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燕寧勾唇一笑,目光掃過李宓身後的大臣,她眼含譏誚,仿佛在說:


    “看啊,這就是你們的陛下。”


    那個眼神久久留在那些大臣的腦海中。


    天擦黑時,公儀笙被一輛馬車送進宮,他踏進了他曾經夢寐以求的宮門,李宓將他擁進懷中,輕聲安慰,“沒事了,我會讓李燕寧付出代價。”


    她已經發去急信,最多三天,鎮北王就會到了。


    李燕寧有了禁軍虎符又怎麽樣?鎮北王手中,可是有數十萬大軍。


    她忠心耿耿,絕不會背叛君父。


    李宓並不介意自己的太後同別人的私情,君父做什麽都是為她,她很清楚。


    可她顯然忘了,她這位手段高明的父親,因為太過信任她,這次被她欺騙和利用了徹底。


    她還來不及問公儀笙被李燕寧帶走後經曆了什麽,太後就領著一群宮人氣勢洶洶地闖進大殿,“宓兒,你怎麽能……”


    他瞧見李宓懷中柔弱的男子,一切禍事皆是由他,太後以手指著公儀笙,質問李宓:“你為了這樣一個男人,將虎符送出去!李宓,你忘了你是誰?你是皇帝,你這樣做,如何向朝臣百姓交代?日後史書如何寫你?”


    太後胸腔起伏,“你還瞞著我讓鎮北王退兵?你真的是我的女兒?你怎麽會這樣蠢!”


    他已顧不得儀容,心中對李宓又氣又怨,可那到底是他的女兒,他目光轉向瑟瑟發抖的公儀笙,眼含恨意,“早知你妖媚惑主,我就該將你溺死在南山行宮的湖中!”


    李宓臉色一白,護著公儀笙,“君父!”


    她擋在公儀笙身前,“女兒並非盲目,李燕寧得了那些兵馬,還不足與我們抗衡,我們隻需要堅持兩日,鎮北王就能來了!”


    太後一巴掌扇在李宓臉上,將她打得懵在原地,太後恨鐵不成鋼,“你還不知錯,你還不知道你到底做了什麽!”


    “謝照和周妘兩朝元老,跪在弘陽門前以死納諫,你還是一意孤行,你知不知道,謝照已撞柱而亡!周妘亦昏迷不醒,你如此令臣下寒心,周謝兩家執掌的兵馬,還會效忠我們嗎?”


    李宓:“她們的兵馬?那是我們李家的,是孤的!她們敢!”


    太後失望地望著她,他搖搖頭,“宓兒,我教過你多少次,人心難測,需要籠絡,你怎麽就是記不住?”


    有內官從宮殿外頭拾級跑來,昔日的端莊的儀容如今一點都顧不上,她推開太後和李宓所在的房門,“安王攻城了!太後!謝……”


    她還沒說完,身後就傳來一個清朗的聲音,謝照之孫謝霖穿著將軍服飾,攜近軍堂而皇之踏入大殿,她手中的劍刃在夕陽的光暉下反射出冷光。


    李宓慌亂了一瞬,隨即冷斥:“你做什麽?謝霖!”


    “禁庭之內,豈容你擅闖!”


    謝霖身後的副將手中端著一個托盤,太後比李宓更早地注意到,那托盤中放著白綾與酒。


    外麵的護衛似乎都死絕了,沒有一個人前來幹擾逾矩的謝霖。


    公儀笙也瞧見那托盤了,他瞳孔睜大,躲在李宓身後,緊緊抓著她後背的龍袍。


    謝霖已停在李宓麵前,空曠的大殿之中回蕩著她的聲音:“謝霖遵聖祖聖訓,前來清君側,誅妖邪。”


    “請陛下就地絞殺公儀笙,謝家軍就在城外,此禍患一除,臣即刻發兵。”


    ……


    洄洲軍營中,昭明坐在桌前擺弄他的袖箭,李燕寧領兵出征,隻留下小半的士兵留守營寨,他下午執弓傷了手,被勒令留在帳中。


    門口傳來細微的腳步聲,來人不打招呼就掀開了帳簾。


    昭明抬眼,見來人是何清溪,她提著藥箱進來,看上去有些憔悴,眼下青灰,似乎幾日都沒能睡個好覺。


    “何大夫怎麽來了?”


    何清溪將藥箱放在桌子上打開,取出藥水和紗布,“聽說你手傷了。”


    “不妨事,”昭明說,“小傷而已。”


    他已經將袖箭綁好,戰場離這裏不遠,帳中寂靜,隻有外麵的廝殺聲傳來。


    過了一會兒,何清溪歎了口氣,“既是小傷,為何這樣聽話,願意留在這裏?”


    “你明明見到了,秦如珺即便救回來,也活不過幾日,她本就是一步死棋,你不要做傻事。”


    李燕寧起兵,名頭可不能是造反,是李宓為了得到公儀笙背棄先帝遺詔在前,她和趙聲,不過是替先帝管教管教荒唐的李宓。


    秦如珺隻能是李宓推出來的替罪羊,不能和李燕寧扯上半點關係。


    她勸昭明:“你不是不懂事的人,大局當前,要懂得舍棄。”


    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說這句話的時候表情有多難看。


    周國的日子,沒有人能忘記,那些苦難的日子裏,一同患難的朋友比什麽都珍貴,


    昔年的舊人多少都已零落,秦如珺,她是最後一個。


    那個坦蕩、直率、聰慧、忠義的女子,成了個血人,渾身上下沒有一片好肉,她聽見那些去了和談宴的暗衛傳回來的消息,隻覺得渾身冰涼。


    但她腦子還算清晰,她知道,秦如珺該早些死在牢中,那樣還能少受點苦。


    秦如珺的夫女就在她的隔壁住著,她這幾夜都無法安眠,如同回到了在周國的日子。


    一將功成萬骨枯,這一路太苦了,走向勝利的路,怎麽也會是自己人的鮮血鋪出來。


    昭明的睫羽壓得很低,他凝視著燈前一隻環繞著燭火的飛蛾,他的話如同一滴水滴進了何清溪死水一般的心頭,“這些年,跟在她身邊,時常身陷囹圄,我們都習慣了站在最冷靜的角度思考問題,必要的犧牲,必要的屈辱……我們都強迫自己不去在意那些東西,可是……真的能不在意嗎?”


    那晚河邊夜風中,李燕寧靠在他的肩頭流淚,可她的淚,早就不會為早已看清的先帝而流。


    士為知己者死。


    無人不會為此而動容。


    昭明輕輕掀起眼皮,“她留我在這裏,你還不明白嗎?”


    在何清溪怔愣的表情中,昭明起身,將長發束緊。


    “我曾在宮中行走數年,那裏的暗牢、地宮,沒有人比我更熟悉。


    我一個人去,即便被抓,也有把握不暴露身份。


    我會帶回秦如珺,哪怕,是她的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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