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橫眉與老妖正自酣戰,遙感身後驀地暴起一股詭異氣機,旋即傳來綿長龍吟,非同凡響。


    老妖縱使熟知事情始末,此刻也不免覺得棘手,自思道:“那小子又妖化了?”轉念不以為然,“按說等閑刺激不足以令其妖性死灰複燃,怪化契機從何而來?”


    而橫眉老祖尚不知來龍去脈,當然更為驚撼,“莫非是那護山龍靈乘隙跑將出來?”一掌迫退老妖,倏忽無影。


    老妖緊隨其後。


    不開玩笑!


    此前那怪物便能與他鬥得難分難解,若非化用神刀刀意,連外層皮甲都未必能破開;現如今卷土重來,按妖化“遇強則強”的道理,其戰力勢必更上一層樓,豈能等閑視之?


    故此由不得老妖不警惕,甚而暗下決心,一旦事態超出掌控,就算提前曝露撒手鐧,也要用化血神刀將怪物鏟除,以絕後患。


    至於常自在……


    嗬嗬。


    倘若寵渡真的再次異變,就不是單單一介人仙或上妖所能應付的了,因此對妖人兩族而言,無疑是天大的災劫;在境界更高的能者插手將其鎮壓之前,不光在場的玄門臭蟲無一幸免,連山中的妖子妖孫都難逃一死。


    ——指不定萬妖地界從此淪為一片毫無生氣的鬼域!


    屆時他常自在想不想、敢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韙繼續庇護寵渡都沒準,當前又何必杞人憂天,為免與其結怨以致行事畏首畏尾?


    想通此節,老妖自也就釋然了,與橫眉先後瞬閃而至。


    適逢皮甲行將閉合,就剩寵渡倆腳丫子勉強維持著人樣。橫眉冷不丁將此一幕盡收眼底,頓時雙目怒瞠,須發皆顫,“妖化?!”不作多想,當即蓄力拍向寵渡心窩。


    前後腳工夫,老妖同樣一掌落在寵渡後心。


    ——轟!


    雷鳴般的撞擊響徹雲霄,肉眼可見的氣浪應聲震蕩,攪起的勁風如驚濤狂瀾般席卷八荒。


    迅猛的風勢瞬息即至,哪怕厚重的血靈鼎竟也難以招架,隨著嗡的一聲顫鳴止不住打起轉來,帶著幸存的數萬人馬兀自飄零,望下速墜。


    一如怒海扁舟。


    又似深秋敗葉。


    事發突然,眾人猝不及防,神照殘峰上一片呼天搶地。


    強者禦寶。


    老怪乘風。


    順勢騰空跳在鼎外。


    落雲子等人默契地飛赴各方,上下幾層將血靈鼎圍在當中,一邊與鼎齊飛,一邊協同發功,力圖讓陀螺般旋轉的血靈鼎緩下來。


    值此紛亂之時,誰也未曾留意到,一大一小兩抹身影在遁離血靈鼎後暗裏調轉方向,悄然下行。


    其中大影偏灰,自是那獨眼道者。


    小的赤影則屬蜥龍魂念。


    且說地麵一汪火海,赤紅、橙黃與墨黑多色交雜相間,那道人與龍佬借此作為掩護,偷摸著朝事發之地禦風低飛。


    兩下裏背道而馳,距離隨之迅速拉遠,不過數息,彼此觀之便已渺若米粒兒,就算得閑也未必能憑肉眼窺見,遑論這當口血靈鼎裏裏外外的人無暇旁顧,就更難察覺了。


    隻因血靈鼎轉得太快,直至迫近地麵,眼瞅著就要砸進火海中,才在強者老怪一通猛勁下,好歹穩住。凡眾頓感暈頭轉向,壓不住胃裏陣陣翻騰。


    但聞嘔聲起伏,咳嗽不絕,神照殘峰上一時穢氣衝天。


    “怎麽——噦!……”童泰嘴角垂涎,不及擦,“怎麽不是狼叫?嗬!——忒!”


    “那魔頭要化龍不成?”


    “鬼曉得咋回事。”


    “幾頓酒飯全倒出來了。”


    “這算白吃白喝不?”


    “你這說個球。老子苦水都吐幹淨了。”


    “吃藥。趕緊吃點藥啊。”


    當代弟子中看起來沒那麽狼狽的,也就淩虛閣裏的人了。


    但連大道子即便有影奴護持,也不過相對體麵些,其實同樣惡心欲嘔,剛強壓不適,忽聞炸聲再起,兩股毀天滅地的恐怖氣機隨即彌漫開來,如針刺般令人毛骨悚然。


    循聲乍看,天邊血煞之氣、紺紅妖焱與晶瑩碎片糊成一團,難窺就裏,連續忙令道:“太遠看不甚清楚。你且使個‘玄光術’來瞧瞧仔細。”


    薛燦燦依言將偌大一麵曲屏橫空鋪展,占去半壁廣廈。與此同時,落雲子催動浮光掠影,在神照峰上同樣拉扯起一副大幕。


    誰承想天地氣息因此番擾動而變得異常紊亂,接連幾次均難以建立感應。薛燦燦不得不猛灌嬰元;而落雲子則招呼幾位老怪聯手,這才令各自光幕顯出畫麵來。


    待得幕上清晰起來,正見一縷人影裹在淡紅妖焱中,頭上腳下直墜高空。


    原是寵渡腹背受敵,哪怕被拍得前胸貼了後背,皮甲也僅在撞擊處出現蛛網般的裂隙,沒有剝落;同時不再延展,顯見妖性再受重創,妖化也就此中斷。


    橫眉見狀,不由倒吸一氣,“哪裏來的怪物?吃了本尊全力神掌,竟連皮兒也沒脫一層?!”便隔著寵渡喊話道:“是你這老妖物弄的?”


