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燕寧用過晚飯,便聽見隔壁傳來一陣咳聲,是衛閔,他病得已經連床都下不得。


    蘇燕寧擔憂地問鄔氏派在她身邊的張嬤嬤:“我聽少爺咳得實在難受,我想去看看他,可以嗎?”


    張嬤嬤道:“太太原是見今日天色已晚,安排你們明日相見,不過姑娘既有心,當然可以,橫豎過幾日,你們就是夫妻了。”


    蘇燕寧垂下頭,耳朵微紅。


    張嬤嬤打發丫鬟去問一聲少爺,丫鬟很快回來,“福祿小哥說,少爺現下頭疼,不想見人。”


    蘇燕寧道:“頭疼?我娘親在時,也常頭疼,我特意去同郎中學過按摩手法,很是有用的。”


    她溫柔有禮,句句都是為衛閔著想,“勞這位姐姐再去問一聲,我既有這手藝,便想試上一試,若能解了少爺的疼痛,也算我報答太太的恩情了。”


    丫鬟連忙道:“姑娘折煞奴婢了,奴婢隻是下人,這就去為姑娘傳話。”


    待她走後,張嬤嬤也對蘇燕寧道:“姑娘過幾日就是這院子裏的女主人,禦下之術也得慢慢學起來,您是主子,對待奴婢不必如此。”


    蘇燕寧很柔順,“我知道了,多謝嬤嬤。”


    不多時,那丫鬟又回來,道:“少爺請姑娘過去。”


    衛閔的屋子就在隔壁,蘇燕寧還沒走到他的門口,就聞到一股濃烈的藥味,踏進屋子,越走味道便越濃烈,衛閔這一病本就是因受了寒,故而整個屋子窗子緊閉,少有通風,越往裏走,除了藥味,還有一股悶悶的的味道。


    蘇燕寧麵上沒有一絲嫌棄或者難受,也沒有拿帕子捂住鼻子,她跟著福祿走到內室,中間的大床簾子拉起來,上麵半躺著一個麵色蒼白、形容消瘦的男子,他隻著中衣,頭發披散,眼下黑青,嘴唇烏紫,乍一看很有些嚇人。


    蘇燕寧停在他床前幾步遠,同他見了一禮,“蘇氏燕寧,見過公子。”


    衛閔淡淡看了她一眼,蹙著眉轉過頭去,低聲咳了起來,他似乎是想刻意壓低咳聲,卻不想越咳越厲害,一直停不下來,最後雙手撐在床上,彎著腰咳得撕心裂肺,福祿上前去替他順背,另一個小廝端著痰盂跪在他麵前。


    蘇燕寧走過去,對福祿說:“我來吧,你手法太輕了,這樣拍不出痰的。”


    福祿看了她一眼,退到了一邊。


    薑燕寧彎著腰,從衛閔背部一路往下拍,力度確實不輕,不過她似乎真的學過,沒過一會兒衛閔便咳出一大坨痰,蘇燕寧瞧了一眼,痰中有大量的血絲,看來這衛閔,確實時日無多了。


    她得抓緊。


    小廝捧著痰盂退下去,蘇燕寧順勢坐在床邊,一手仍然拍著衛閔的背,不過力度輕了很多,像是安撫。


    她另一隻手捏著帕子,替衛閔擦幹淨嘴角。


    她沒有絲毫嫌棄,微微笑著,對衛閔說:“少爺如今可好些了?”


    衛閔轉過頭來瞧她,點了點頭。


    蘇燕寧又道:“聽說少爺頭疼?燕寧從前學過,讓我為少爺按一按吧。”


    衛閔道:“我娘買你來給我衝喜,不是做丫鬟,這些事,用不著你。”


    蘇燕寧看著他:“可我們不是要做夫妻嗎?”


    她一隻手仍然放在他背上,隔著薄薄的中衣,她摸到他背上凸起的骨頭,她另一隻手放下帕子,握住他的手,他手指微涼,她的卻是溫熱。


    衛閔沒有掙脫,也轉頭看著她。


    隻見她溫柔含笑,娓娓道:“既是夫妻,便當是相濡以沫,相互扶持,相互照顧,少爺可以喚我燕寧,或者我的小名,玉兔。”


    衛閔問:“是因為屬兔嗎,所以取這樣一個小名?”


