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宮中離開時,公儀笙比來的時候更加沉默,李燕寧坐在他身旁,時不時咳嗽一聲,惹得他眉頭緊皺,心中對她更是厭煩。


    回了安王府,李燕寧一直跟在他身邊,像是要在此留宿的樣子。


    公儀笙不著痕跡地躲開了李燕寧的手,李燕寧似乎這才意識到她的新夫對她心有不滿,她溫柔道:“我知道你還在為新婚夜的事生我氣,阿笙,我可以等,等到你願意接受我的那天。”


    公儀笙滿腹的借口還來不及說出口,李燕寧就利索地回了自己的院子。


    奉書趁著沒人,走到公儀笙身旁,小聲勸他:“公子,不,王夫,你與王爺已是夫妻,何必同她賭氣,她身中奇毒,並不是有意傷你,更何況她又如此體貼,你應該珍惜才是。”


    公儀笙搖搖頭,麵上逐漸浮現出痛苦的神色,“你不懂……你不會懂的。”


    一步錯步步錯,他想嫁的,從來就不是李燕寧,他今日見了那個人,更加確定了這一點。


    炳九貓在房梁上,靜靜聽完這一對主仆的對話,又看公儀笙一人獨坐窗前落寞了好一會兒,待他洗漱入睡,炳九從房梁上起身躍下,三兩步走到窗前開窗跳了出去。


    他幹暗衛幹久了,不愛走尋常路,一路從屋頂上跑到主院,腳下就是李燕寧的房間,他正想刹住腳,陡然聽見屋中傳來一聲男子似舒爽又似痛苦的悶哼,他腳下一滑,險些跌下去。


    炳九從未如此痛恨自己過人的耳力,他躍下屋頂,飛快跑過廊橋,如同一道黑色的殘影,驚得停在橋邊欄杆上的丹頂撲騰著翅膀飛到屋簷下的鳥籠裏。


    它一雙細小的爪子緊緊抓著銀色腳杆,脖子神氣地昂起,左右擺了兩下,鎖定在院門口站定的炳九,像個看門狗一樣盯著他。


    如果它是隻鸚鵡,炳九想,它此刻定會朝他大叫兩聲:“來得不巧!來得不巧!”


    門邊站著好些丫鬟婆子,見他做賊一般從房頂上下來,都捂著嘴笑,管事姑姑斜眼看他:“小九啊,在自個兒家裏,還是得走大門進來,你整天在屋頂上亂竄,小心哪天聽到了不該聽的,腳打滑掉下來呢!”


    炳九麵紗下的臉漲得通紅。


    他可不就是聽到了不該聽的嗎?


    在院門口邊雕塑般站了好久,屋子裏李燕寧喚人進去收拾,一群丫鬟魚貫而入,不多時又挨個退出來,又過了一會兒,有人來到炳九身邊:“王爺召你進去。”


    李燕寧和昭明都已沐浴梳洗過,衣服穿得嚴嚴實實,炳九藏不住心思,一邊學著公儀笙說話,一邊總忍不住拿眼睛瞟站在書桌前磨墨的昭明,他領口下露出一小片紅痕,察覺到炳九的目光,他不自在地輕咳嗽一聲,扯了扯衣領。


    李燕寧半躺在書桌後的椅子上,“好看?”


    炳九連忙搖頭,“不、不、不……”


    李燕寧:“下次再在房頂上亂竄,腿給你打斷。”


    炳九抹了把冷汗:“不敢了,不敢了。”


    等炳九出去了,昭明笑道:“主子嚇九哥做什麽,他不禁嚇。”


    “總要讓他長長記性。”


    李燕寧提筆在紙上畫些什麽,昭明湊過去看,見她是在給竇若竹寫信,邀他來府一敘,替她和公儀笙畫像。


    竇若竹畫技出神入化,尤擅畫人,他的畫作甚少流傳出去,麵世的那幾幅,都被人爭相模仿,他的真跡,更是有價無市。


    李燕寧遠赴周國為質時,竇若竹已經五歲,已記事了,他們姑侄的感情很好,多年後李燕寧回國,真真假假的人心裏,竇若竹對她還算赤誠。


    他不過是個養在深閨的男子,雖為郡王,卻不懂得女人之間的爭鬥是如何殘忍。


    他父親當年算計李燕寧當朝出醜,被揭穿身中噬心毒之事,李燕寧與李重的積怨,不比與李宓的少,隻可惜竇若竹似乎並不明白,他還當她是姑姑,希望有朝一日,李燕寧能不再計較過去,好好接納李家其他人,與他回到從前的情分。


    李燕寧這些年有意避開與他見麵,他雖是李重的兒子,太後的親孫子,李宓的親侄子,是她恨之入骨的幾人的血親,可她也知道,他什麽都沒參與,他對她一片孺慕之情,她不該遷怒於他。


    可她同樣不可能與他回到從前。


    李燕寧看著信件,末尾的兩行字墨跡未幹,就像還沒下定的決心,她問昭明:“你會覺得我太過狠毒了嗎?連小竹都要利用。”


    “妻主是心太軟了,”昭明說,“他是什麽都沒做,可他什麽都知道,李重幫李宓贏了,他竇若竹沾著父親的光,如今是天下最尊貴的小郡王,他隻求妻主原諒所有人,卻不曾為妻主鳴過不平,他骨子裏和他的父親、祖母一樣殘忍,隻不過,他麵上天真罷了。”


    “你沒有對不起任何人,”昭明看著李燕寧的眼睛,“是他們對不起你。”


    信送出去,竇若竹很快就來了,他麵帶欣喜,顯然是以為這是一個李燕寧與他親近的信號。


    公儀笙雖並不願與李燕寧一同入畫,卻也不好拒絕,梳洗打扮後,便帶著奉書前來,竇若竹有心討好,把公儀笙誇得天上有地下無,“難怪姑姑這樣喜愛王夫,王夫這樣的品貌,就該配世上最好的女子!”


    誰知公儀笙聽了此話,並不如她預想的那般欣喜,他強顏歡笑,接著飲茶遮住了臉上的苦澀。


    竇若竹哪裏知道,公儀笙心中最好的女子另有他人呢。


    一幅畫需要畫好幾個時辰,被畫之人需保持姿勢,一動不動,李燕寧處處體貼,給公儀笙準備軟靠、軟墊,讓他輕輕倚靠著他的肩膀,任誰看了,都會覺得她愛慘了公儀笙。


    竇若竹從早上畫到晚上,李燕寧拿到畫作,細細端詳,畫中男女並肩而坐,相貌姣好,看上去十分般配,亦十分恩愛,更重要的是,畫得十分傳神,所有見過這幅畫的人再見公儀笙,一眼就會認出他來。


    她不會讓李宓像劇情中一樣悄悄接了公儀笙進宮,給他改換身份,保全了她的帝王清譽。


    不知道在不久的將來,安王夫搖身一變成為李宓的寵夫,滿朝文武會是何等表情呢?


    好妹妹,被人放棄,無人擁立的滋味兒,你也該嚐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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