    “幾百年不見,理該備一份像樣的見麵禮才是。”老妖明麵上不以為意,心湖卻激蕩難平,“此子妖性僅是暫被壓製,還遠未破除。”


    二者都是老成精的角色,見勢不妙,話間早已跳開。


    後撤之際,老妖揮臂作刀,自斜下而上順勢撩起一彎血黑月牙,將濃如潑墨般的渾厚刀煞劈向“寵渡”。橫眉老祖則急並雙指,從左向右在胸前虛劃一記。


    在彼刹那,峰頂數萬人馬心中的鬱結、焦慮、不甘、憤懣及怨懟諸般,尤其倒魔派眾對寵渡的怒與恨,竟似被悉數抽離體內——隻因當時正隨血靈鼎飛轉,身不由己,故此渾然不覺而已。


    大抵萬事萬物皆分陰陽,連人之心緒亦不例外。


    喜為陽。


    悲為陰。


    諸如此類。


    故而悠悠歲月裏,不乏高賢大能之士福至心靈,據此研創神通,凝心緒之陰麵,再輔以元氣,依自身修為高低將其強化一倍至數倍不等,聚於指尖用以殺敵。


    有道是道可道,非常道。個中玄奧非是兩語三言所能講明。不題。且說橫眉老祖甫一蓄勢,冷不防指尖一沉,頓似有座大山陡然壓落,竟險些沒兜住。


    “此子怎會招來這般深重的怨念?!”橫眉既驚且喜,“也好。如此更添吾神威。”閃念間望“寵渡”隔空猛戳,厲聲喝曰:“‘千夫指’。”


    顧名思義,即千夫所指!


    先不說倒魔派的怨恨了,單是數萬人陰暗的情緒便不可小覷;再經橫眉翻上幾番,由此轉化成的指力又該何等磅礴?


    但見其指尖處漣漪微漾,不曾綻放奪目光華,也沒有轟轟烈烈的威勢;卻在所指的方向上,虛空就像炒黃豆一樣“嘎嘣”作響,竟然因為不堪神通作用而一路扭曲,破碎。


    緊接著,無形的指力轟在寵渡胸膛。


    嘭!


    加之背後刀煞,本已龜裂的皮甲應聲爆裂,飛濺,湮滅。寵渡隨之恢複成人形,一個倒栽蔥徑往地麵岩漿落去。


    “好!——”


    “老祖威武。”


    “麵對祖師爺神威,任那魔頭再怎麽氣焰囂張,終如插標賣首耳。”


    “土雞瓦狗罷了。”


    “枉自陣仗那樣唬人。”


    “妖化?笑話還差不多。”


    “可算出了道爺心頭這口惡氣。”


    想是強者老怪都置身鼎外,倒魔派的人自然不像之前那樣縮手縮腳,在童泰的帶動與鼓噪下,歡呼雀躍爭相喝彩,儼然大快人心。


    就惱了一眾親魔黨人。金克木更是指著童泰那顆在不器院血戰時被寵渡“道高三尺”燎得光禿禿的腦殼,跳腳罵曰:“童禿子。你幾個少在那兒得意忘形。”


    童泰不以為意,還特意摩挲著光溜溜的腦瓜,笑應兩句。沒承想開口瞬間喧嘩四起,唯見其雙唇開合,到底聽不清從那張嘴裏吐出什麽象牙來;反是遠近混雜的人聲依稀可辨。


    “快看!……”


    “橫眉前輩這是想斬草除根?”


    “那魔頭此番必死無疑。”


    “可惜了哇。”


    魔眾忙不迭回望畫幕,恰見橫眉老祖拂袖一拋,將手中光團循著氣機緊隨而去,破風劃出一縷弧形氣痕,後發先至,堪堪擊中寵渡。


    說時遲那時快,快到落雲子來不及傳音稟知,懇請橫眉留個全屍,以便探究寵渡身上所蘊藏的諸多隱秘以及推測中可能存在的寶貝。


    僅一轉念,落雲子抬手拍腦門兒上:唉,怎把他倆給忘了?


    黑風不是正津津有味地看著嘛?


    這老妖怪明顯不慌啊。


    何況,還有一位……


    所以寵渡是絕不會就這麽灰飛煙滅的。


    果然,間不容發之際,一團烏芒憑空閃現,前一刻還隻是一尺二寸長的木條,轉瞬卻成了一麵橫亙天地的漆黑屏障,立時將整片火海一分為二;明明是塊木頭,卻完全無懼漿流灼蝕,反似銅牆鐵壁般巋然矗立。


    被橫眉甩出的光團避無可避,徑直撞在黑牆上。


    隆隆轟聲伴隨著炫目的閃光,大地劇顫不已。光團破裂後瀉出的人仙元力被那漆黑壁壘盡數擋了回去,並反彈開來,推波助瀾,霎時在地麵火海中疊起數丈高的海浪,呼嘯著倒卷肆虐!


    盯著那縱貫南北的巍峨塊壘看了片刻,橫眉老祖一臉恍然。


    淨妖老祖顯然識得此物。


    也正因此,橫眉不禁咬牙切齒。


    以致隨後三個字一字一頓,聽起來就跟從牙縫裏硬擠出來似的。


    ——“驚、堂、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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