    蘇燕寧點頭,“是。”


    “很襯你。”衛閔說。


    她溫柔嫻靜,又清雅美麗,確實像一隻玉兔,讓人忍不住想伸手摸一摸、逗一逗,甚至是抱進懷裏。


    蘇燕寧笑著,對上他的眼睛,她是溫柔不錯,但也很大方,或者說大膽。


    她問:“那麽少爺呢?我該叫少爺什麽?”


    衛閔躲開了她的視線,他是將死之人,平白拉一個姑娘來做寡婦,他於心不忍,若不是不忍見父母傷心,他是如何也不肯。


    他同她說:“我時日無多,你不必如此,我同你成婚,也不過是為了不讓我娘傷心。你若不願意,現在同我說,我不會綁著你。”


    蘇燕寧握緊他的手,“我願意。”


    她說:“太太對我有恩,哪怕是為了恩情,我也不會讓她傷心。如今聽了少爺這一番話,我更是願意。”


    “少爺是個好人,是君子,我嫁給你,不會受委屈。”


    她垂下眼簾,“我本就已是孤女,少爺若是不要我,我又要去何處落腳呢?”


    衛閔不忍見她如此,“你……”


    她抬起頭來,目光盈盈。


    衛閔道:“罷,婚期還有三日,你若反悔,便同我說。”


    蘇燕寧望向他的目光更加柔和,“少爺真的是個很好的人。”


    她站起來,“我為你按頭,好不好?”


    衛閔點點頭。


    她的手法確實好,衛閔覺得頭疼緩解了許多,他便又問她如何學得這些。


    蘇燕寧便又將母親從前也患頭疾的事兒講了一遍,衛閔更覺得,她心思純粹,孝順恭敬。


    蘇燕寧在衛閔房中待了一個多時辰,他被頭痛折磨,已許久沒睡過好覺,如今一得緩解,便困乏起來,蘇燕寧守在他的床邊,等他睡著了,才起身離去。


    這事兒傳進了各個院子,大房二房都覺得滿意,唯有老太太沒什麽反應,她最小的孫子衛衡才從書院回來,到她這兒來點個卯,聽聞此事,便問:“哪來的蘇姑娘?怎麽就要同四哥成婚了?”


    老太太答:“你二伯母從街上買來,給你四哥衝喜的。婚期就在三日後,你吃過喜酒,再回書院。”


    衛衡是三房唯一的血脈,八年前他父母在通州遭遇山石滑坡,雙雙遇難,當時他才九歲,老太太做主讓鍾氏教養他。


    過了三年,朝廷頒布新政,商戶之子也可參加科考。


    士農工商,哪怕衛家富裕,商戶卻始終不被人看得起,衛家當即請了夫子來家中教導各位小輩,衛衡自請前去書院,吃住都在那裏,一月才回來一次。


    衛衡與家中人都不甚親近,他每次回來,也不過是來同老太太請請安,待不到兩日就要走。


    老太太又道:“你四哥病得很重,你這個做弟弟的,明日也去看看他。”


    衛衡道:“是,我省得的。”


    他坐了沒一會兒,便以不叨擾老太太為由告辭了,老太太對齊嬤嬤說:“唉,這孩子,還是怨我。”


    衛衡父母的死雖是意外,可當初是大房和二房實在逼得太狠,他們才鋌而走險,冒雨去送那批貨。


    衛衡小時候哭過鬧過,在他父母的靈堂指著所有人說他們是凶手,被老太太狠狠打了一巴掌。


    從此後他越發沉默寡言,後來又鬧出了那件事,恰逢朝廷新政,他便自請離家。


    齊嬤嬤安慰老太太:“衡哥兒還是念著您的,不管多晚回來,都先來見您。手心手背都是肉,他如今大了,肯定也能體諒您當初的心。”


    老太太歎了口氣,“我那剩下的兩個兒子兒媳,沒一個是省油的燈,這個蘇燕寧,不知道又要在家裏翻起什麽風浪。”


    她如今空有個老祖宗的名頭,看上去是家裏話語權最大的,實際上,她也不得不開始看幾個兒子兒媳的眼色了。


    隨他們去鬥吧,她老了,管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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