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梁國百姓而言,翟渠這個企圖謀害長公主,殘殺鎮國公子嗣的戎狄人,是罪無可赦的。


    之前明珠留翟渠一命,是覺得如果他在宣戰前死了,正當性就會被削弱,但如今戰書已下,民間斬殺翟渠的呼聲愈高。


    明珠原本有想過把翟渠留下做質子的打算,戎狄隻剩下年幼的二王子和狡詐無德的鬼方族,更有利於大梁駕馭。


    不過鬼方一族若確如鬆蕪所言般詭譎,待到有朝一日他家獨大,鬼方一族的勢力滲入大梁,與宮內勾結,對皇帝、對自己的安危都將帶來隱患。


    倘若沒有抓到內鬼,那就隻能先從外部斬草除根。


    “我們抵達戎狄的時候,恐怕戰爭已接近尾聲,這場仗不會完全打贏,梁國還沒有那個實力。


    “但入冬後,戎狄的糧草供應是他們最大的軟肋,戎狄一定會先打破這個僵局,讓我們占據主動提條件。


    “那個時候戎狄王一定會要求我們釋放翟渠,如果繼續把他留在宮裏,要是死了,我們就失去了最大的籌碼,而且放他回去製衡其他部落,對我們有好處。”


    “噢噢,那也行,按你說的辦。”皇帝附和道,“那咱們怎麽安排比較好?”


    “讓他扮作我隨身侍衛。”明珠提議道。


    “不行!”皇帝反對道,“他那種人怎麽能跟在你身邊,萬一他報複怎麽辦?”


    “他是個聰明人,現在殺了我對他沒有任何好處,既阻止不了戰爭,反而他自己再也無法脫身,我會帶上其他侍衛一起跟在押運隊尾,方便監視他。”


    “為什麽要在隊尾?這沒人看著多不安全!”


    “那可是糧草,怎麽讓外族跟那麽緊,在隊尾他不好做手腳。”


    “不能讓他跟著二皇子嗎?”皇帝猶豫道。


    “李淩霄?我不信任他,如果他們兩個勾結上,就更危險了。”


    “沒錯……”皇帝考慮了半晌,“你確定他不會對你做什麽嗎,爸爸心裏總是不放心。”


    “沒事的,我有分寸。”


    父女倆商討過後,明珠就打道回宮,前去察看翟渠的情況。


    長公主宮內。


    竹臨稟報,說戎狄的大王子醒了,現在蘭螢在殿內看守。


    “我知道了。”


    明珠走進西殿,蘭螢聽到動靜,警惕地看向床上躺著的人,翟渠也聽到了,他身子僵硬了一瞬,又放鬆下來,一副不在意的樣子。


    “殿下。”蘭螢側身向明珠,餘光一直注意著翟渠。


    “幫我沏杯茉莉花茶。”


    “可是……”


    蘭螢察覺殿下要支開自己。


    “沒事的,竹林和梅辛都在門外。”


    待蘭螢出門,明珠坐在椅子上,語氣熟稔,“身體怎麽樣?”


    “我死了不是更合公主心意嗎?”


    明珠無視他的陰陽怪氣。


    “鬼方祂死了,我會帶你隨行,放你回戎狄。”


    翟渠騰的一下坐起身,問道,“為什麽?”


    “你要是不願意,待在宮裏等著別人把你害死也行,我不強求。”


    “為什麽要這麽做?”翟渠依舊不依不饒。


    “翟渠,你隻要能保住自己的性命就行了,原因重要嗎?”


    “哈,”翟渠苦笑一聲,嘲諷道,“公主說得對,需要我感恩戴德嗎?”


    “翟渠,別無理取鬧。”明珠煩躁道。


    等等……


    她竟然無意中說了經典的渣男語錄!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隻是……”明珠泄了氣,“我不知道怎麽麵對你,我也知道你恨我,但說實話,翟渠,我不希望你死掉。”


    “所以你要我走,遠離你身邊,然後就可以忘了我,是嗎?”


    聽聽他這語氣,所以說,政治鬥爭不要夾雜情愛啊,太憋悶了,明珠無奈歎氣。


    “真是可笑,”翟渠注意到她歎氣,“我說過了,我不可能放過你,我們之間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明珠抬起頭,和翟渠對視。


    “翟渠,不要逼我。”


    “別騙自己了,殺了我才永無後患。”


    “夠了!”


