一開始就提出和談?”


    明珠鬱悶,若是不開戰,北境將士們如何趁機榮升,洗掉在京的舊勢力。此戰難就難在,要打,又不要打得過頭,在對方有所顧忌時,主動出擊,見好就收。


    可這些事,目前不宜讓李淩霄知道,畢竟齊侯正是京城首當其衝的頑固勢力,李淩霄未必肯大義滅親。


    “我當時沒有別的辦法,若是把翟渠獨自留在梁國,他隨時可能會死。”


    “……長姐這是何意?”


    “你還記得,四皇子來吃飯那天嗎?”


    李淩霄一頓,“那日長姐離開,是因為翟渠?”


    “是,他當時中了毒,是鬼方一族的毒。戎狄內鬥無關緊要,但如果宮內與之勾結,將來必成隱患,尤其鬼方一族詭異秘術甚多,誰知道到時候我們能不能保全自己。”


    “……”李淩霄沉思,“如此說來,的確需要權衡。”


    見李淩霄沒再繼續逼問,明珠稍稍放心。


    “那長姐打算如何處置鬼方祂?”


    “我想先跟他聊聊。”


    柴房內,明珠推開門,裏麵比外麵還要冷上幾分,她注意到角落裏被綁成木乃伊似的人,那人閉著眼睛,一副長眠於此的模樣。


    “鬼方祂。”


    “……”


    明珠隨手撿起一根木棍,戳了戳他的臉,自顧自開口。


    “你們初次來到梁國便能迅速找到藏身之處,勾結董府的丫鬟栽贓翟渠,還與宮內牽上線天牢下毒。


    “雖然其中也有我的人在順水推舟,不過,若不是鬼方一族和大梁內部早有勾結,又怎麽會如魚得水地攪在亂局之中。”


    鬼方祂默不作聲,明珠繼續說著。


    “明明戰爭被成功挑起,你卻依舊要殺掉翟渠,殺掉他本身就是你的目的之一吧。


    “你是鬼方一族首領的長子,為何會被派來做這麽危險的事,你們有這種傳統嗎,要把孩子放在最危險的地方鍛煉?”


    鬼方祂依舊閉著眼。


    “其實還有一種可能,那就是你——被拋棄了?”


    鬼方祂猛地睜開眼睛,嚇了明珠一跳,看來是戳到痛處了。


    卻聽鬼方祂嗤笑一聲,一反常態地開口,“你想知道誰是梁國的內鬼,為何不想想自己身邊之人?”


    “我?”


    “是啊,你別忘了,我的藏身之地,我的一舉一動,都在他們的掌控之中,他們明明知道真相,卻不告訴你,你就任憑他們耍你?


    “是誰發現翟渠中了毒,又是誰說抓到我了,這一切,你不曾感到絲毫異樣嗎?”


    明珠眉頭緊鎖,她用木棍把那人鼻子戳成豬鼻,鬼方祂惱火地掙紮了幾下。


    “之前翟渠說你狡詐,我還不信,如今看來,是我小瞧你了。


    “恐怕你身邊沒有一個值得信任的人吧,他們就算有事瞞著我,也絕不會背叛我,我相信他們,就像相信我自己。”


    “嗬,遲早有一天,你會後悔的!”鬼方祂惡狠狠道。


    “我倒覺得你會比我先後悔。”


    明珠和鬼方祂對峙著,彼此互不相讓,難得讓鬼方祂說了許多話。


    “那個假扮你身份死掉的人是誰?”


    “我的替身。”


    “你知道他的名字嗎?”


    “我隻叫他鬼方。”


    “你連替自己死的人都不在乎嗎?”


    “他生來如此。”


    “那你為何求活,你被派遣來的時候,可有人讓你活著回去?鬼方祂,你又為誰而活?”


    看著對方略有動搖的臉,明珠心有成算。


    “若一心服從家族的命令,你就該不擇手段殺掉翟渠,哪怕犧牲自己,無論我開出什麽條件,你都不會動搖,可你跟我討價還價——你想活下去。”


    二人之間中暗香浮動,話語蠱惑人心。


    “你不信任別人,連製毒都隻用自己的血解毒,你隻相信自己。


    “你被自己的父親當作棋子,他或許覺得,無論是翟渠死了,還是你死了,對他而言都沒有損失。”


    明珠俯下身子,湊近道,“若就這麽死了,你不會甘心。”


    鬼方祂沒有說話,眼神卻出賣了他的心。


    “我們做個交易吧,你把幕後之人告訴我,我放你一條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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