    砰的一聲,屋內震蕩,翟渠平靜地坐在床上,看著那人摔門而去。


    她以為,他知道怎麽麵對她嗎?


    門外靜候著的蘭螢,見明珠氣勢洶洶地出來,默默端著托盤跟在後麵。


    “殿下,”蘭螢把茉莉花茶放在明珠麵前,“鬆哥剛派人傳來消息,鬼方祂服毒自盡了。”


    “自盡?”明珠頹然閉上眼,“唉……”


    “您這是何苦。”


    “是我放鬆警惕了,我曾有一瞬,想過鬼方祂會不會和那些戎狄人一樣服過毒,但他是首領之子,怎麽會輕易放棄自己的性命?”


    明珠麵色惆悵,“蘭螢,我沒能救他,他活不長了……”


    “那毒無可解了嗎?”蘭螢問道。


    “是,鬼方祂說隻有他能製解藥。”


    “可鬼方祂不會乖乖把解藥交出來的,他來這裏不就是為了讓翟渠死嗎?”


    明珠手掌摩擦著杯壁,靜靜注視著倒影中的自己。


    “我知道,可我有愧於他,翟渠不是壞人,他什麽都沒有做錯。”


    “殿下,您要想清楚,那毒並不是您下的,您為什麽要對他負責?”


    蘭螢坐在明珠身側,態度強勢起來。


    “您在得知之後派禦醫救他,自己親自出去拿藥,您對他仁至義盡了,至於能不能解毒,都不是您該承擔的。


    “鬼方祂作為交戰敵手秘密潛入大梁,本身就該作為細作處決,這次的事完全是因為戎狄內鬥,跟您沒有關係。


    “若您事事都攬在自己身上,遲早有一日,會不堪重負。”


    明珠側頭看向蘭螢,苦笑道,“蘭螢,我覺得你比我成熟多了。”


    “我知道您在掙紮什麽,一旦有人為您付出感情,無論您是否接受,您心裏都會害怕辜負別人。


    “可從始至終都是他一廂情願,您也沒有利用他的感情,反而是拖累了您的決斷,如果他一開始沒有表露自己的心意,那這一切即便發生了,您也不會這麽自責,因為這一切本該這樣發生。


    “他隻是心悅您,並不是有恩於您,所以您不必覺得虧欠他,他也不該要求您對他忠誠,成王敗寇,他能留下一條命就已經是您的垂憐了。”


    明珠聽罷,良久無言,最終長舒一口氣。


    “謝謝你,蘭螢。”


    這段時間,身上的枷鎖越來越重,明珠陷入精神內耗太久,時而麻木,時而猙獰,一邊告誡自己該做什麽,一邊譴責自己偽善罪惡。


    她潛意識裏,仍把自己當作那個現實世界的賀晨星。


    可曾經遵循的法律和道德,並不完全適用了,身處的位置越高,做的事和過去的原則就越矛盾,有些注定無法兩全。


    “是啊,我是李淩月了。”


    是梁國的明珠長公主。


    “蘭螢,我要把翟渠送回戎狄。”


    “此次押運您要帶上他?”蘭螢並不意外。


    “嗯,他得回去,製衡戎狄的其他部族。”明珠思索道,“不過僅依靠他們內亂,不是長久之計。”


    明珠取來紙筆,邊想邊記錄,落筆後交給蘭螢。


    “這些東西,替我搜集齊,到時候一起運過去。”


    “布匹、首飾衣衫、筆墨紙硯……”蘭螢細數道,“您這是去賣貨?”


    “也不是不行。”明珠說道,“文化潛移默化的滲透,會讓人們認知逐漸趨同,雖然在路上買也行,但我怕耽誤時間,還是一早備齊為好。”


    “還有十日,您就要出發了。”


    “是啊,畢竟是糧草,雖說之前在北境,休戰階段讓士兵全部投入耕種,北境如今糧草充盈,但押運之事還是宜早不宜遲。”


    “此前他按您的囑咐種糧屯糧,也不怕陛下懷疑他謀反。”蘭螢話中難掩酸氣。


    明珠無奈一笑,“我不過順水推舟,他對戎狄蓄謀已久,不過以前礙於皇帝的主和策略,你忘了,他爹當年病逝後,戎狄可沒少趁機打壓他,他從沒咽下這口氣。”


    窗外,蒼白的天上一行大雁遷徙,那是從北方來的候鳥。


    “此刻戰書已到戎狄,無論戎狄如何應對,這場仗,大梁誌在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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